郭華東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 300071)
在冷戰時期,中國和蘇聯一直是影響著社會主義發展格局變化的最重要國家。中蘇關系也是當時世界社會主義陣營中最重要的雙邊關系。雙方關系變化所帶來的影響非同小可。在雙邊關系發展歷程中,1959年9月赫魯曉夫訪美是其中一重要片段。它是冷戰開始后美蘇兩國進行的第一次最高級別會談,也是蘇聯領導人首次出訪美國。此次出訪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美蘇兩國之間的緊張局勢,改善了東西方之間僵硬的關系;但其影響不僅僅限于此,此次出訪也對中蘇關系發展產生了較大的負面影響。赫魯曉夫訪美后,中蘇雙方在對美國關系認識上,分歧加深。在中國領導人看來,赫魯曉夫訪美表明蘇聯在向美國投降,這是中國政府所不能容忍的。
國內學術界對中蘇關系曲折發展的原因給予較多關注,也產生了很多富有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的研究成果,但具體較為詳細分析赫魯曉夫訪美對中蘇關系影響的學術著述并不多,對此問題,有進一步研究的空間和必要。
從學理的深度解讀這一事件及該事件對中蘇關系的沖擊,有助于我們借鑒歷史經驗,從一個側面解讀中蘇兩國對當時國際形勢的不同認知,也有助于我們認識冷戰中大國關系變化所產生的連鎖影響*國內學術界對赫魯曉夫訪美的緣起、過程及其影響有較多研究,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李華的《論1959年赫魯曉夫美國之行及其影響》,(《南京社會科學》2001年第8期,第61-69頁)。此文對赫魯曉夫訪美的緣起、過程有較為詳細的論述;文中提到赫魯曉夫訪美疏遠了中蘇關系,但受制于文章篇幅和內容安排等因素,作者并沒有詳細展開論述。。
從1953年開始,赫魯曉夫逐步打敗政敵,一步一步走向權力巔峰,待大權在握后,他便強勢實施了一系列有別于斯大林時代的內外政策。
以1956年召開的蘇共二十大為標志,蘇聯在外交政策上實現了“從斯大林外交到赫魯曉夫外交的轉變”。赫魯曉夫可以不受其他因素的制約執行其“和平共處”外交政策。在蘇共二十大召開之前,赫魯曉夫便不斷提到“和平共處”的外交理念,到了二十大,他則將這一提法上到蘇聯外交總路線的高度,認為東西兩個世界之間的和平共處大致已成定局。他進一步強調,和平共處,加強信任,實行合作[1]。赫魯曉夫提出了和平共處、和平競賽、和平過渡的“三和”對外政策總路線,積極調整對外關系。其中,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便是其對外政策調整的重點。
赫魯曉夫積極尋求與西方國家接觸和交流。1955年他在日內瓦同美國總統進行了會晤。1956年他又訪問了英國。赫魯曉夫將美國視為執行和平路線政策的關鍵所在。1958年1月蘇聯同美國簽訂了雙方第一個“文化交流協定”。1959年1月他派蘇聯部長會議副主席米高揚訪問美國,洽談蘇美之間的貿易問題。這些政策變化為赫魯曉夫訪美做了鋪墊性的工作。此外,在二戰遺留的一些重要問題上,赫魯曉夫也表現出積極與西方國家合作的意向,并取得了一些實質性的成果。其中最為突出的成果是1955年5月15日蘇聯、美國、英國、法國外長與奧地利外長簽訂了《對奧和約》。該和約實現了外國駐軍從奧地利全部撤出的預定目標。同年10月,奧地利宣布永久中立。奧地利問題原是二戰遺留下來的突出問題,曾讓蘇聯與西方國家沖突不斷。蘇聯在奧地利問題上一直表現得非常強硬,赫魯曉夫比較好地解決了奧地利問題,打破了之前雙方在該問題各執一詞、爭執不斷的局面,使得西方認識到其主張緩和外交是有誠意的。
在對美國的外交政策方面,赫魯曉夫所追求的是“美蘇合作,共同主宰世界”。他一改斯大林時代對美外交理念與做法,多方尋求與美國緩和,與美國開展一場沒有硝煙的“和平競賽”。他在二十大報告中提到“世界上兩個最強大的國家——蘇聯和美國之間建立持久的友好關系,對鞏固世界和平將有重要意義”[2]。
赫魯曉夫期待能訪問美國,將此作為推動蘇美緩和的重要途徑。早在1957年5月10日赫魯曉夫就表達了訪問美國的愿望。1957年10月7日赫魯曉夫在接受《紐約時報》首席記者萊斯頓采訪時說,蘇聯奉行“改善同所有國家首先是同美國關系的方針”,他表示蘇聯“渴望”改善同美國的關系。赫魯曉夫強調美蘇關系的發展“對國際局勢有決定性的影響,既能使局勢改善,也能使局勢緊張”。美蘇“在很多方面決定著世界關系的總的狀況”[3]。
隨后他在1958年4月5日致函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建議美蘇舉行最高級別的首腦會議。1959年6月赫魯曉夫向來訪的美國客人表達了赴美訪問的期待。1959年6月時任蘇聯第一副總理的科茲洛夫赴美參加在紐約市舉辦的蘇聯國家科技文化展覽會,并在華盛頓同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副總統尼克松進行了會晤。同年7月23日美國副總統尼克松抵達蘇聯參加在蘇聯舉行的美國科技展覽會,并對蘇聯進行了長達十天的訪問。
在多方要求和協商后,艾森豪威爾向赫魯曉夫發出邀請,邀請他訪問美國。這雖是赫魯曉夫的設想和一直苦苦追求的結果,但當他接到正式邀請時,仍感到非常震驚,“我簡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我們毫無理由期待這樣的邀請,無論此時或者其他時候,我們的關系一直極度緊張。”[4]553赫魯曉夫還認為美國邀請他去美國訪問,這意味著蘇聯被美國認同為世界強國[5]304。
1959年9月15日赫魯曉夫率領著蘇聯龐大的代表團抵達美國,進行了歷史性的訪問。在冷戰正酣的歷史背景下,這不啻為一件引起世人極大關注的事件,世界的目光一時間投向赫魯曉夫,“有30多個國家的近2 000名記者趕到美國采訪,人數之多在美國新聞界是空前的,超過了伊麗莎白女王兩年前訪美時有1 400名記者跟隨采訪的記錄”[6]255。美國方面給了赫魯曉夫最高級別的元首待遇。赫魯曉夫曾回憶說:“那是個非常莊嚴隆重的時刻,使我感到莫大的自豪,也簡直使我有些飄飄然。”[4]465
在為時13天的訪美行程中,赫魯曉夫訪問了紐約、匹茲堡、洛杉磯等美國重要城市,其余的時間則在美國總統度假地戴維營同美國總統會談。當得知被邀請到戴維營會談是一種至高禮待時,赫魯曉夫感覺風光無限。每到一處,赫魯曉夫都高談闊論,發表演說。赫魯曉夫認為“他和艾森豪威爾的會談是道義上的巨大勝利”,他曾回憶說:“我記得當我的譯員第一次告訴我艾森豪威爾用英語稱呼我為‘我的朋友’時候,我是多么的高興。”[4]465赫魯曉夫大贊艾森豪威爾是一個務實主義者,是一個廣受大眾歡迎的有理性的人和惹人喜歡的人[5]304。
所到每一個城市,赫魯曉夫都提到蘇聯和美國是可以和平相處的。9月24日在訪問鋼鐵城市匹茲堡時,他曾提到,沒有任何嚴重的障礙可以阻礙蘇聯和美國兩國建立和平、友善關系。當然兩國存在意識形態上的差異。但這不是障礙。在二戰中,這些分歧就存在了,但它們沒有阻礙蘇聯和美國成為好朋友。今天它們也不會阻礙我們為世界持久的和平而做出的努力[7]171。9月28日雙方發表了聯合公報。會談期間雙方在德國等問題上分歧猶存。美國政府認為這次會談有助弱化蘇聯在德國問題上的強硬立場,但美國沒有奢望能在緩和雙邊關系上取得有多大的進展。不過,赫魯曉夫卻認為訪美很成功,與美國總統的會談也富有收獲。
9月28日赫魯曉夫興高采烈地結束訪美行程,他認為訪美取得了一些實質性的成果,他認為美國之行在一定程度上為通向蘇美關系新時代指明了道路。蘇聯官方媒體大力贊頌“戴維營精神”,認為美國已經把蘇聯當做平起平坐的超級大國了,意味著可望實現赫魯曉夫所期待的蘇美兩國共同主宰世界。蘇聯還專門召開了一次隆重的慶祝大會,慶祝赫魯曉夫榮歸。
在慶祝大會上,赫魯曉夫做了壓軸發言。在演講中,他再一次表達了與美國和平共處的想法。他贊揚了艾森豪威爾在處理當今世界事務中所展現出的政治才能、勇氣與決心。說到此,會場便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7]219。他對艾森豪威爾給予的高規格接待表示感謝,認為蘇聯也值得這種水平的接待。赫魯曉夫侃侃而談,談到他在美國的所見所聞,談到美國的農場,談到了美國人的生活等等。在演講中,赫魯曉夫也強調了社會主義的優越性,但對能去美國訪問,還是充滿了無比的自豪。
不久后,蘇聯專門制作了《赫魯曉夫訪美》專題紀錄片。紀錄片高度贊揚赫魯曉夫的訪美成就,將赫魯曉夫與艾森豪威爾的握手,視為“開創了國際關系新紀元”。蘇聯電視臺發表評論,認為赫魯曉夫對美國的訪問是一次“成功”的訪問,它使得蘇美關系達到了轉折點,歷史學家認為它是戰后中“最重大的事件”[6]257。后來,赫魯曉夫在美國的演講被編輯出版,名為《面對面的美國》,該書出版發行后,短時間內在蘇聯銷售了60萬本。赫魯曉夫認為“這本書寫得頗為可觀,讀了使人受益。”此外,蘇聯很多報紙用了40%左右的版面報道了赫魯曉夫的歷史性訪問,電臺則用45%的時間報道[5]318。
赫魯曉夫大張旗鼓地訪美,其用意在于試圖通過執行緩和外交來構建新型蘇美關系,實現與美國共同主導世界。只要獲得與美國對等的共同商討國際事務的資格,對于赫魯曉夫來說就是獲得了巨大的勝利[8]。
美國中央情報局曾評估和分析了赫魯曉夫訪美對中蘇關系的影響。評估報告認為,只要是蘇聯試圖同美國緩和,1959年將是中蘇關系迅速惡化的一年。美國方面認為,“蘇聯此種意圖在1959年1月米高揚對美國進行試探性訪問時就表現出來。緊接著秋天,赫魯曉夫抵達美國,同艾森豪威爾舉行會晤。與此同時,蘇聯對美宣傳也采取了二戰以來最緩和的聲調。這些對北京來說都是詛咒,北京方面認為美國是中國實現在亞洲野心的主要障礙,中國在世界各地進行的共產主義革命對美國產生了壓力,造成了國際局勢的緊張,這些對于中國的國家利益來說,都是重要的”[9]。
有美國學者認為,赫魯曉訪美是中蘇關系發展歷程中的一個轉折點[5]322。這種論斷不無道理。解讀相關核心史料,我們會清晰地發現赫魯曉夫訪美及訪美后所刻意展示的言行和傳達的外交政策戕害了中蘇關系。
中國方面密切關注赫魯曉夫訪美行程。根據中央的精神,新華社和《人民日報》把赫魯曉夫在美國的多次正式講話都差不多全文發表,到9月29日訪問結束時,《人民日報》還發表了一篇評論,對這次訪美表示支持,認為赫魯曉夫訪美對緩和國際緊張局勢是有益的;同時也闡明我國政府也主張緩和國際緊張局勢,贊成他這種活動,贊成他為全面徹底裁軍這個目標而做出的努力[10]219。
赫魯曉夫訪美在中國領導人中間產生了強烈的反應。毛澤東的表態是“堅決反對蘇美接近”,認為“這種接近會給中國的利益帶來傷害”。在1960年的莫斯科會議上,鄧小平指出:“僅從外交禮節上考慮,無法解釋和原諒赫魯曉夫對艾森豪威爾和其他帝國主義者言不得體的贊頌。”[11]24這種不滿很快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紀念活動中表現出來。
作為重要嘉賓,赫魯曉夫被邀參加了這次規模龐大的慶祝活動。赫魯曉夫從美國回到蘇聯后,第二天便馬不停蹄地趕到北京,參加慶祝大會。中國方面因不滿赫魯曉夫高調訪美時所展示的外交姿態,在接待和會談時,并沒有表現出多大的熱情,后來雙方不歡而散。
毛澤東親自去機場迎接,隨從人員有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政要,赫魯曉夫受到“毛澤東和劉少奇彬彬有禮而又內含冷淡的歡迎”。在9月30日的國慶招待宴會上,盡管周恩來祝賀赫魯曉夫“作為和平使者”訪美取得了成功,赫魯曉夫卻在他的發言中聲稱,戰爭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方式應該永遠被擯棄,而且不要企圖用武力去“考驗資本主義制度的穩定性”。10月1日上午赫魯曉夫登上了天安門城樓,參加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的正式慶祝活動。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會見了赫魯曉夫。赫魯曉夫講到了他在美國的所見所聞,講到了美國人的生活怎樣富裕,艾森豪威爾怎樣希望和平。此外,還向陪同他活動的中方人員彭真和陳毅盡情講他的訪美見聞,“他講得眉飛色舞,興高采烈,特別是講到去戴維營的情景,講到艾森豪威爾如何熱情接待他,并帶他去看自己的農場,講得津津有味”[10]221。
10月2日中蘇兩黨在北京舉行正式會談。中國方面出席會談的人員有中央政治局常委及彭真、陳毅等人,蘇聯方面則是蘇聯代表團全體成員和蘇聯駐華使館代表。會談一開始,赫魯曉夫便談到他的訪美情況,認為雖然沒有達成什么協議,但訪美是比較滿意的,他說艾森豪威爾的確需要緩和,蘇聯跟美國只能在經濟上搞競賽。毛澤東說,中方贊成赫魯曉夫訪美,贊成他和美國總統會晤,也贊成他同美國搞和平共處。但他認為,美國究竟怎樣,不能看表面,應該看帝國主義本質。艾森豪威爾有階級局限性,很難說他真正愛好和平[12]70。這次會談除了涉及臺灣問題和中印邊界問題外,涉及更多的還是對美關系問題,其中一敏感的話題便是在押的美國戰俘問題。赫魯曉夫說,為了緩和跟美國人的關系,中國可以釋放“被扣押的五名戰俘”。當時周恩來回答說,美國戰俘,中方早就釋放了,現在被扣押的五個美國人中有三人是犯法的僑民,兩名是美國空投特務,他們都不屬于1955年8月日內瓦協議規定的應該釋放的戰俘范圍。赫魯曉夫說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但仍堅持應釋放這五名罪犯。當時在中國監獄關押的幾個美國人,他們都是觸犯中國刑律的罪犯。其中兩個是從間諜飛機打下來被俘的,有的則是以神甫身份在中國從事間諜活動被捕的。毛澤東表示,放是可以的,但現在不放,要到一個合適的時候再放。赫魯曉夫表示,他不是代表美國求情,放不放是中國的事,如果中國有飯給他們吃,養著他們也好[12]71。赫魯曉夫在會談中,要求中國要搞好和美國的關系,希望中國主動采取一些步驟改善同美國的關系。有人分析說,赫魯曉夫提出這個問題,很顯然是他答應了美國,要來中國做說客[10]222。赫魯曉夫來中國參加慶祝活動,本來是一次當面彌合分歧的重要機會,但赫魯曉夫卻和中國因為對美國關系問題上產生了更大的分歧。
遺憾的是雙方未能達成一致意見。10月4日赫魯曉夫決意提前回國。在離開中國之際,赫魯曉夫在機場發表了一個簡短的講話,他重申了自己的外交理念,覺得“能夠永遠地排除把戰爭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工具”,還指出蘇聯“將利用一切可能消除‘冷戰’”[11]25。赫魯曉夫把訪問從七天壓縮到三天。中蘇雙方沒有發表任何有關中蘇會談的公報[13]。這是赫魯曉夫最后一次訪華,也是他最后一次和毛澤東會面。
回到蘇聯后,赫魯曉夫于10月6日在海參崴的一次演說中,映射中國,說中國“像公雞那樣熱衷于戰爭,這是不明智的”,來發泄對中國領導人的不滿。1959年7月蘇聯召開中央全會,專門討論中國問題,蘇斯洛夫作了蘇聯黨政代表團訪問中國的報告,對中國內政、外交給予全盤批評和否定,并強調社會主義國家、社會主義陣營只能有一個外交政策,認為中國的外交政策偏離了蘇聯的外交政策,偏離了社會主義陣營的外交政策。強調中國要服從蘇聯的需要和利益[14]25。
毛澤東反對赫魯曉夫不切實際的和平幻想,并對赫魯曉夫訪美后在中國大贊美國表示不滿。他曾寫了一首打油詩,在詩中諷刺了赫魯曉夫的行為。
西海如今出圣人,涂脂抹粉上豪門。一輛汽車幾間屋,三頭黃犢半盤銀。舉世勞民同主子,萬年宇宙絕紛爭。列寧火焰成灰燼,人間從此入大同[15]。
有人對毛澤東的詩做了很到位的解讀:詩中第一句把赫魯曉夫諷刺為“西海圣人”,他說涂脂抹粉、厚顏無恥到美國去“朝圣”。第二句是引用赫魯曉夫的原話,他對毛澤東說美國人有汽車開有房子住,還送給他三頭良種牛和一盤古銀幣,大肆吹噓美國人的生活如何美好。最后兩句,毛澤東諷刺說,按照赫魯曉夫和平共處的理論,全世界人民最好都認美帝國主義為主子,這樣萬年的宇宙就可以沒有紛爭,只有把列寧主義燒成灰燼,才能進入大同世界。諷刺赫魯曉夫吹噓世界成為“無武器、無軍隊、無戰爭的世界”[16]63。毛澤東還認為赫魯曉夫關于第三次世界大戰可以避免的樂觀估計是一種錯誤的指導路線,不利于當時社會主義國家抵制西方國家的演變。
赫魯曉夫力圖通過主張緩和戰略來贏得美國的信任。訪美后,赫魯曉夫迷戀于構建“和平共處”的美夢,執行的外交政策和中國政府所主張的截然有別。在1960年2月在莫斯科召開華沙條約首腦協商會上,中蘇不同的外交理念再次發生了沖突。會議討論了當時的國際局勢,并就全面徹底裁軍和締結對德合約問題交換了意見。在討論世界和平裁軍問題時,中蘇雙方就發生了嚴重的分歧。赫魯曉夫提出通過裁軍來實現沒有武器、沒有軍隊、沒有戰爭的“三無世界”,而中國則主張通過世界人民的反帝斗爭來保衛世界和平;赫魯曉夫等認為世界已經進入了談判解決主要國際爭端以建立持久和平的新階段。而中國則認為國際局勢緩和是“東風壓倒西風”的結果。蘇聯在會上宣布單方面裁軍120萬,并宣揚要與美國等資本主義國家簽訂裁軍、禁止核試驗等協定[14]26。其實,為配合赫魯曉夫訪美,蘇聯方面早在幾個月前,就撤銷了對中國核武器研制的支持計劃。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對美國的亞洲戰略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杜魯門政府對中國采取敵視政策,不承認中國新政權。歷時三年的朝鮮戰爭更使中美兩國之間的敵意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朝鮮戰爭“使得雙方相互疏遠、更加敵視,直接導致了兩國長達20年之久的對立和隔閡。”
1953年1月艾森豪威爾執政后,美國政府繼續奉行杜魯門政府時期的對華敵視政策,并且態度更加強硬,竟然不惜以戰爭相威脅,使中美關系處于極為危險的境地[17]。“遏制與孤立”構成了這時期美國對華政策的主線。艾森豪威爾政府繼續拒絕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阻撓中國獲得聯合國合法席位,并不斷強化對華禁運,將中國視為在亞洲的威脅,多次制造了針對中國的所謂“戰爭邊緣”危機,其反華具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熱衷于進行核訛詐和以武力相威脅[18]。這期間的中美關系處于相當緊張的狀態。
在朝鮮戰爭中發生正面交鋒后,中美兩國接著又在兩次臺海危機中發生了沖突。美國政府繼續執行敵視和遏制中國的政策,這些經歷都使得中國政府對美國存有戒心,也對蘇聯向美國所倡導的和平共處不抱多大的希望,認為蘇聯主張的和平共處政策不切實際,僅是為了滿足蘇聯的私利,實現蘇美共治天下的野心。
1960年4月22日中共中央機關報《人民日報》發表了《沿著偉大列寧的道路前進》一文,其中就談到“美帝國主義痛恨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所做的一切和平努力。它公開宣布自己敵視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政策,明目張膽地攻擊中國人民的維護世界和平、反對帝國主義戰爭的正義立場。中國人民對于以艾森豪威爾為首的美國政府從去年9月赫魯曉夫同志和艾森豪威爾舉行戴維營會談以來還繼續在積極擴軍備戰和擴大侵略的事實,作了及時地揭露。美帝國主義的代言人污蔑中國人民似乎不熱心于國際局勢的緩和。這個漫天大謊簡直是太無恥了。美國政府和艾森豪威爾本人既然實際上是在從事擴軍備戰和擴大侵略,那么,這就跟緩和國際局勢的要求背道而馳;如果加以隱瞞,甚至加以粉飾、美化和歌頌,對于國際局勢有什么好處呢?相反,那只能使制造緊張局勢的人們益發肆無忌憚。”[19]中國政府不指名點姓地批評了赫魯曉夫對美國政府所抱有的和平幻想。
1956以來,中蘇關系發展出現了諸多波折。雙方的沖突大致可分為四個重要階段:第一階段是從1956年2月蘇共二十大到1960年中共發表《列寧主義萬歲》等三篇文章;第二階段是1960年6月布加勒斯特會議到1963年3月中共發表《評美國共產黨聲明》等七篇文章;第三階段是1963年3月蘇共提出國家共產主義運動總路線到1964年赫魯曉夫下臺;第四階段是1964年10月赫魯曉夫下臺到1966年蘇共二十三大[20]。每個階段都有若干標志性的事件,而赫魯曉夫訪美則是第一階段中這樣一個影響甚大的標志性事件。赫魯曉夫訪美處于中蘇論戰的開始階段,是中蘇分歧產生和形成的重要時期。
赫魯曉夫訪美并沒有直接導致中蘇關系最終走向決裂,但卻使當時的中蘇關系雪上加霜。鑒于美國在臺灣問題上設置重重障礙和在亞洲構建軍事聯盟圍堵中國等不愉快的經歷,中國領導人認為,美國不會和蘇聯開展真正的緩和外交,美國對社會主義國家的敵意也不會消失,短時間內也不會出現東西方和平共處的局面。
中蘇雙方因赫魯曉夫訪美而出現的分歧也凸顯了兩國在追求國家目標上的差異。赫魯曉夫追求的是和美國共治天下,實現全球霸權。和蘇聯的目標相異,中國當時追求的目標是突破美國的軍事、經濟封鎖,統一臺灣,恢復聯合國的合法席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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