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茂林
(杭州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1121)
當代英國著名小說家帕特·巴克(Pat Barker)1943年出生于英格蘭東北部工業區的米德爾斯伯勒,至今仍居住在該地區的達勒姆市。帕特·巴克由外祖父和外祖母撫養長大,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她從小生活于工人階級群體中,在外祖父母開辦的養雞場和炸魚薯條店長大。她曾就讀于出生地的文法學校,后入倫敦經濟學院學習,研修經濟學、政治和歷史。20世紀70年代開始從事專業寫作,1995年獲得英國小說界最高獎——布克獎。帕特·巴克早期的創作植根于英國工人階級生活和經歷。1982年,她發表處女作《聯合街》,次年被評為“20位英國最佳青年小說家之一”(Barker&Brannigan,2005:368)。小說《聯合街》植根于英國女性工人階級經歷,由七個短篇組成。每個短篇故事圍繞一位女性工人展開,每位女性主人公都比前一位年齡稍長,這些主人公都是女性,都來自工人階級,都居住在同一街區——聯合街。這樣,七個故事讀起來又好像是一個故事,一位工人階級女性的故事,全書形成了一個有機整體,是關于“聯合街”上女性工人階級共同體的故事。小說發表三十余年來,國內外學界的研究非常有限。據筆者所知,國外相關研究有一篇論文、兩篇訪談和一篇書評①一篇論文為:Kirk,John.Recovered Perspectives:Gender,Class,and Memory in Pat Barker’s Writing[J].Contemporary Literature,1999,40(4):603-626;兩篇訪談分別為:Barker,Pat,and John Brannigan.An Interview with Pat Barker[J].Contemporary Literature,2005,46(3):366-392;Barker,Pat,and Rob Nixon.An Interview with Pat Barker[J].Contemporary Literature,2004,45(1):1-21;1篇書評為:Simpson,Paul.Reclaiming the Invisible:Union Street and Blow Your House Down by Pat Barker[J].New Labor Forum,2004,13(3):110-114.這些論文都未對《聯合街》作專題討論。,國內研究巴克后期作品的論文有兩篇,研究其《雙重視角》的兩篇②研究巴克后期作品的兩篇論文為:劉胡敏.創傷和“邊緣性人格障礙”的藝術表現——帕特·巴克后期小說文本解讀[J].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9(5):110-113;劉胡敏.無法言說的傷痛——帕特·巴克后期作品中的戰爭創傷研究[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2012(6):118-123。研究其作品《雙重視角》的2篇論文為:王韻秋.從《重影》看創傷后的男性身份重建[J].名作欣賞,2009(8):103-105;李敏銳等.戰爭讓我們記住了什么?——解讀帕特·巴克《雙重視角》[J].名作欣賞(下旬刊),2013(3):106-108。目前尚未見到國內學界探討《聯合街》的論文。;尚未見到國內外學界對這部小說的專題探討。本文認為,《聯合街》描寫了20世紀80年代英國工人階級女性的貧困生活,遭受的性別歧視和階級壓迫,歌頌了她們堅強、獨立、自尊、自愛的人格,反映了她們對性別歧視和階級壓迫的反抗。小說堪稱20世紀80年代英國工人階級女性生活的一面鏡子。
在早期作品中,帕特·巴克一直非常重視英國小說中的工人階級傳統。她認為,長期以來,該傳統忽視了工人階級女性。她強調處于邊緣的女性人物的日常用語和對話,賦予她們以聲音,以“恢復諸如勞倫斯、奧威爾等作家的工人階級小說中缺失的聲音和人物”,以便讓“徘徊在他們小說和隨筆中的工人階級婦女和姑娘們在她的故事中獲得應有地位,找到應有位置”(Monteith,2009:123)。與20世紀80年代之前的英國左翼文學明顯不同,《聯合街》的主人公是工人階級中的女性。小說描寫了20世紀80年代英國女性工人階級的貧困生活。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英國工黨政府實行福利國家政策,英國工人階級的生活水平有了較大幅度的提高。1979年5月,英國保守黨在大選中獲勝,撒切爾夫人當選首相。面對衰退的經濟狀況、嚴重的通貨膨脹和居高不下的失業率,撒切爾夫人采取了一系列強有力的措施。代之以二戰后幾屆政府推行的國有化,撒切爾夫人大力推行私有化,裁減政府機構,控制貨幣,抑制工會勢力,鎮壓工人罷工,大大削減住房、醫療、教育補貼以及工人的失業保險金,實行貨幣主義,重新倡導維多利亞價值觀。英國社會個人主義抬頭,平均主義趨于消退,福利國家政策受到普遍懷疑和排斥,明顯已不合時宜。英國進入保守主義時代。撒切爾夫人推行的私有化政策使英國的經濟有了很大程度的復蘇,但收益的只是少數有錢人,廣大工人階級和勞動大眾的生活水平反而有所下降。隨著后工業時代的到來,20世紀80年代,科技產業和服務業興起,英國的重工業遭受重創,許多工廠隨之縮小規模,甚至倒閉,導致工廠不斷裁員,大量男性工人失業。從某種程度上說,過去在工廠起主導作用的男性工人日益減少,從事服務業的女性工人逐漸增多。工人階級女性的生活艱辛,再加上男性工人失業,工人家庭的生活質量大大下降。
小說中十幾歲的少女凱麗·布朗出身于工人家庭,幼年喪父,與母親和姐姐生活一起。為尋求安慰和依靠,母親尋找了情人,遭遇鄰里的白眼和閑言碎語。缺乏主要勞動力,一家人生活艱難。凱麗經常在學校挨餓,在家吃不上早餐,因為她在小賣部購買的早餐只能滿足母親和“叔叔”的需要,她只能餓著肚子去上學。嚴寒的冬季,家里沒有柴燒;“臥室窗戶上的玻璃碎了,用紙板代替”(Barker,1982:1),寒風襲來,紙板頻頻發出聲響,時時影響凱麗的睡眠。一名正處于長身體、長知識階段的少女,吃不飽,睡不好,不要說學得知識,連健康的體魄也無從保障。工人階級女性除了工作外,還要做家務,肩負著工作與家務的雙重負擔。每當到下班時間,她們便開始跑步回家,“由于雙腿僵直而邁著奇特的步態”,“她們急于回家,做飯,展開家務工作”(Barker,1982:68)。同時,工人階級女性還肩負著生育孩子的重任。22歲的莉莎·戈達德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又懷上了第三個孩子,“腳踝腫脹”,“血壓升高”(Barker,1982:109-110)。她帶著兩個孩子到超市購物,大兒子看到冰柜里的冷飲,非常想吃,莉莎不想買,孩子“緊緊抓住深藏冰箱柜臺”不走,莉莎“一次次擊打兒子的臉”,“引起刺痛的、猛烈的耳光”(Barker,1982:108)像雨點一樣落在兒子稚嫩、可愛的臉上。孩子可憐巴巴,痛哭流涕;超市里的其他顧客看著他們,面帶恐懼,為她害臊。作為母親,親手毆打自己的親骨肉,莉莎心如刀割,一家人可謂丟人現眼。她不想要懷上的第三個孩子,因為實在養不起。由于工廠裁員,丈夫“布賴恩在一年中最好的時候失了業”(Barker,1982:112),心情郁悶,時常飲酒。時值冬季,她家的“廚房里非常寒冷”,“他們很早就計劃實現廚房現代化”,不料“布賴恩失了業”(Barker,198:113),計劃受挫。幾個月來,莉莎在一分分地為即將出世的孩子攢錢,直到有一天發現存錢罐里的錢不翼而飛,原來是丈夫布賴恩偷偷把錢拿走,到酒館里去飲酒了。莉莎發現后,怒不可遏,嚴厲指責布賴恩作為父親,卻變成了賊,“偷自己孩子的錢”(Barker,1982:118)。丈夫布賴恩酒瘋發作,對妻子大打出手,夫妻二人大鬧一場,引起家庭不和。76歲的老太太愛麗絲·貝爾是一位忠誠的社會主義者,身體瘦弱,行動不便。寒冬時節,她白天也呆在床上,目的是為了節省用來取暖的煤炭的費用。她的床上“鋪滿了報紙”,因為她看到過有關報道,說“報紙和毛毯同樣可以保暖”。每當她在床上動彈一下,“就會攪動床上的報紙,發出沙沙響聲”(Barker,1982:232)。政府提供的社保金連吃飯和取暖都不夠用,因此,老太太下定決心,節衣縮食,忍饑受冷,目的是在臨死前攢夠自己的喪葬費。由此我們看到了退休的老年人生活艱難的情景,活不起,更死不起。通貨膨脹使她微薄的保險金進一步貶值。屋里寒冷異常,好似冰庫,可憐的老太太一手拿桶,一手拄拐杖,冒著大雪,出去撿煤。撿了半桶,決定返回,精疲力竭,天寒路滑,不幸跌倒,煤塊摔了一地。她冒著生命危險,以堅強的意志,從雪地上慢慢爬起來,一步一步向家的方向挪動,步履蹣跚,寸步難行,克服重重困難,好容易最后回到家中。由此我們看到,英國退休老年工人的生活是何等艱難,老人的兒子想把她接到自己家中生活,卻行不通,因為妻子反對,并以離婚相威脅。老人生活貧困,可謂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精神寂寞。
上述三位工人女性分別代表少女、中年婦女和老年婦女,也代表女性工人人生的三個階段,是英國當代工人階級女性的縮影,從她們的生活狀況我們看到了當代英國工人階級女性物質貧困、負擔沉重、生活艱難的情景。
《聯合街》揭露了當代英國工人階級女性遭受的階級剝削和階級壓迫。無論是二戰后英國工黨政府實施的福利國家和富裕社會建設,還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以撒切爾夫人為首相的保守黨政府實施的貨幣主義和私有化政策,都未能改變英國的階級關系和社會結構,社會不公和貧富懸殊依然存在,工人階級遭受資本家剝削和壓迫的現實沒有絲毫改變。小說中的烤蛋糕廠里有四名女工:麗蓮、來自西印度群島的大伯莎、伊萊恩和喬安妮·威爾遜。首先,工廠里機器隆隆作響,噪音污染極其嚴重,影響著女工們的身心健康。女工們之間的談話絕無可能,“就連監工的命令也不得不以最高的聲音吆喝,重復許多次,工人們方能聽見”(Barker,1982:84),由此我們可以想象工人工作環境里的嘈雜程度。嘈雜的噪音嚴重影響著女工們的健康,以至于下午下班時“她們的聲音既尖厲又刺耳”(Barker,1982:68),因為她們一整天工作在嘈雜的環境中,說話的聲音必須高過傳送帶發出的刺耳噪音,久而久之,她們在生活中都變成了“女高音”。廠房里的噪音不僅影響著女工們的交談,而且影響著她們的思想,導致她們的精神孤獨。“一些女工們無聲地顫動著嘴唇,很難分辨她們在唱歌還是在自言自語。另一些表情茫然”,過不了多久,女工們的“言語和思想都已成為不可能的事情”(Barker,1982:85)。她們變得目光呆癡,面無表情,頭腦空虛。其次,女工們在生產過程中嚴重異化。四名女工在一條流水線上工作:麗蓮的工作是“在蛋糕進入切片機前把它們排列成行”,大伯莎和伊萊恩的工作是“把從切片機里出來的切割過、加奶油的蛋糕重新疊放整齊”,喬的工作是“在蛋糕經過她到達包裝機時,在恢復原狀的蛋糕下面迅速放置一張卡片”(Barker,1982:81)。喬安妮的工作并不復雜,但需要重復數百次同樣的動作,久而久之,自己好像成為了機器的延伸,完全失去了主觀能動性,聽任流水線的擺布。由此我們看到,這些在烤蛋糕廠工作的女性,雖然有工資收入,但也付出了很大的心智和精神代價,缺乏交流,機械地重復著流水線要求的簡單而單調的動作,缺乏情感,孤獨寂寞,被淪為機械性的奴隸和“非人”。
同時,《聯合街》揭露了當代英國工人階級女性遭受的性別歧視、性別壓迫乃至性暴力。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工人階級遭受資本家的壓迫和剝削,而工人階級女性除了受到資本家的壓迫和剝削外,還受到男性的性別歧視、性別壓迫,乃至遭到性暴力的侵害。如果說資本主義社會中工人階級男性處于邊緣和“他者”之地位的話,那么,我們可以說,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工人階級女性則處于邊緣之邊緣,屬于“他者”中的“他者”,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處于最下層。
讀完《聯合街》,我們發現,首先,烤蛋糕廠女工遭受著雙重壓迫:階級剝削和性別歧視。女工麗蓮大約30歲,至今未婚,多愁善感。工友們經常看到監工對著她高聲喊叫,很多情況下并不是因為麗蓮做錯了什么,工作中并“沒有出現任何異常”,而僅僅因為“監工想找個工人大喊大叫”(Barker,1982:85),于是,麗蓮就經常成為監工發泄的對象。除了多麗絲之外,麗蓮是烤蛋糕廠工作年限最長的工人。她20歲時,未婚懷孕,生下一女孩,為避免人們的閑言碎語,女孩由麗蓮的母親撫養,聲稱是麗蓮母親的孩子。過了幾年,麗蓮又懷孕了,在醫院生下來,卻不知嬰兒的生父是誰。她把嬰兒送人撫養。產下兩個私生子,麗蓮遭人白眼,受人嘲笑,被視為十足的傻瓜。她從此精神恍惚,萎靡不振,自暴自棄。周末晚上,人們經常看到她在酒吧外面轉悠,隨便讓有興趣的男人帶出去。“有謠言說她實施了絕育手術”,“總之再也沒生過孩子”(Barker,1982:87)。18歲的烤蛋糕廠青年女工喬安妮·威爾遜,認識了與她同齡的出身于中產階級家庭的男孩肯。二人曾在公園里的七葉樹下做愛。不久,喬安妮懷孕了。當喬安妮把懷孕的消息告訴男朋友后,肯立刻感到“懷疑”、“恐懼”、“惱火”。他恨喬安妮,看不起她,僅僅把她當作發泄性欲的工具,說不是自己的過錯,把責任完全推在喬安妮身上,還指責她為什么不服用避孕藥。一個漆黑的晚上,他把喬安妮拉到鐵路橋下的涵洞里,從后面強行進入她的身體,企圖想導致胎兒流產,但未成功。喬安妮對這種“非人的、機器一樣的情感”(Barker,1982:101)非常反感。想到結婚、生孩子、做家務,未來在家中被淪為生兒育女的工具,她感到前途暗淡。
其次,工人階級女性生活困難,除了在工廠勞動外,還承擔著繁重的家務,但她們的勞動卻得不到尊重,往往被淪為管家婆和丈夫發泄性欲的對象,以及生育孩子的機器,還經常受到家庭暴力的威脅和傷害。22歲的莉莎·戈達德已經生育兩個孩子,又懷孕了。丈夫失業在家,心情郁悶,經常喝得醉醺醺的,發酒瘋,無辜找茬兒,把失業和貧窮歸咎于妻子,對妻子大打出手,折磨妻子。自從這次失業后,莉莎的丈夫“再也沒有談論過工作或者別的什么。整個一上午他一言不發。晚上喝酒。吵架。時不時的暴力。沒有別的”(Barker,1982:121),這就是莉莎丈夫的生活寫照。哈里遜太太恨透了她的丈夫,結婚前幾年,丈夫一次次在夜里把她,有時與小孩兒一起趕出家門。她只能穿件睡衣,待在小煤庫里過夜,因為她怕別人笑話,怕打擾鄰居,又離娘家太遠,不得不忍受丈夫的虐待和擺布。中年婦女艾麗絲·金,幼年被母親拋棄,父親雇傭其他女人照看她,稍大一點就開始在外流浪,度過了漫長的不幸的童年,長大后嫁給了泰德。她善良懂事,孝敬老人,勤勞苦干,樂于助人,獨立性強。結婚不久,就遭遇了來自丈夫的家庭暴力。那天他正在為丈夫泰德熨衣服,泰德認為她早該把晚飯做好了,于是二話不說,拿起皮帶猛烈地抽打她,打得她“眼睛直冒金星”,而泰德“砰地關上門去了酒吧”(Barker,1982:190)。由于遭到艾麗絲的還擊,泰德變得更加兇狠殘暴。他趁艾麗絲生孩子做完手術傷口尚未愈合時,“把她拖倒在地,猛踢她的傷口”(Barker,1982:190)。泰德受到父親的影響,他父親就經常打他母親。父子二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男子主義者,把妻子當作自己的財產,認為“打妻子是丈夫的權利”(Barker,1982:190)。失業期間,泰德的暴力傾向更加嚴重。他毫無責任心,認識不到貧困的根源,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經常到酒館喝酒,把氣撒在妻子身上,夫妻關系急劇惡化。我們看到,雖然20世紀70年代被稱為“婦女的時代”(Yousaf& Monteith,2005:ix),然而,“對于許多工人階級和貧窮女性來說,第二波女性主義浪潮幾乎沒有改變什么”,《聯合街》中的工人階級女性“仍然任憑她們的生物學特性擺布,幾乎享受不到任何生育控制權”(Monteith,2009:124),被社會上的人們視為二等公民。
最后,資本主義社會的經濟結構決定著工人階級女性的命運,她們被“降低為可資利用和交換的商品”(Brannigan,2005:22),遭受著男性的壓迫和欺凌,甚至還遭受性暴力的侵害。中年婦女艾麗絲·金的丈夫泰德,有一次在酒吧喝得爛醉如泥,竟然邀請兩個陌生的酒肉朋友到他家,要跟他妻子睡覺,遭到艾麗絲一頓痛打,二人倉惶逃竄。住在沃夫街道的白膚金發碧眼女郎黛娜,以妓女為職業,出賣自己的肉體,是“婦女被確定為商品的最明顯的例子”(Brannigan,2005:22)。未成年少女凱麗·布朗,本已孤苦伶仃,又在一天晚上被一名成年男子逼迫到一條死胡同盡頭一處廢棄的工廠院落里,遭到強暴,身心受到極大傷害。而住在聯合街的鄰居們竊竊私語,議論紛紛,更讓她抬不起頭。她恐懼、失眠、孤獨,噩夢相擾,小便失禁,幾近瘋狂。
綜上,英國當代工人階級女性不僅遭受著資本家的經濟剝削,也遭受著本階級男性的性別歧視、性暴力和性壓迫。工人階級女性在工作中被嚴重異化,她們的身體變成了機器,被淪為商品,“性也被機械化了”,“對于《聯合街》中的女性來說,沒有性快樂;性經歷經常是一種暴力,在這種意義上,凱麗·布朗遭受強暴僅僅是小說中性暴力的最突出的例子,然而,它也象征著婦女的身體被淪為商品,成為機械性再生產過程的一部分”(Brannigan,2005:26-27)。要想獲得解放,工人階級女性就必須同時反抗階級壓迫和性別歧視。
《聯合街》歌頌了當代英國工人階級女性的勤勞樸實、堅強獨立的優秀品質。中年婦女艾麗絲·金勤勞勇敢,助人為樂,贏得了聯合街上人們的尊敬。她曾經做過烤蛋糕廠的工人,后來做過家庭傭人,尊老愛幼,美名遠揚。雖然為別的家庭從事家政服務,她也把自己的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收拾得井井有條。對于“聯合街上最干凈女人的榮譽稱號”,她“當之無愧”(Barker,1982:185)。“剛搬進她婚后的房子時,屋里很亂,慢慢地她把里面收拾得井然有序。現在還有了浴室和室內衛生間。這些都是用她自己掙的錢購置的”(Barker,1982:186)。現在,艾麗絲·金還擁有了自己的瓷器擺設柜。她的辛勤勞動與聰明才智大大改善了家居條件。她有主見,有膽略。16歲的女兒布蘭達交了個15歲的男朋友,已做過六次人流,現又懷孕了。為了避免家丑,為了捍衛多年來日積月累,苦心經營而贏得的好名聲,艾麗絲毅然決然,帶著女兒來到住在沃夫街道的大艾琳,把孩子打掉。她與人為善,別人困難時總是伸出援助之手。穆麗爾·思凱夫的丈夫因病去世,艾麗絲·金與哈里遜太太一起,“挨門挨戶地募捐,購買花圈”(Barker,1982:168),還計劃用剩余的錢購買“一只漂亮的花瓶”(Barker,1982:177),放在穆麗爾丈夫約翰的墳墓上,以作紀念。艾麗絲·金不但熱愛自己的孩子,而且愛護聯合街上別人家的孩子。凱麗·布朗常到她家看電視,艾麗絲·金記得自己曾經“教給凱麗如何在沒有木柴棒的情況下生火的技巧”(Barker,1982:39);穆麗爾·思凱夫在丈夫去世后,不得不找了一份清潔工的工作以養家糊口,但這樣無法照管正在上學的兩個孩子。艾麗絲·金幫她克服了這一困難,“上學前和放學后把穆麗爾的孩子們接到自己家中照管”(Barker,1982:171),不收取任何費用。艾麗絲·金尊重老人,孝敬老人。她擔任76歲的老太太愛麗絲·貝爾家中的傭人,負責老太太的生活起居,使老太太的生活得到了較好的照料,因為“艾麗絲·金到老太太家的次數,遠比要求的多得多,甚至在深夜,她也被叫去把一切處理妥當”(Barker,1982:236)。艾麗絲·金給老太太洗頭、梳理,提供各種幫助。在老太太病情加重、語言不清、表達困難的情況下,她也能保持耐心,從不厭煩,“只有艾麗絲·金還有耐心,坐在老人的身旁,聽她講話”(Barker,1982:249)。艾麗絲·金稱得上一位工人階級女性的典范。
老年女性愛麗絲·貝爾的堅強、獨立、自尊、自愛,給讀者留下強烈而深刻的印象。老人生活能力極強,在天氣嚴寒、煤礦工人罷工、通貨膨脹的情況下,用廢舊報紙代替毛毯用來取暖;白天呆在床上以節約用煤,保障寒冷的深夜里有煤炭取暖;為了保障將來體面的葬禮,節衣縮食,積攢喪葬費。她想用自己積攢的錢為自己舉行比較體面的葬禮,為此不得不忍饑挨餓,因為“她的自尊,她作為人的尊嚴,要求她這樣做”(Barker,1982:233)。老人現年76歲,可以領到70歲老人養老金補貼。每六個月老人接待一次社會保障工作人員的家訪,家訪的目的是,查明老人的生活狀況是否有所提高,“這些家訪帶來的恥辱,上流社會的裝腔作勢,劈頭蓋臉的問題,無所不在的鄙夷的目光,僅僅加強了她不惜一切代價以保持獨立的決心”(Barker,1982:233)。即使在病情加重的情況下,老人也不屈服,堅決抵制人們把她送到濟貧院,堅決留在自己的家中。后來病情惡化,老人的兒子與兒媳百般勸說,老人無奈,只能在濟貧院的申請書上簽字,并撒了個白謊,說濟貧院是個好去處,以便把兒子與兒媳打發走。“她想有尊嚴地死去;她想死在自己的家里”(Barker,1982:260)。既然她已保不住自己的家,那么,她寧死也要保住自己的獨立與人格尊嚴。于是,在寒冷的冬季,黑暗的夜晚,愛麗絲·貝爾毅然決然,采取行動,冒著刺骨的寒風,沿著又濕又滑的路面,步履蹣跚,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動,離開自己的家,向外面走去。她極其緩慢、非常艱難地走過聯合街,穿過鐵路隧道,最后來到了一家公園,坐在一只凳子上,一動不動。在寒冷漆黑的夜晚主動將自己凍死在公園里。老人愛麗絲·貝爾主動選擇凍死也不愿被送到濟貧院,她把自己最后的事情處理得多么慘烈!她追求獨立、捍衛尊嚴的決心是多么果決!
《聯合街》描寫了當代英國工人階級女性對性別歧視、性暴力以及階級剝削的反抗。作品表明,性別歧視和家庭暴力在很大程度上來自于階級剝削。資本家對工人的經濟剝削導致了工人階級的貧困和悲慘命運,20世紀80年代英國新保守主義政府采取高壓政策,工會力量被大大削弱,大規模的罷工幾乎銷聲匿跡,工人階級找不到出路,看不到希望,心理發生扭曲,導致工人階級中的男性遷怒于本階級中的弱勢,歧視女性,并往往訴諸暴力,以便暫時排解自己的憤怒與郁悶。因此,工人女性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就不但要反抗經濟剝削,而且要反抗性別歧視,要把對二者的反抗結合起來。艾麗絲·金婚后不久遭遇家庭暴力,受到丈夫泰德毆打。泰德認為打老婆是天理,用皮帶猛抽妻子后,到酒館喝酒。妻子艾麗絲·金決定奮起還擊,堅決抵抗家庭暴力,捍衛做人的尊嚴。當泰德回來時,艾麗絲·金“手拿切肉砍刀,藏在門后等待進攻。這一擊擦過泰德的身體,流了好多鮮血,嚇得夫妻二人呆若木雞。這雖然沒有阻止他今后再打她,但卻使她克服了恐懼。她從未失去自尊”(Barker,1982:190)。在家庭經濟拮據、生活困難的情況下,丈夫泰德還拿一部分工資到酒館喝酒。每當這時,艾麗絲·金就追到酒館,與泰德爭吵,甚至打架,要回養家糊口的工資,肩負起對家庭的責任。她從不感到害羞。有一次為討要工資,艾麗絲·金來到“車站賓館”,夫妻二人激烈扭打在一起,甚至驚動了警察。“她把他撂到了一輛小汽車的引擎上”(Barker,1982:192)。艾麗絲·金強調婦女的經濟地位,主張經濟獨立。她這樣教育自己的女兒們,“嫁一個好丈夫是件好事,但擁有自己的錢是遠遠好得多的事情。自己掙五英鎊勝過別人掙十英鎊,你可以自由支配它”(Barker,1982:192)。艾麗絲·金對性別歧視和階級壓迫的反抗為工人階級女性樹立了榜樣。
未成年少女凱麗·布朗對性暴力的反抗異常猛烈,反抗的過程伴隨著少女對階級和性別問題的認知,標志著少女的成長和走向成熟,異常痛苦。遭到強暴后,少女機智地與強奸犯周旋。二人來到有人的街道上,凱麗·布朗擺脫了可能被罪犯殺死的危險,逐漸占據了主動。她把強奸犯推進炸魚薯條店,說自己餓了,讓那人點了炸魚薯條,飯菜上桌后,凱麗·布朗卻只吃了一口,說自己“根本就不餓”。罪犯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說,“炸魚薯條上升起的蒸汽冒到了他的臉上”,他的臉“開始分裂,裂開,從內部分開,瓦解,就像快孵出小雞時的雞蛋”,接著,“某種水氣從他的眼角慢慢滲出,流過臉上一分鐘前剛剛出現的裂縫,最后,滴進那張張開的、痛苦的嘴巴”,強奸犯“持續不斷地哭啊、哭啊、哭啊,好像忘記了如何停下來”(Barker,1982:33-34)。凱麗·布朗起身跑開。
凱麗·布朗身心受到嚴重傷害,沒有人真正關心她,她感到壓抑、孤獨、憤怒,心理遭受極大扭曲。她害怕成人社會;她痛恨世界上的男人;她厭惡人們的麻木。她決心向富人、男人、有權力的人進行報復,以洗雪心頭之恨。她來到公園里的一戶富人家里,以為那個強奸犯就住在這里,猜測家里沒人,就翻墻進了這戶人家,發現這戶人家有鋼琴、絲綢等,房子裝飾豪華,屬于維多利亞風格,主人的臥室設備先進,布置時髦,認識到這是一戶中上階級家庭,認識到英國社會的階級差別和社會分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于是“抓起一只煙灰缸,投向墻壁上的玻璃”(Barker,1982:54),把玻璃砸了個粉碎。她用剪刀把自己的頭發剪短。聽到主人回來的腳步聲,她敏捷地從落地窗上翻了出去。她“希望用鮮紅的口紅寫下她知道的最難聽的字;她希望她扯碎東西,亂扔東西,打碎東西,因為,那樣就不會有人裝作什么事情也沒發生了”(Barker,1982:55)。她來到學校校長的辦公室里,把校長與夫人和孩子們的全家福合影摔了個粉碎;她走向房子的一角,脫下衣服,解下大便,“這大便使她想起那個強奸犯的陰莖,它的形狀,它的重量。她握緊了拳頭”(Barker,1982:56),怒不可遏,幾近瘋狂,“用自己的糞便涂抹遍了校長的椅子和桌子,涂抹遍了紙張、木材和塑料”;她跑到自己的教室里,一邊嗚嗚地哭泣,一邊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幾個字:“小便”、“大便”、“性交”,接著,她“如此用力地在黑板上刻劃,以至于粉筆發出尖叫,她知道的最難聽的字:‘陰道’”(Barker,1982:56)。上述描寫標志著凱麗·布朗告別少女時代,逐步成熟與覺醒。她付出了沉重代價,意識到了資本主義社會兩大對立階級的存在,意識到了社會上存在的性別歧視和壓迫,認識到了資本主義社會教育制度的不合理,向這個不合理的社會發出撕心裂肺的吶喊,打響了反抗這個不合理社會的第一槍。
《聯合街》關于英國工人階級女性對階級剝削反抗的描寫篇幅不多,有時不很直接,有時與當代英國女性對性別壓迫的反抗交織在一起。小說僅僅在第一章提到,“這是一個嚴寒的冬天”,“煤礦工人在罷工”(Barker,1982:63);最后一章告訴讀者,“有關于煤礦工人罷工的謠言”(Barker,1982:239)。故事第二章告訴我們,烤蛋糕廠有一名來自西印度群島的黑人女工,名叫大伯莎。女工伊萊恩存在嚴重的種族偏見和種族歧視,說衣帽間有“來自黑鬼身上的惡臭”(Barker,1982:81),說洗手間應該隔開使用。經常無辜找茬兒,傷害黑人女性大伯莎,侮辱黑人女性的尊嚴。終于有一天,大伯莎感到忍無可忍,揮動有力的拳頭,把伊萊恩痛打一頓,于是白人工人女性和黑人工人女性之間的關系變得緊張起來。她們認識不到遭受剝削和壓迫的根源——資本主義制度與父權制,卻在相同的階級和性別之間產生內訌。大伯莎為了報復伊萊恩等工友對自己的種族歧視,改變了蛋糕經過傳送帶的速度,“海綿狀蛋糕不再勻速到達喬安妮的面前,而是一次到達2-3個。心不在焉的觀察者幾乎看不出這一細微變化,然而這一變化卻改變了工作的整個性質”(Barker,1982:88)。這一改變使得喬安妮“為了調整蛋糕到達流水線末端的打包機之前的速度,不再能用一只手拿起蛋糕,另一只手把卡片放在蛋糕下面”,她“不得不斜著身子,站在傳送帶旁,以超出正常速度許多倍的速度工作”(Barker,1982:88)。這樣改變了原來比較省事的工作,以如此之快的工作速度重復同樣的動作數百次,工作結束時喬安妮感到渾身疼痛。伊萊恩的工作也受到了影響。大伯莎出于報復的“搗亂”使烤蛋糕廠流水線上的工作發生了改變,引起了生產過程的一些混亂,但力度不夠,矛頭也不是指向資本家,“既沒有組織性,也沒有明確的目標”(Barker,1982:28),而是指向工友,監工沒看出來,蛋糕廠女工自己反受其害。
總的來說,《聯合街》關于英國工人階級女性對階級剝削反抗的描寫不多,這是因為20世紀80年代,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采取一系列遏制工會、鎮壓工人罷工的措施,因此,大規模的反抗資產階級剝削和壓迫的罷工已經很少發生。作品強調揭露、批判和抵制性別歧視,但同樣提倡反抗階級剝削,對二者的反抗有時又是緊密聯系的。正如布克指出,小說《聯合街》植根于“女性主義經歷”,作家巴克對“英國工人階級文學的最重要貢獻”或許在于“她表明反抗父權制壓迫與反抗建立在階級關系之上的資本主義壓迫并不沖突”(Barker,1982:47)。哈里遜太太的丈夫喬治,辛辛苦苦為資本家工作四十年,退休后只有非常低微的退休金,時不時地還得向妻子要零花錢。“妻子討厭他待在家里”(Barker,1982:223),總感覺他礙手礙腳,于是總是“摔碟子摔碗”,直到把他趕出視線。喬治·哈里遜越來越孤獨,越來越感到自己無用,于是又找了一份“打掃廁所”的差事,以便擁有一份工作,擁有一定的獨立性和安全感。莉莎·戈達德已生育兩個孩子,第三個孩子又即將出世,丈夫又因為裁員而失業,一家人的生活雪上加霜。丈夫布賴恩在擁有工作期間,如果妻子做飯晚了,則與孩子們一起玩耍;如今沒了工作,妻子做飯晚了,則和妻子吵架。布賴恩還經常到酒館喝酒,有一次竟然把妻子為孩子出生積攢的零花錢也花在了喝酒上。丈夫發酒瘋,毆打妻子;妻子在帶領孩子到超市購物時,因孩子堅持要吃冰淇淋但買不起而毆打孩子。資本主義制度把工人剝削得一貧如洗,使工人的身心發生嚴重扭曲。找不到貧窮和悲慘命運的根源,對自己的經濟地位和貧困命運聽之任之,就會在親人身上尋找發泄憤怒的途徑:丈夫毆打妻子,妻子毆打孩子。受壓迫者成了壓迫者,對弱勢群體實施暴力。工人工作時受資本家的剝削和壓迫;一旦失業,身心又將遭受更嚴重的傷害。莉莎的丈夫失業期間無所事事,有時可憐巴巴,舉止完全像小孩子。有時,“他會突然跪下來向妻子爬去,把自己的頭埋在妻子的兩腿之間”;“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他甚至深更半夜起床,想要找一些東西吃”;“最后,他圍著沙發轉啊轉啊,好像成了被囚禁的人”(Barker,1982:120)。我們看到,資本主義社會里,工人階級男性的日子也不好過,而工人女性的日子更慘;對她們來說,反抗階級壓迫和性別歧視的任務同等艱巨。
帕特·巴克的小說《聯合街》以當代英國工人階級女性為主人公,表征了20世紀七、八十年代英國工人階級女性的工作、生活和情感經歷,反映了她們沉重的工作、生育和家庭負擔以及遭受階級剝削和性別壓迫的不幸命運,贊揚了她們勤勞、堅強、善良、獨立的優秀品質以及對階級壓迫和性別歧視的反抗。小說深深植根于英國當代女性工人階級文化,展示了20世紀80年代英國撒切爾主義以及后工業時代對英國傳統工業造成的沖擊,“表征了迄今為止被歷史埋沒的個人和群體”(Kirk,1999:603)——工人階級女性的工作和生活狀況,是對當時“忽視甚至否定階級問題”的觀點的有力回擊,并通過創作告訴讀者:“階級分析不能忽視性別,女性主義不能忽視階級”(Kirk,1999:6)。直到2004年,在一次訪談中,帕特·巴克依然提到寫作和出版工人階級生活經歷作品的難度和遭遇的偏見,“我認為今天在英國,地方性的工人階級聲音非常非常邊緣化,而且存在著不去評論這類作品或者用略微不同的術語評論這類作品的傾向”(Barker&Nixon,2004:5)。所有這些都使得《聯合街》在英國左翼文學史上獨樹一幟,也是帕特·巴克對當代英國工人階級文學的重要貢獻,不愧為20世紀英國左翼文學經典。
[1]Barker,Pat& John Brannigan.An Interview with Pat Barker[J].Contemporary Literature,2005,46(3):366-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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