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霽,夏紹熙
(1.渭南師范學院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陜西渭南 714099;2.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西安 710069)
簡論天人之學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重要性
白光霽1,夏紹熙2
(1.渭南師范學院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陜西渭南 714099;2.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西安 710069)
探討天人之學不只是以銳利冷靜的眼光探索各種事物的運行規律或法則,它也是精神和情感上的耕耘和追求,追求人生境界的不斷提升,追求在生命活動中真善美的價值,追求理想的社會,它蘊含著對宇宙和人生的無限熱愛。天人之學不僅培育了人們的理智,也培育了人們的情感,塑造著中國人特有的精神品格和氣質。
文化;文化傳統;天人之學
天人之學的“天”,泛指宇宙、天地、自然萬物,這是一個自然演化的過程,也是人生存和發展的基礎。“天人之學”的“人”,則指人類社會及其歷史過程,人性、人生、自我、他人等都是這個歷史發展過程中的重要因素。“天人之學”是研究“天”(“天道”)與“人”(“人道”)之間關系的學問,它的內容涵蓋面很廣,含義非常深刻,在中國優秀傳統文化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這是為什么呢?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先從什么是文化說起。
文化是民族精神和民族智慧的結晶,也是民族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的體現。任何時代、任何民族的文化都是復雜的綜合體,包含多個層次,較為淺顯的是文化的物質層次,包括服飾、飲食、繪畫、民風民俗等涉及人們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較為深入的是文化的制度層次,包括社會結構、社會的組織方式和管理方式、行為規則以及不成文的規范等等。而居于文化核心地位的,是文化的精神、思想、理論、價值觀。一種文化能夠不斷地傳承和創新,從文化的核心層面來看,必有豐富而又深刻的思想內涵貫穿其中,成為支撐其生命的堅強支柱。中華文化延綿不絕,有五千多年的歷史,中華民族在特定的生存處境中形成了獨特的理論思維,對許多根本的問題進行了不懈的思考和追問。歷史上的思想家們探討“天道”與“人道”的關系,形成中華傳統文化的一個核心觀念,為我們留下了既有理論深度又不同于西方哲學本體論和世界觀的、有民族特色的思想財富。
以下從三個方面簡論天人之學在中華傳統文化中的重要地位。
人只有先解決了生存的問題才可能有思想,先民們以農耕為主的生產和生活方式對中華傳統文化有重要影響,要理解天人之學,必須對產生和滋養這種觀念的生活基礎有所認識。
費孝通先生曾經說過,中國社會是鄉土性的,中華文化是從土地中生長出來的文化。中國農耕的歷史非常悠久,距今六七千年前,以長江三角洲為中心種植水稻和以黃河中下游為中心種植粟(小米)的“南稻北粟”農業格局已經基本形成,在早期農業的基礎上產生了中國早期文化。
這一現象與天人之學有何關系?我們應如何認識?
從宏觀上看,迄今為止,人類歷史上出現過幾種根本不同性質、不同形態的社會生產力,“其出現的順序是:(1)原始生產力,即自然形態的生產力,這是自然力統治的時代;(2)農業(含畜牧業)生產力,即半人工形態的生產力,這是適應自然力進行物質生產的時代;(3)工業生產力,即完全人工形態的生產力,這是人類把物質生產變成在科學幫助下對自然力的統治。這三種不同性質的生產力劃分出人類的宏觀歷史演進的最一般的大階段:前農業時代,農業文明時代,工業文明時代”[1]72。
中華文明長期處于農業文明階段,以農業生產力作為物質基礎,而農業生產力是半人工形態的生產力,受氣候、土壤等自然因素影響很大,因此對“天”(自然)的關注和思考很早就因農業生產的緣故進入中華民族富有智慧的頭腦之中。由于農業生產直接取資于土地,農作物的生長又具有周期性的特點,土地和莊稼都搬不動,所以農民不像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或受雇于資本家的工人那樣可以經常自由移動,他們往往世代定居,很少遷移,流動性不大。農業生產的特點決定了農民大多固守一地生活繁衍,農業社會中的人從小就在熟人圈子長大,“他們生活上互相合作的人都是天天見面的。在社會學里我們稱之為Face to face group,直接譯來就是‘面對面的社群'”[2]14。所以對“人”的思索,即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如何處理、人的本性是什么、社會如何達到整體協調和良好運作也很早就在先民們的思想意識中成為重要問題。由此看來,以農業文明為基礎的中華文明,對天人關系如此關注是毫不奇怪的。如果說中華文化是從土地中生長出來的文化,那么天人之學也是從土地里生長出來的思想觀念,是我們的先民對最基本的哲學問題的具有民族特色的表達和追問。
天人之學孕育于悠久的中華文化傳統之中,先秦時期,特別是西周和春秋戰國時期,圍繞著對“天”與“人”關系的探討,形成具有獨特文化觀以及豐富文化內涵的中華原創性文化。其中,關注“人”的本質、意義和價值的儒家文化,著重研究“天道”的本質及其“推天道以明人事”的道家文化成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干流。在儒家和道家這兩種中國固有的文化傳統中,都沒有把“天”與“人”強行分割開來,在它們之間劃下鴻溝,而是對二者進行貫通的研究,以求得一種相互和諧的理想狀態。
可見,天人之學是從中華民族以農耕為主的生產實踐中產生出來的。天人之學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之所以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就是因為它建立在農耕文明的基礎之上,由此折射出來的思想觀念逐漸孕育形成儒家和道家兩大原創文化,它們都重視“天道”與“人道”的關系,并將“天”與“人”之間的和諧狀態作為崇高的精神追求。
文化傳統是有生命的,它生生不已,淵源于過去,貫注于現在,又奔向未來。這是由于人不可能“遺世而獨立”,而只能在自身所處的社會歷史中生活和思考,也只能在自身所處的文化傳統中承前啟后,去舊開新,這是文化的新陳代謝。在中國歷史上,每一個時期都有思想家對中華文化傳統進行反思、理解、評判,形成一定的思想傾向和理論認識,我們將一個歷史時期思想領域中的主要傾向稱之為思潮。思潮往往集中反映出這一時期社會政治經濟與思想的相互聯系。在中華民族的歷史長河中,思潮接連不斷地涌現。大體而言,在春秋戰國時期,主要表現為諸子之學;在漢代,主要表現為經學;魏晉時期則表現為玄學;隋唐時期主要是儒道佛的并立交融以及佛教的中國化;宋以后是理學;清代是考據之學;近代則是中學與西學的關系。在這些思潮中,天人之學始終處于極為重要的地位。
春秋戰國時期,中華民族已經達到較高的理論思維水平,開始對天人關系進行理性的探討和論述。老子提出“道”這個哲學范疇,將之作為世界的本原和萬物的本根,并認為人間的一切制度、君主的一切行為,都要以“道”作為依據,提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25章),倡導“人道”應效法“天道”。儒家學派通過《易傳》表達出對天人關系的思考,強調天與人的相互作用,主張將事物變化的道理運用于人類社會,要求人們認識自然法則,以自然法則引導實踐活動,即所謂天人合德,并高揚一種剛柔相濟、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此外,如孟子提出君子的人格是“與天地精神同流”(《孟子·盡心上》),荀子提出“天人相分”,《禮記·中庸》提出“參天地之化育”,莊子提出“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莊子·齊物論》),《呂氏春秋·貴公》提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之天下”等等主張和命題,都是在極富思想原創性的春秋戰國時期,賢哲們探究天人之學的過程中留下的寶貴精神財富。
到漢代,儒家和道家學派的思想非常興盛,神秘化的陰陽五行說滲入儒道等思想領域,影響很大。因此,一般而言,這個時期的天人之學體現為以陰陽五行為模式,對天人同類、天人相與、天人相副的討論。西漢時期,雖然董仲舒“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漢書·董仲舒傳》)的主張為漢武帝所采納,但仍有大批學者對先秦思想文化進行整理和吸收。于是,有司馬談以“途雖殊,必同其歸;慮雖百,必均其致”為旨趣創作《論六家之要旨》,司馬遷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漢書·司馬遷傳》)為目標編撰《史記》。到東漢時期更有王充高舉“疾虛妄”的大旗、以元氣自然論反對天人感應、讖緯迷信的泛濫。
漢代經學思潮發展到魏晉之際,因其煩瑣和迷信而衰落,魏晉名士努力擺脫經學的束縛,以對“三玄”即《老子》《莊子》《周易》三部經典做注解的方式發揮議論,從儒、道兩家學說的綜合中走向抽象思辨。他們跳出皓首窮經的圈套而作玄遠的哲學追求,鄙視世俗,表現出超然物外的態度,但實質上仍然維護封建等級、保持封建名教的傳統和對自身利益的重視。他們對“天人之際”的問題非常關注,例如王弼注《老子》據說分“道經”與“德經”,這里的“道德論”討論的就是“天人之際”,即是說人君為“道”配“天”,臣下有“德”為“人”,“道德”兩字在意義上等于“天人”,故“天”“道”不可名狀,“人”“德”可以言說。[3]88這樣,形而上學的玄談(對道德、有無、本末、體用、名教、自然等的討論)就變成了政治理論的基礎,成為那個時代思想上的重要特征。
隋唐時期,思想界基本上是儒、道、佛并立的局面。值得注意的是,唐代思想領域曾經展開過關于“天人之際”的理論探討。儒家學者韓愈以及佛學對于“宇宙”(天)提出了各自的看法,而當時的文學家柳宗元和劉禹錫也簡潔明白地闡述了他們對“天”以及天人關系的看法。柳宗元作《天說》“以折退之(韓愈)之言”,劉禹錫認為這尚不足以盡“天人之際”,于是作《天論》三篇“以極其辯”,柳宗元又作《答劉禹錫〈天論〉書》,對劉禹錫的《天論》重加審訂。此外,柳宗元的《封建論》《貞符》《非國語》《天爵論》《斷邢論》,劉禹錫、柳宗元友人呂溫的《古東周城銘》,牛僧孺的《善惡無余論》《訟忠》等作品中都有對天人關系的討論。這些論辯給我們留下了關于天人之學的豐富資料。
經過唐末五代的割據動亂,中國歷史上進入北宋和南宋時期。兩宋時期的思潮主要是理學,它是以“性與天道”為中心內容的哲學問題,同時也涉及政治、道德、教育、宗教等許多領域。性,指人性,但是理學家也講物性。天道即理或天理。究其實質,就是對天人關系的哲學思索。理學思潮起于北宋,經南宋而進一步發展元代理學中朱、陸兩大派別互相吸收滲透,到明代更有新的發揮,沿及清代前期漸趨衰落。可以說,中國傳統社會后半段時期的思想主要是受著理學的影響。
由以上簡述可見,在中國思想文化史中,天人之學自始至終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
天人之學縱橫交錯,形成一張大網,滲透于傳統生活的許多方面,它不僅僅是理論上的探究,還是先民們對于宇宙和人生的深切體驗,其背后體現出一種博大恢宏、追求和諧的精神氣質。
簡言之,思維就是人的思想的整個過程,思維的運行不是隨意的,而是按照一定的模式來運作。“在民族的文化行為中,那些長久地穩定地普遍地起作用的思維方法、思維習慣,對待事物的審視趨向和眾所公認的觀點,即可看作該民族的思維方式。”[4]1-2每個民族都有自己整體的思維偏向,形成自身特有的思維類型。
對“天”與“人”關系的思考體現著中華民族特有的思維方式,一些基本術語被用來具體地闡釋天人之際的微妙,例如陰陽、五行觀念。陰陽的本意是指陽光的向背,向著太陽的一面為陽,背對太陽的一面為陰。引申開來就是事物正面、前面的稱為陽,反面、背面的稱為陰,先民們用陰陽來概括事物的互相對立和互相消長。《老子》42章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易傳·系辭上》說:“一陰一陽之謂道。”舉凡天地、日月、晝夜、寒暑、君臣、夫婦、男女等事物相反相成的特性都可用陰陽說明之。五行即以木、火、土、金、水作為象征或隱喻,來解釋萬物之間的交錯影響、人世間吉兇禍福的變化以及朝代的更迭等現象。秦漢之際,陰陽五行學說漸漸合流,形成一個完整的關于天人之學的表述體系或思維結構。比如,西漢大儒董仲舒明確地說:“天者萬物之祖,萬物非天不生。”(《春秋繁露·順命》)天囊括萬有,包羅一切,“天、地、陰、陽、木、火、土、金、水,九;與人而十者,天之數畢矣”(《春秋繁露·天地陰陽》)。天地、陰陽、五行和人共同構成一個整體。“天意難見也,其道難理”(《春秋繁露·天地陰陽》),天意難以理解,但卻可以通過對陰陽五行研究變得明顯起來,“是故明陰陽入出、實虛之處,所以觀天之志;辨五行之本末、順倒、小大、廣狹,所以觀天道也”(《春秋繁露·天地陰陽》)。
運用陰陽五行觀念廣泛聯系事物的功能探討天人關系是中國古代比較普遍的思維方式,影響深遠。它促使人們對天地萬物和人事活動的整體性、系統性和動態性進行思考,由此勾畫出一幅萬事萬物相互關聯、相互影響的世界圖景,所謂天、地、人三才貫通,其中呈現出來的不是天地萬物的爭斗不休,而是統一與和諧。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老子》42章)認為萬物具有統一性,統一于道,同時萬物處于不斷的運動過程中,表現為陰陽二氣在沖虛之氣中運行,最終達到中和,“和”是天地萬物演化的目標,人們向往的美好境界。“和”的意思就是和諧、和平、和順、和暢、中和、融和、祥和、溫和等等,用東漢思想家王符在《潛夫論·本訓》中的說法就是:“天本諸陽,地本諸陰,人本中和,三才異務,相待而成,各循其道,和氣乃臻,機衡乃平。”正是在這樣的意義上,我們認為天人關系可以用一個“和”字來表達,天人之學也就是探討天人和諧的學問。
在先民們看來,探討天人之學不只是以銳利冷靜的眼光探索各種事物的運行規律或法則,它也是精神和情感上的耕耘和追求,追求人生境界的不斷提升,追求在生命活動中真善美的價值,追求理想的社會。它蘊含著對宇宙和人生的無限熱愛。天人之學不僅培育了人們的理智,也培育了人們的情感,塑造著中國人特有的精神品格和氣質。
[1]羅榮渠.現代化新論——世界與中國的現代化進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
[2]費孝通.鄉土中國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3]湯用彤.魏晉玄學論稿及其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4]張岱年,成中英,等.中國思維偏向[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
【責任編輯 劉 蓉】
Brief Analysis of the Im portance of the Thought on Heaven and Hum anity in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BAIGuang-ji1,XIA Shao-xi2
(1.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Development,Weinan Normal University,Weinan 714099,China; 2.Institute of Chinese Thoughts and Culture,Northwest University,Xi'an 710069,China)
To discuss the thought on heaven and humanity is not only to explore in a sharp and calm way the regulations or laws of various kinds of substance,but also to understand its cultivations and pursuits in spirit and emotion.These pursuits include the continual improvementof life state,the value of truth,kindness and beauty in human activities and the ideal society.The thoughton heaven and humanity contains theendless love for the universe and life.It cultivates both people's reason and emotion whichmould unique Chinese spirits and qualities.
culture;cultural trandition;the thought on heaven and humanity
B221
A
1009-5128(2014)17-0012-04
2014-08-10
白光霽(1980—),女,陜西西安人,渭南師范學院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教師、文學碩士,主要從事中國思想文化研究;夏紹熙(1980—),男,云南會澤人,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講師,歷史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思想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