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銳,王明利
(西藏民族學院民族研究院,陜西咸陽 712082)
清末川邊改土歸流初探
王 銳,王明利
(西藏民族學院民族研究院,陜西咸陽 712082)
土司制度是中國古代中央政府對邊疆少數民族采取的一種特有的統治方式。它是在統一的國家內,由于邊疆地區特殊的政治經濟文化,而對其采用的一種符合本民族地區實際的管理模式。自古以來,每一個王朝在草創時期,對整個邊疆少數民族地區基本上以“羈縻政策”為主。待到大局已定、國力殷實之后,便從穩定邊疆局勢的實際出發,設法推行邊疆與內地一致的政治體制。清末川邊改土歸流,就是清朝中央政府為了加強對四川邊地的統治力度所采取的一種政治體制改革,它是國家在內憂外患的困境之中所采取的非常手段,帶有歷史的偶然性和必然性。
土司制度;川邊;改土歸流;巴塘事件
任何一種制度都是對原有制度的繼承和創新。它來源于對原有制度的深刻反思,并使之與現實的境況結合起來,達到其理想的效果。當這種制度不再適應社會的發展變化時,人們又會重新思索,代之以更好的社會組織形態,或者對原有的體制進行修補。推行于川邊的土司制度至清末,已經走到了歷史的盡頭。在整個中國陷入空前災難、邊疆危機四起的情況下,只有進行行之有效的改革,才能鞏固統治。近代“國家”觀念的傳入,也是對于中國自古以來只有邊疆而無邊界觀念的一種挑戰,面對列強對邊疆地區的不斷蠶食,也迫切需要對邊疆體制進行改革。
先秦以來,中原王朝的統治者都以輕蔑、帶有侮辱性的詞語來稱呼邊疆的少數民族,所謂東夷、西戎、南蠻、北狄是也。正統觀念中的“華夷之別”,表現出尊崇中原地區的主體民族,輕視邊疆地區少數民族的明顯傾向。元明清時期的土司制度,是在唐宋時期“羈縻州縣”的基礎上發展而來,中央政府承認少數民族的世襲首領地位,給予其官職頭銜,以進行間接統治。然土官以世襲故,恣肆虐殺百姓,為患地方;各土司之間爭權奪利,甚至出兵對抗朝廷。清末,面對內外危機,這種有損于封建王朝內部穩定的土司制度,也越來越不合時宜。
清朝統一中國后,基于西南地區少數民族的特點,繼續沿用明朝的土司制度。《清史稿·土司傳一》載:“西南諸省……迥殊華風。曰苗,曰蠻……無君長統屬之為苗,各長其部割據一方之為蠻。……遠者自漢、唐,近亦自宋、元,各君其君,各子其子……假我爵祿,寵之名號,乃易為統攝,故奔走唯命,皆蠻之類”;“其土官銜號,曰宣慰司,曰招討司,曰安撫司,曰長官司,以勞績之多寡,分尊卑之等差。而府、州、縣之名亦往往有之”;“凡宣慰、宣撫、安撫、長官等司之承隸兵部,土府、土州之承隸吏部”。[1]2308長期以來,川邊地區交通閉塞,生產落后。清末,隨著英國武裝入侵西藏,直接威脅到四川與云南的安全,西南邊境危機四伏。鑒于川邊地區與川、藏間的特殊關系,清政府為了加強對西南邊疆的統治,挽救西藏危局,不得不積極經營川邊地區。筆者擬從四個方面來談談清末川邊改土歸流的具體原因:
1.列強環伺之下的川邊危機
甲午一役,中國一敗涂地。“諸夷以中國之易欺也,法人將問滇、桂,英人將問藏、粵,俄人將問新疆,德、奧、意、日、葡、荷,皆狡焉思啟。”[2]319世紀以來,英國借助其在地理上的便利條件,先后侵占了尼泊爾、錫金、不丹,同時也打開了入侵西藏的通道。1888年和1904年兩次入侵西藏,迫使西藏噶廈政府與之簽定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俄國在其龐大的“巴德瑪耶夫計劃”中,就是要將西藏地方并入俄國版圖,不斷派間諜分子拉攏達賴及拉薩的大貴族,以達到分裂西藏地方的目的。中日戰爭的結局,助長了列強瓜分中國的野心。英俄兩國對西藏的爭奪,不僅造成西藏出現嚴重的危機,也造成了川邊藏區的不穩定。川邊主要是指今西藏昌都、四川甘孜、青海玉樹和云南迪慶等各省區的藏族居住區,歷史上稱為康區。康區作為四川通向西藏的官道,戰略地位極其重要。“康為川藏通衢”。假若西藏有失,則川省門戶洞開,岌岌可危。欲“固川圖藏”,則“必先安康”。“藏為川滇之毛,康為川滇之皮;藏為川滇之唇,康為川滇之齒,且為川滇之咽喉也,豈等藏為藩籬,而康為門戶已哉,政府及川滇人士,于藏固不可忽于康,尤當念念不忘”[3]2-3。可見,“安康”成為當時的一種共識。
2.川邊梗塞,影響中央政府對西藏的施政
有清一代,川邊實行的政治體制是既不同于西藏的政教合一制度,也不同于內地的郡縣制度,而是處于獨立或半獨立的土司制度。各土司之間互相對抗、互相仇殺,影響了川邊地區的穩定。處于川邊中心地位的瞻對土司(今四川甘孜新龍縣內)則讓清政府屢次用兵。“瞻對距打箭爐七日程,東連明正,單東,麻書,孔撒,章谷五土司之界;南接里塘、毛丫、崇喜三土司之疆,西北與德格土司毗連”。[3]45該土司縱橫四五百里,地勢險要,民風強悍,時常興兵作亂,擾及川藏大道。同治元年,瞻對土司工布郎杰發動叛亂,“欲擁康部全境以抗川拒藏……至是藏人怒,求四川出兵……派道員史致康率師會藏西討,致康怯……藏蕃需茶急,弛兵擊之……藏蕃索兵費銀16萬兩”[4]14223。清政府因忙于四川戰事,經費緊張,就將瞻對賞予西藏地方,以充兵費。隨著西藏分裂勢力的不斷抬頭,瞻對問題的性質逐漸發生了變化。《清代藏事輯要續編》云:“瞻對…插入內屬土司之中。本系川境內地,一旦棄歸藏中,值此時艱,設西藏有事,瞻對之地,不問而即屬他人,川省且無門戶可守,危亡可立而待……不能不及早圖維,預籌布置……則不獨川省之幸,實大局之幸也。”[5]101收回瞻對并將其改流,直接掌握在中央政府手中,即可以清除川藏大道的障礙,也可以在西藏有失的情況下,舉以援手,更可確保西藏有失,川省有門戶可守,此一舉三得。
3.清末新政為川邊改革提供了相應的便利條件
1900—1901年,經過義和團運動和八國聯軍入侵的一系列變故之后,清王朝不得不重新舉起維新的大旗。光緒二十六年十二月(1901)避禍西安的清政府發布上諭:“詔議變法,軍機大臣、大學士、六部、九卿、出使大臣、直省督撫參酌中西政要,條舉以聞。”[6]937深陷危機的清王朝痛下決心:“各就現在情弊,參酌中西政要,舉凡朝章國治、吏治民主、學校科舉、軍制財政,當因當革……切實施行。”[7]4602這次新政是清政府極力挽救其腐朽統治的一劑猛藥,但值得后人贊許的還是其籌邊改制的政策。在敵強我弱、弱肉強食的國際格局中,中國傳統的“以夷治夷,因俗而治”的治邊政策,再也不能滿足急劇變化的國際局勢,改土歸流和建立行省乃大勢所趨。川滇邊務大臣傅嵩炑在《請建西康行省折》中指出:“邊地與西藏毗連,西藏與強鄰逼處,外人狡焉,思啟封疆,幾不以藏為中國領土,殆因藏未建省,名義為定之故,茲邊地即為康地,康藏原有攸分,應將疆界照舊劃定,以康建省。”[7]77在邊疆地區改革行政體制,加強中央對邊疆地區的直接行政權力,以穩邊圉。這為川邊改革提供了一定的便利。
4.近代國家觀念的傳入,是川邊改土歸流的又一原因
古代中國往往把一個朝代作為一個國家,甚至把一個政權也看作一個國家的象征。在傳統的中國人看來無可厚非。古代中國,并沒有真正的國家概念,更沒有國家主權意識。中國傳統的邊疆政策,只要對方年年來貢,歲歲來朝,即認為其是王朝的一份子。然而鴉片戰爭的炮聲,驚醒了睡夢之中的中國人。西方國家的入侵,使這種本就模糊的邊疆政策再也不能應對時局的需要,列強不斷向邊疆推進,蠶食國土。國家主權遭到極大破壞。近代國家觀念中的人口、領土、政府、主權、邊界等因素開始影響當時的人們。清政府在與列強的相互碰撞與沖突中,逐漸認識到古代國家與近代國家的不同之處,開始積極地經營邊疆地區,并將邊界概念納入到邊疆的治理之中,在新疆和臺灣建立行省,就是清政府經營邊疆的最好證明,也為川邊改革提供了一定的思想依據。
從川督鹿傳霖“留心邊事”到傅嵩炑上《請建西康行省折》為止,改土歸流前后歷經十余年。鹿傳霖任川督時,于光緒二十二年《密陳瞻對亟應收回改設流官疏》云:“臣稔知藏事岌岌……實以瞻對為川省藩籬,其地本屬川省土司,去藏遠而距川近……當年瞻酋叛亂,川藏會剿,藏兵先克,借索兵費三十萬……前督臣奏請賞給達賴,原一時權宜之計,光緒十五年,群起叛逐番官,懇求內附。彼時又未乘時收回……以至愈肆強橫,瞻民更遭荼毒,而且威脅各土司。數年以來巴、里塘及霍爾等十余土司,皆以川省威令不行,依附瞻對,該番日益驕恣……尋釁構兵。”[8]15此番言語無非是要將瞻對收歸川省,改設流官,以加強川藏通道,便于中央施政西藏。光緒二十二年,瞻對干預朱窩與章谷土司爭襲,川督借機將其收回,擬行改流,但朝廷考慮達賴因素,又因成都將軍尋機阻攔,瞻對改流乃作罷。光緒二十九年,駐藏大臣上了一份關于川藏情況的奏折,云:“此輩番僧…干預地方,肆無忌憚,若不早為箝制,竊恐一朝尾大,收拾更難……擬請與察木多(今昌都)地方,添設重鎮,安駐大員,籌防練兵……庶幾外可以懾藩服,內可以靖蜀疆……請駐藏幫辦大臣駐扎察木多,居中策應。”[8]8于是,清廷任命鳳全為駐藏幫辦大臣,鳳全途徑巴塘,因感時局艱辛,奏請暫留巴塘募勇訓練,屯墾田地,以增實力。由于其政策過于激進,不能與人虛以委蛇,結果被殺,史稱“巴塘事件”。“巴塘事件”后,川督錫良奏派四川提督、建昌道趙爾豐會同“剿辦”。趙爾豐被任命為爐邊善后督辦,統兵留駐,處理善后。從此,川邊改土歸流進入一個全面實施的階段。
光緒三十二年,川督錫良奏請設立川滇邊務大臣,以趙爾豐充之。趙爾豐曾于光緒二十九年提出“平康三策”:“是將倮地收入版圖,設官治理;力主改康地為行省,改土歸流,設置郡縣,以丹達山為界,擴充疆域,以保西陲;光興教化,開發實業,內固蜀省,外拊藏疆,仿東三省之例設西三省,以杜英俄之覬覦,兼制達賴之外附。”[8]90川滇邊務大臣的設置,改變了川邊隸屬四川而遙制不易的弊端,極大地推動了清廷對川邊的經營和管理。錫良在奏設川滇邊務大臣的奏折中道出了這一職位的重要性:“竊查打箭爐西至巴塘、貢噶嶺,北至霍爾五家,縱橫各數千里……如隸屬于川,斷非設一道員能所統治。現在改流地方……若以道員分巡,一舉一動均須于數千里處遠承總督命令,深恐貽誤邊計。邊事不理,川藏中梗,關系重大……置川滇邊務大臣,駐扎巴塘練兵,以為西藏聲援,整理地方為后盾。川、滇、邊、藏聲氣相通,聯為一致,一勞永逸,此西南之計也。”[9]2趙爾豐的川邊改革,不單是政治上,而且涉及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政治上,改土歸流,建置府縣。每縣設委員一人,管理全縣事務,每縣分東、南、西、北、中五路,每路設保正一人,協助委員管理地方事務。每路又分為若干村,以百人為一大村,設村長一人;不足百家者合數村或數十村設村長一人;由于人口居住分散,有數家、十數家或二三十家為一村的地方,設小村長一人。村長專管百姓上糧、催備烏拉及遞送訴訟傳票等,小村長協助村長辦事。保正、村長由百姓公舉,三年一任,連選連任。如辦事不公,得隨時予以更換。社會經濟上,鼓勵墾荒,興辦廠礦。川邊地區多以牧業為主,少耕作。加之原有土司不準民間私墾,所以各處都有許多的可耕荒地。川邊墾荒主要以官墾方式為主,官府從內地招募農民出關開墾,途中所需路費由公家發給。墾民房屋,制備農具以及種子耕牛則由公家墊支。墾民收獲糧食后,分年嘗還。趙爾豐曾在內地招募兵勇,帶出關外,一面試行開墾,一面防守地方,寓兵于民。為了擴大墾荒面積,各縣不同程度地修建了小型水利工程,有的縣還設立了農業研究會,對農業生產進行全面指導。川邊礦產富饒,內地商人以道路艱險,不愿投資開廠;邊地民眾又怕驚動神山圣水。自趙爾豐川邊新政以來,多種礦產得以開發。光緒三十四年趙委托四川勸業道聘請留美工程師劉軾輪到川邊勘查礦苗。在基本探清全區的金礦情況后,于宣統元年開始在德格一帶開辦金礦。還招收附近的民眾到工廠學習挖淘砂金技術,由公家按月供給口糧,學得技術后,即自備口糧在礦地開采,“為爾百姓辟一利源……得金只準賣與本廠委員,不準在外偷賣,委員皆照價收買。總期爾等獲利,可以養家口,可以有存余。”[9]382趙爾豐還改革川邊地區的土地所有制和賦稅制度。將土司、頭人、喇嘛多余的土地、生產資料收歸國有,農奴可以領種一塊土地,向封建國家納稅,成為國家的自耕農。廢除了土司、頭人、喇嘛在政治經濟上的特權。這些措施減輕了農牧民的負擔,使他們能夠重新生產和生活。在交通、通訊上,川邊地區地勢險峻,崇山阻隔,交通運輸極為困難,這也成為治理川邊地區的重大問題。光緒三十三年趙爾豐由邊務經費下撥5000兩作為修建沿途的旅店之用。次年,又會同川督趙爾巽奏請修筑川藏大車路,由川、邊、藏分段負責修筑。他在雅州設車務處,制造大車,并派人到陜西雇覓造車工匠和采購架車騾馬。川邊道路崎嶇,路程遙遠,往來文書、信息主要靠驛站傳遞。光緒三十四年,趙爾豐策劃并著手架設成都至康定的電話線。又架設了從康定至巴塘的線路。宣統元年,趙爾豐又提出在川邊設立郵政,指令四川郵局就近速行安設,這不僅可以增加郵傳部的收入,也可以方便商民。這些措施的實施,一定程度上改變了過去信息不靈,聯系困難的局面。在文教衛生上,由于邊民不熟悉漢語,看不懂布告。為了使民眾了解改革的各項措施,就必須建立學堂,從語言文字入手。光緒三十三年,趙爾豐上奏在打箭爐設立學務局1所,作為興學的總匯之區,管理籌撥學費,考查規劃,采購圖書、儀器,派員勸學等事。后來又設立了教育會,作為廳屬教育行政的輔助機關。學堂教育中尤以愛國心最為重要,所以以修身、倫理為先,以《三字經》的形式編定了川邊地區兒童的啟蒙讀物。并變革原有落后的風俗習慣,提倡孝敬父母,提倡一夫一妻制,改變喪葬方法。鑒于川邊地區得痘癥的人較多的情況,趙爾豐先后在里塘、巴塘等地設立了醫藥局,診治施藥,對患痘癥的民眾免收費用,使數以千計的病人解除了痛苦。宣統三年,趙爾豐因川邊改土歸流之功而署理四川總督,川滇邊務大臣一職由傅嵩炑接任,繼續進行改土歸流的善后工作。傅嵩炑統籌川邊全局,總結趙爾豐經營川邊之策略,奏請清廷建立西康省,以達到衛川圖藏御英的目的。
1.改土歸流鞏固了中國的西南國防
近代以來,中國境內狼煙四起,邊疆也自然成了列強蠶食的對象。英國通過不斷蠶食中國周邊鄰國的辦法來接近西藏地方,不僅從印度而且企圖從緬甸侵入西藏,還不斷派探險隊進入云南探路。之后,英國兩次武裝侵略西藏,迫使清政府與英印政府簽定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嚴重損害了中國政府在西藏的主權,造成西藏出現嚴重的危險局面,這一現象導致了毗鄰西藏地方的其他藏區的不穩定,嚴重影響了清政府在那里原本就脆弱的統治。
沙皇俄國的野心并不亞于英國,沙皇俄國多次派遣所謂的“科學考察隊”進入青藏地區進行探路活動,并且派間諜分子入藏收集情報。其中臭名昭著的沙俄間諜德爾智,就曾以僧人的身份,通過積極鉆營,進入僧官系統,拉攏達賴喇嘛聯俄拒英,以期分裂西藏。1904年達賴喇嘛出走蒙古,企圖去沙俄尋求支持,無不與德爾智的積極活動有關。英俄交窺西藏,使西南局勢岌岌可危,清政府為“內固滇蜀”“外杜英俄”,就必須對處于中心地位的川邊地區加強統治力度,進行整頓,改土歸流,將其地直接掌握在中央政府手中。改土歸流的實施,加強了清中央政府對邊疆的統治,一定程度上密切了內地與西藏地方的聯系,防止了帝國主義的觸角伸向川邊,伸入內地。改土歸流后,軍隊駐扎邊地,招撫沿邊部落、族人,人們皆愿內附。這對阻止英國企圖由緬甸侵入川、藏,實現其獨霸長江流域的陰謀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鞏固了中國的西南國防,也遏制了英俄兩國的不軌之圖。
2.改土歸流有利于西南地區社會的發展
土司制度的建立,是以保留這一地區原有的政治制度為前提的。由于邊疆地區社會生產水平的不發達,其社會制度往往介于奴隸制與封建制之間。土司世代為土司,土司統治下的屬民永遠是土民。土民被束縛在土司的土地上,沒有人身自由。他們將收獲的物產大部分上繳給土司,而自己一年的辛苦卻所剩無幾,這極大地挫傷了他們生產勞動的積極性。況且土司借各種機會對土民進行盤剝,“凡民間發生糾紛,審理之前,不論案情如何,原告被告均須向土官送禮,如無錢賄賂土司,即使有理也不能勝訴,案斷后,勝者必送謝恩禮,負責亦送贖罪錢,甚有家貧無力出辦者,即籍沒其家產,折賣人口”[10]92。不少土民因此淪為土司的家奴,供土司驅使。土司對土民任意殺戮,也不會受任何懲罰。川邊地區的土司,既是當地的行政長官,又是寺院集團的保護者。他們共同壓迫和剝削其統治下的屬民。屬民還要為土司提供各種雜役。寺院的農奴,主要承擔勞役地租,為寺院種莊園、砍柴、修建房屋和制造日用品。土司制度的日趨沒落,嚴重阻礙著地區社會經濟的發展。廢除土司制度,符合歷史發展的需要。土司制度廢除后,土民擺脫了長期以來的人身依附,負擔有所減輕,提高了生產勞動的積極性。改流后,清政府鼓勵土民開墾土地,并吸收貧苦的漢民進入原土司地區,給予各種政策的優惠。他們把內地先進的生產方式和耕作技術帶進落后地區,大大提高了當地原本落后的社會生產力。
3.廢除土司制度有利于改善長期以來不和諧的民族關系
元明清三代,土司制度成為統治邊疆民族政策中一整套系統的規章制度。“因鄙夷在夷……未及經營,僅以羈縻之方,官其酋長,作為土司,俾之世守……皆同封建之規,雖有朝貢之名,而無臣服之實。”[7]74各土司之間經常為承襲、土地問題而訴諸戰爭,土司制度的建立,在一定程度上是要“以蠻治蠻”,達到各土司勢力的基本均衡,從而達到統治目的。這必然形成各土司你爭我奪互相兼并的局面,造成各土司地區民族關系的不和諧。清末川邊改革之際,瞻對藏官對瞻民橫征暴斂,其民不勝其苦,幾次奮起反抗。清政府改流瞻對后,“瞻民歡舞出迎”[4]14247。有些大土司在羽翼未豐之前,還能容忍中央王朝對他們的控制和約束,一旦有了資本,他們便有恃無恐,不時發動反抗中央政府的斗爭,掠奪附近的漢民作為其奴隸。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乾隆年間,清兵兩次攻打大小金川,大小金川土司以聯姻之計,相互勾結,勢力日益強大,打破了這一地區的勢力均衡,也影響了內地通往西藏的大道。清廷前后發兵四十余萬,“官兵前后所殺番兵番民實不下二萬人”[11]295,其慘烈程度可以想象。土司之間的相互仇殺規模巨大,雙方都有結盟者,持續時間長,所謂“一世結仇,九世不休”。這種種現象,不僅影響了社會安定,也影響了和諧民族關系的建立。改土歸流后,官吏由中央統一任免,隸屬于朝廷。各個兄弟民族也不會為了上層統治者的恩恩怨怨而卷進相互的沖突之中。人民可以自由往來,不受人身的束縛。德格土司在改流之際,泣曰:“德格地廣人稀,窺伺者眾,終恐不自保,愿招漢民開墾,使地開民聚,乃可圖存。”[4]14245改土歸流后,客觀上為建立和諧的民族關系創造了條件。
4.川邊改土歸流是在血與火中匍匐前進
任何改革,都不可能一帆風順。任何對原有制度、原有統治方式、原有統治政策的調整,都是以損害一部分人的利益為前提,任何腐朽的、沒落的統治階級都不會自行退出歷史的大舞臺,他們必然要在滅亡之際,作一番垂死的掙扎。土司為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與地位,煽動寺院番僧對川邊改革進行阻撓,如巴塘丁林寺喇嘛破壞川邊開墾。趙爾豐平定巴塘、里塘后,誅兩土司并堪布喇嘛及首惡數人,血祭駐藏幫辦大臣鳳全。川邊的改土歸流,以武力改流者居多,自愿改流者極少,無不經過一番實力的較量。這充分說明了川邊改革的艱難。魯迅先生說,在中國要想改變某一傳統狀況實在太難了,甚至更改標點符號和搬動椅子都要達到流血的激烈程度。那么,要想在政治上有所更改,其難度之大,就可想而知了。趙爾豐為了在川邊進行改土歸流,實施新政,大開殺戒,有“趙屠戶”之稱,但他推行的改革符合時代的要求。所謂“……惡是歷史發展的動力借以表現出來的外在形式……每一種新的進步都必然表現為對某一神圣事物的褻瀆,表現為對陳舊的、日漸衰亡的,但為習慣所崇奉的秩序的叛逆”[12]35。也許我們對過去的文明破壞得相當嚴重,但那是因為我們要在舊的文明上建立更加符合時代潮流的新文明的緣故。我們如果沒有對原有的、傳統的舊建筑、舊勢力予以清除,就不能建立起嶄新的、現代的新建筑和新文化。
5.川邊改土歸流帶有強烈的大民族主義色彩
清政府對川邊的一系列措施,都是以挽救其腐朽的封建統治為根本出發點。封建王朝壓迫和剝削廣大勞動人民的根本制度沒有變,對少數民族推行的大民族主義和民族壓迫政策也不會改變,他們用“蠻”“夷”“野人”“野番”等侮辱性的詞語來稱呼生活在這一地區的各個兄弟民族,把漢族的封建倫理道德觀念、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強加于各個民族,實行強迫同化的反動政策,企圖達到“以夷變夏”的目的。趙爾豐經營川邊“計所收邊地縱橫三四千里,設治者三十余區,一時皆懾于兵力,不敢抗”[13]12788,就是其高壓政策的反映。趙爾豐以軍事力量為后盾,推行改流,采取大民族主義的強迫同化政策,以易其俗,而不顧各民族長期以來形成的特殊風俗習慣,堅決主張易其俗:“父母之死……關外蠻俗,則或棄尸于河,而謂之水葬;或焚其尸為灰,而為之火葬;或舂碎其骨,揚灑以喂鳥雀,而謂之天葬。此等惡俗,毫無人理,實堪痛恨……自示禁之后,務宜改此惡習……。”[8]673這些極端的措施,既不能消除民族之間的隔閡和矛盾,反而容易激化原有的矛盾。中國境內的各個民族,在中國歷史的發展過程中都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貢獻,無論民族大小,人數多少,應該一視同仁。趙爾豐作為封建社會的大官僚,不可能正確處理國內各民族之間的關系,這是由他的階級局限性所決定的。
6.川邊改土歸流帶有歷史的偶然性和必然性
清末川邊的改革是諸多矛盾的總爆發。它似乎起源于偶然的“巴塘事件”,但是在表面上是偶然性在起作用的地方,其實這種偶然性始終是受內部隱蔽著的規律所支配著的。[12]35各土司常常興兵作亂,“視王朝德政之盛衰,兵力之強弱,以為叛附”[10]1,再加上土司地區固有的封閉性、保守性,致使它與外界缺乏應有的聯系,先進生產力的傳入受到限制,從而使這一地區落后的社會制度得以長期存在,阻礙了歷史車輪不斷向前運動的必然趨勢。西藏分裂勢力的不斷抬頭和列強的覬覦,加劇了川邊的不穩定。川邊土司的廢除,既能消除土司之間的兼并,也能遏止帝國主義的侵略勢力,鞏固國防。而“巴塘事件”就是川邊改土歸流的催化劑,它加快了改土歸流的步伐。
清末川邊改土歸流,是當時一切矛盾的總爆發,它適應了那個時代的發展要求,挽救了中國的西南國防。土司制度的廢除,也為川邊地區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條件。土司制度退出歷史的大舞臺,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我們不僅要看到今日的輝煌,更要銘記昨日的恥辱。我們廣袤的國土是大清帝國疆域的繼承,我們偉大的中華民族在清的時代得到進一步發展,我們和一百多年前的那個龐大帝國血脈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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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朱正平】
The Reaserch about Gaituguiliu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WANG Rui,WANG Ming-li
(Nationalities Research Institute,Xizang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Xianyang 712082,China)
Tusi Policy is a uniqueway for the ancient Chinese central government to rule theminority in the border areas.It is in the reunified country,due to the special politic,economy and culture of the border areas,it's an efficient and practicalmode of management for the local nationalities.Since the ancient times,at the very beginning of every dynasty,"Jimi"Policy was used basically in the entire borderminority areas.When the national power was strong and everythingwentwell,the governmentwould try tomake the border areas system the samewith themainland political system.The Gaituguili in Sichuan border area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refers to the political system reform that the Qing central government took to strengthen the dominant dynamics.It is the extrememeasures that the country took in internal disorder and foreign invasion difficult situation,and it has its opportunity and necessity in history.
Tusi policy;Sichuan border area;Gaituguiliu;Batang Event
K249
A
1009-5128(2014)17-0065-06
2014-06-14
王銳(1987—),男,山西呂梁人,西藏民族學院民族研究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非物質文化保護與開發研究;王明利(1984—),男,陜西富平人,西藏民族學院民族研究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非物質文化保護與開發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