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 更
“賈大山走了?”聽見這個消息時,王蒙顯得很震驚,那是1997年在珠海的一次小聚上,我想,這種表情大概不是王蒙經常有的。
也許沒有人想到賈大山的 “走”會引起同仁們那樣多的感慨,作為一位新時期最早出名的農民作家,至死也未能出一本專集。他的淡泊名利,可謂名副其實。
早在“文革”后期,賈大山就開始在復刊的《人民文學》上發稿,打倒“四人幫”之初,他就以《取經》的短篇小說名震當時的文壇。那時候,連王蒙這些尚未“解放”的中年作家也對他存有深刻印象。
賈大山的才氣,還遠不止寫小說,他最讓人難忘的是即興創作語錄體,在文講所學習那陣兒,所有的作家,包括老師都對他的“最高指示”入迷。要知道,能引起作家們開懷的笑話可不是一般的幽默。他的能力驚人,能把所有人事,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口吻評述一番,講話的語氣、神態,遣詞用句的方式、結構都幾乎亂真。
那些學成歸來的作家們 (如今都成了各地文學界中堅),立時將在賈大山身上取到的“經”散播各地,語錄體文學時尚一時,至今令人稱絕。我想,賈大山令人難忘就在于文學術語中的“這一個”。單純讀他的小說,就憑他多年出不來書這一點上來看,起碼也是未迎合市場經濟的需求。
當然,這方面,賈大山所在地的文化部門是有責任的,以其后來隆重無比地捧張三贊李四,而忽視賈大山的存在,簡單地說成是走眼是失誤,還不如說成是該省的一個笑話。
賈氏為人厚道,敢于直言,所以不被當地,甚至也不被全國有關方面看好。
賈大山真正的成績,在于對民間文學大寶庫的充實,世事野史,就是這樣創造出來的。
要知道,能流傳于老百姓口頭上的文學,遠比見于白紙黑字的文學價值更高。誰都知道,能不靠書本、不靠電視廣播,而只靠自己的作品活在人民的口頭,肯定是給人留下刻骨難忘的印象的。中外作家,能達到這個水準的不多。
在中華民族的大文化里,至今仍有許多藏于民眾而未開掘的珍品,特別是那些經過千百年千口萬口的傳誦、修正的東西,不論是史詩還是民間小調,那都是真正民族骨子里的文化。
賈大山生前未留下書本,但他留下了口碑,足矣。
不求做個成功的人,但要做個獨特的人。
筆者最近在書店發現一批當年鴛鴦蝴蝶派們的散文選集,別的方面先不講,但都很獨特。
獨特是值錢的。
韓作榮(1947~2013),筆名何安,黑龍江海倫人,中共黨員。1968年參加工作,歷任工人、解放軍工程兵戰士、排長、師政治部干事,轉業后任《詩刊》編輯,《人民文學》編輯、副主任、主任、副主編、常務副主編、主編。中國作協第六、七、八屆全委會委員。2012年4月當選為中國詩歌學會常務副會長,2013年6月當選為中國詩歌學會會長。2013年11月12日因病在京逝世,享年六十六歲。
不知道為什么,我現在特別喜歡查找歷史、查找古人,通常,在百度上看見人名之后,還有其開始的日期,就說明這個人肯定是名人了。而在開始日期后面的破折號之后還有結束日期,這個人應該還是個古人了。
我不是個愛好說“我的朋友胡適之”的人,但是,我認識的“朋友胡適之”之類的人確實非常多。
多多少?多得我記不清楚了。
但是韓老師韓作榮我記得清楚,因為我認識他的時候,我還是文學青年,就是說,記憶力還是相當可以的。那是上世紀80年代,他跟在葉文福后面到處參加文學筆會。
葉文福是我的文學大哥,也是韓作榮的解放軍戰友。那個文學救國的時代,連一個窮困的蒲圻也是要每年召開詩歌大會的,因為太在意文學,蒲圻現在已經改叫赤壁了。
這個赤壁,確實生產了不少詩人,比較有名的有葉文福、饒慶年、王建、盧衛平。我是在蒲圻詩會上認識韓作榮的,曾經把酒甚歡。
過了三十年,在珠海的詩會上,舒婷說還認識我,韓老師已經不認識我了,他甚至連個應付的笑容都沒有,而王家新也是笑得十分尷尬。我只好提醒他,我和他多年的女朋友,一個詩歌寫得不錯現居深圳的老大姐經常有聯系,他才“喔喔喔”。
上網,只要打出韓和作,他的名字就自動跳出,條目還不少。
但是,葉文福這個名字必須要全部打出,才能跳出不多的幾條。
所以葉文福仍然十分清楚地記得我,所以,葉大哥沒有老年癡呆,所以,葉大哥還活得健健康康的。
就是在珠海的詩會上,我請韓老師幫幫葉大哥的忙,葉大哥雖然也在北京,但是過得比較寂寞,而且,沒有什么地方發表作品。韓淡然且沉著地說,葉這個人,比較麻煩,名字就敏感。
我想,可能這就是網絡中十分流行的“敏感詞”吧。
也難怪,韓老師已經德高望重,周圍太多甜蜜的嘴巴,哪里還聽得進我這樣不善于表達崇敬的聲音。
社會上把人分成很多種,我有點中年癡呆,為了方便記憶,就簡單地把中國人分成兩種:儒家和莊家。活得瀟灑而多金者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儒家了。混得不怎么樣的自然屬于老莊。而我,連個小莊都算不上,一些人在場面上不認識我也在情理之中。
后來有人說,韓老師自從當了《人民文學》主編以后,經常出現選擇性失去記憶的情況,對于誰應該想起,誰必須忘記,他會第一時間做出比較正確的判斷。
對于混跡于文壇非常久的李某人,想起和忘記之于某些人來說是十分糾結的問題,一方面,李某人混得不理想,當然屬于不應該想起的人。另外一方面,李某人確實又是個不那么容易被忘記的人。
忽然想到雷抒雁老師,百度上的詞條也不少:雷抒雁(1942.08.18~2013.02.14),男,陜西涇陽人,當代詩人、作家。1967年畢業于西北大學中文系。其成名作是紀念張志新而寫的長詩《小草在歌唱》。任中國作家協會第五、六、七屆全委會委員,2012年5月任中國詩歌學會會長,并擔任中國作協詩歌專業委員會主任。曾任《詩刊》社副主編、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先后出版詩集《小草在歌唱》《父母之河》《踏塵而過》《激情編年》等,散文隨筆集《懸腸草》《秋思》《分香散玉記》等。獲得過各種文學創作獎,并有多種文字翻譯詩作發表于國外。2013年2月14日,雷抒雁逝世,享年七十一歲。
2011年11月,我應邀參加寧夏黃河金岸詩會,雷老師在銀川舉辦了自己平生第一次個人詩歌作品朗誦會,他告訴我,北京大腕太多了,輪不到自己,只有投親靠友,到曾經戰斗過的地方來了心愿。我那次在一個非常小的書店買到他的一本書,請他簽字,他十分開心,還寫了一段話。當時正是銀川一個詩人請客,認為我是其對立面請來的,用一種獨特的眼光請我“回避”,雷老師本來希望我一起吃飯,我當然識趣,我都年近半百了,早就不寫詩了,不存在巴結什么詩歌大佬,更不需要努力爭取發表詩歌。
再次聽到雷老師的消息,是他離世的噩耗。
韓老師繼任雷老師的位子,還不到半年,居然也駕鶴西去。真是可惜了的,中國詩歌學會一年連損兩位大員,屬于重創。
1992年秋天,我曾經去天津看老朋友夏康達,我們是1984年夏天在合肥認識的,一起去了黃山,在屯溪還住了一個禮拜,當時都是“文學評論家”,同去的還有雷達。
一晃八年過去,夏老師本來身體不錯,可一見面,才發現他又黑又瘦,他告訴我其實不喜歡自己現在這個位子——天津師范大學中文系主任、學報主編。他好像有點迷信,告訴我這個位子上,已經有兩個同事去世了。他是萎縮性胃炎,一頓只能數著米粒吃飯。我寬慰他好久,他為人那么好,不會有事的。后來,他和雷達一起主持中國小說學會多年,果然身體還不錯。雷達受邀到珠海,還第一時間叫我一起吃飯。可見小說學會是個好組織,主事者都應該長命百歲。
有些學會、協會則是不能隨便加入的,尤其是去當什么長,一出事,那個協會就真的變成邪會了。
掰著指頭一算,中國詩歌學會會長一職,已經有四個月沒有人打考勤了,自從馬來西亞航班人間蒸發,失聯,好像成為一種時髦,是先失憶后失聯呢?還是先失聯后失憶?想起這本來是趨之若鶩的地界,怎么今天似乎要門可羅雀?有人拿克夫相來比喻,看上去,有些地方是不折不扣的名利場,多金多美人,但是,如果你壓不住氣場,那里說不定成為你的陷阱,讓你僅僅成為被人日后笑談的過客而已。
忽然想到慧能,不是因為他作為所謂法定六祖于今宣傳甚囂塵上,而是因為另外一個相關人物:神秀。
想到神秀,莫名其妙會想到類似一些人,因為兩者實在近似,都是邏輯上幾乎天注定的接班人,但是都失算,在最后一刻砸了鍋。
雖然神秀在湖北黃梅縣的叢林還是香火鼎盛,但是和韶關的南華寺一比,實在堪稱寒酸。
按照我的研究,五祖在選定接班人方面,應該是非常躊躇的,跟著他多年的神秀,好像也找不到什么硬傷,而且對他阿諛奉承到極點。中國的宗教和中國的政治一樣,匪夷所思之處比比皆是,五祖到最后也沒有留下具體遺囑,他只是覺得慧能老實巴交,能夠做好一個下人的本分,所以讓他暫時代管衣缽,就在這個時間,五祖死了,死因蹊蹺。
神秀和慧能比較,相當于博士后,慧能只能算小學生。平常的神秀,飛揚跋扈,沒有人緣,關鍵時刻,又明顯缺乏政治智慧,你本應召開民主生活會,虛懷若谷一番,結果他演出的是全武行。慧能是因為害怕他才跑反的,慌不擇路,直接去了南蠻之地,神秀的人應該也算時代精英,無奈那個時候沒有導航,慧能已經泥牛入海。
我們現在津津樂道的是,慧能做詩境界確實高于神秀,但是,那是屬于文學和哲學的范疇,神秀的詩,平心而論,是唯物主義的,甚至是現實主義的,主張積極的生活上進。慧能的詩,明顯屬于無政府主義,隨波逐流,愛誰誰好了,我不想的事情就不存在。中國佛教,因此拐了個大彎,走向虛無、無為。就是基本的物質客觀也不承認了。
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就一直在拐彎,從印度的歡喜佛變成道貌岸然的禁欲,完全是顛覆性的。到了我的熟悉的年代,佛教已經組織化。這也是一個巨大的拐彎。
后來愈演愈烈的走人間佛教的道路,把佛教變得更加實際,人間的香火,要;人間的煙火,也要。佛教成為一種菜園門,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和尚有兒子的事情時有所聞。特別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一部電影《少林寺》,把佛教娛樂化了。
當然,解放前,佛教就已經是避難場所,比如蘇曼殊、弘一,都是因病去勢才遁入空門,還有一個原因,廟里面大部分是窮愁潦倒,沒有基本生存能力,沒多少文化的人,所以你有一點文名便更容易出頭。
我們也可以說是佛教具有強大的包容性,比如半路出家,帶孩子出家,都是司空見慣。隨時還俗,也表明佛教的來去自由。這樣的組織,通常是十分不好掌控的。
現在,佛教又進行了一次大拐彎,在一些地方變成明目張膽的唯利是圖主義。
因為今天國中佛教的徹底俗化,才導致不少寺廟的佛門大肆商業化,其商業化程度之高,不僅領先于所有宗教,甚至領先于許多國企。
慧能之所以今天還為人所道,一種是受到老莊思想的影響,比如我在網上查到的慧能傳,居然是一個“道士”寫的,大概是因為慧能所為完全是一種道家做派。還有一種,就是混得不好的人太多了,聊以自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