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夢雨
牌坊,是徽州地平線上獨特而又孤獨的褶皺,斷斷續續地去過好多次徽州了,也領略過各種各樣的牌坊,歙縣縣城的“許國八腳牌坊”無疑是讓我影響最深刻的一座,與其說它是一座牌坊,不如說是一座樓,四面八腳,氣勢不凡,和它相比,一邊歙縣縣城的城門竟顯得有幾分矮小了。很遠就能看見牌坊上寫得幾個大大的正楷字——大學士,這是牌坊的主人,明代徽州人許國的頭銜,在當時,這幾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不獨獨是許國牌坊,“父子尚書”坊,“同胞翰林”坊,“奕世尚書”坊,無一例外都將牌坊的主人或者家族與象征權力和地位的頭銜聯系在了一起,除此之外還有象征貞潔的牌坊,象征樂善好施的牌坊,象征仁義的牌坊,甚至還有一個棠越牌坊群,整整齊齊地碼了七座牌坊,更是將忠孝節義一網打盡了。
正因為這些牌坊所代表的勵志形象或者道德形象過于完美,我總覺得它們遙遠的不真實,況且對于我這個不甚高大的人來說,過于法相莊嚴,反而容易讓人心生自卑。看來古人就懂得如何炒作自己,只是時過境遷,那些昭然若揭的功名利祿,現如今被重新包裝起來,為當地的致富貢獻著余熱,也充當著人們的下酒菜,也不知這些徽州的先人,地下有知,是不是也不免感慨唏噓一番呢。
除了熱衷于立牌坊,徽州人還喜歡在自家村口種上幾棵樹。那些有些來歷的古村,村口無一例外,都站著幾棵上了年紀的樹,房屋或許可以翻新,歷史甚至可以改寫,但我知道,樹不會騙人,有了生命,就有了真實。所以,每次看到有參天大樹,我總不免駐足一番,“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想必那些被先人福澤的后世子孫,尚不至被利欲腐蝕的太嚴重。
去年和兩個好友相約泛舟于新安江上,在江邊偶入一座叫樟潭的古老村莊,一進村,一鼻子樟木香味。但見村中立了一棵巨大的樟樹,主干竟有十人合抱般粗細,整個樹冠遮住了很大一片空地,我們這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個以樹為名的村莊。向村人打聽,才知道這樹安然地活過了宋元明清,漸漸地活成了傳奇,村人對待它就像對待自己的祖先,果然,這里的房屋一律建的離大樟樹至少十幾步遠,房梁高度也不敢超過樹冠。將近千年過去了,人們對樹的情感,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更顯芳醇,這棵樹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難以參透的訊息,然而,或許正是這種福澤和反哺,保佑著這里的人們和樹,一起安然度過了世間的無數變遷吧。
見了那些樹,我總不免心生歡喜,牌坊和樹,可以說是徽州給我的獨特的記憶符號,然而兩相比較,又似乎能玩味出一些人生的真味來。徽州大地上,明清以降,曾經是牌坊林立,而現在能作為景點呈現,說明所剩者寥寥,它們所昭示的,如今也不過做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毫無神圣的意味。生命是短暫的,那些石頭的牌坊,竟然多數沒有活過這些樹,想必功名利祿,不過是一時的得失,如同過眼煙云,竟還不如生命的真實來的持久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