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言實類插說構式的情態功能及主觀化

潘 曉 軍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 安徽 蕪湖 241000)

漢語言實類插說構式的情態功能及主觀化

潘 曉 軍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 安徽 蕪湖 241000)

現代漢語表言實類的插說構式有諸多結構變體。在真實對話文本中，這類構式的情態功能主要表現為評判功能和傳信功能：傳信功能“他述評判”與“自述評判”；信息傳信度有“證據類”與“評價類”。其語義演化過程符合“主觀化”的特點，且在發展過程中帶有交互主觀性，使得它們具備了話語標記的特征。

言實義；插說構式；話語標記；情態功能；主觀化

漢語言實類插說構式主要包括“老實說、說實話、說真的、坦率地說、實話對你說、不瞞你說、老實告訴你”等短語和小句，一般用于表達言者對所陳述內容的一種真實限定，所以是主觀意味很強的插說構式。目前也有學者對此進行過研究，如何自然[1]、馬寧寧[2]等等。

我們打算從情態功能入手，通過考察“老實說”類的主觀情態，了解它們的動態發展過程及其表達效果與作用，同時明確主觀化因素的作用。本文語料來自北大中文語料庫和自建話語語料庫，為節約篇幅，均不標注出處。

一、評判功能與傳信功能

Lyons(1977)提出情態可以分為客觀與主觀兩種[3]。客觀情態的句子，包含一個未加限定的、直言的“我(這樣)說”成分，即說話人通過客觀情態化的句子保證他正向聽話人所傳遞信息的事實性。而主觀情態的句子是說話人對句中“我(這樣)說”成分的限定。具體到言實類插說構式，則會有些特殊。因為其既可表達所述信息的事實性，也可限定信息的真實性，這種雙重作用無疑使得信息的真實度和可接受度都得到提高，從而滿足言者的表達效果。作為主觀情態語，其功能可分為評判與傳信兩類。

1.評判功能。根據其所述信息內容的表達方式來看，主要表現在“他述評判”及“自述評判”兩種。

他述評判。這種使用模式一般是“A(提供信息)+老實說+B(反饋信息)”，A和B的信息來源不同。B具體表現在對A中所述信息的真實性、完整性等進行強調、確認、否定、補充等。通過言實類插說構式能夠引導對方，使得雙方觀點有交際互動。

自述評判。這種使用模式通常是對言者自己的言行進行主觀評價，一般使用模式是“A(信息來源)+老實說+A(反饋信息)”或者“老實說+A(反饋信息)”，前者信息來源相同，后者只是引出一個與上文無關的話題，再對其進行評述。所以這既可以用來表明自己言行前后發生變化，也可以用來凸顯個人感受和觀點。

“他述評判”與“自述評判”是有著共性的，都表明了言者的觀點和態度。而這種主觀性通過言實類插說構式的導入和關聯，會使話語信息的“真實性”更高，使得對方更容易相信和接受。雖然這類構式情態功能明顯，但是其關聯的前后內容在邏輯上也有著一定的聯系。

2.傳信功能。根據言實類插說構式所反映的信息傳信度來看，其既可以體現出信息的實際來源，并提供直接或間接證據；又可以提供個人主觀看法和評價。陳穎(2009)認為“老實說”、“說實話”和“說實在的”這三個插說構式“引導的命題只是個人的想法、觀點或臆測的東西，不強調證據”[4]。我們認為是不準確的。如：

(1)問：毒奶粉中的三聚氰胺，要吃多少才會造成傷害？ 答：老實說，全球至今仍無人食用三聚氰胺對人體危害性的研究報告。

例(1)是說明證據的重要性，援引“全球至今仍無人體食用三聚氰胺對人體危害性的研究報告”等科學研究來說明“三聚氰胺對人體危害性”尚未可知。

(2)廣州豐田這次發布了Yaris的中文名,叫做“雅力士”,老實說,聽起來怪怪的,像個夾心餅干的品牌,我的一個朋友還說像個肥皂的品牌,我想他肯定想到了“力士香皂”。

“老實說”是典型的“信念型”插說構式，即言者所陳述的只是個人的主觀意愿和想法。例(2)同樣的“雅力士”中文名稱，說話人和朋友聯想的“品牌”是不同的。

評判功能和傳信功能是言實類插說構式情態功能的主要體現。傳信功能中的客觀依據類之所以要用上這類成分，也同樣是為了強調“真實性”的緣故。所以不論是后接客觀信息還是主觀信息，說話人使用它們的目的都是以表達的需要來尋求前后話語之間的聯系，也使得聽話人能很好地找到與自身信息的關聯性，從而付出更小的努力就可以獲得更多語用效果。

二、主觀化與交互主觀化

言實類插說構式既有“說實話、說真的、坦率地說”等省略了施事“我”，也包括出現了雖然省略了施事“我”，但保留了受事“你”的“實話對你說、不瞞你說、老實告訴你”等。

1.主觀性的表現

言者視角。既然是表達所述情況的“真實性”，說話人在主觀上用“老實說”類插說構式既可以引出肯定性表述，強調維護信息的真實性或重要性；也可以引出否定性表述，從另一個角度對信息進行修正補充。 如下例中對“苦”的不同視角就說明了這一點：

(3)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所謂“生活的苦難”，說真的，有時候，我甚至認為恰恰是那樣一段別樣的人生經歷，豐富了自己。

從交流對象所指的情況來看，又可以分為指定對象與模糊對象兩種。“實話對你說、不瞞你說、老實告訴你”等由于保留了第三人稱“你”，所以一般都會出現指定對象。如下例中女商販是對記者的建議。而“說實話、說真的、坦率地說”等就存在兩可的情況。

(4)“實話對你說,這是刻錄的,10元錢兩張盤。還有壓盤的,質量更好,只不過價格要高一些,要20元一張碟。”女子見記者看得非常仔細,主動提出建議。

言者認識。這類插說構式一開始反映的是客觀真實無誤的情況，后來發展到對信息的主觀評判，這一方面與對信息的了解狀況有關。如(5)中的“別以為”預設了聽話人會認為說話人會“吃醋”，因為怕對方誤會，所以會接著說出實情；例(6)雖然對自己同意的這種觀點早已了解，但是要解釋沒有堅持這種觀點的原因，所以再陳述一個相反觀點來解釋“大學也需要好的設施”。

(5) 朱蘭臉色又是一變，袁紫見狀笑道：“你別以為我會跟她吃醋！老實說那怪物并不在我心中，他愛娶誰就娶誰。”

(6) 當然我們講大學主要不是靠大樓，我也同意主要靠教授。但今天說實在的你如沒有一個好的設施大學，你要留住人不可能。

另一方面這類插說構式的使用可以幫助說話人向對方表明自己的看法、觀點與立場等。如例(7)對一件禮物的喜歡與否，說話人從兩個角度進行闡述。

(7)說實話，從感情上說我是很喜歡這件禮物的，但從理智上說，我是不會戴出去的，頂多在他面前顯示一下罷了。

言者視角與言者認識的表現都可以從這類插說構式的功能及表達上觀察得到，所以不論是主觀強調還是主觀評判，都希望同能夠得到對方的認同和支持，另一方面也可以表達個人態度立場。

2.從命題功能到言談功能

從字面意義來看，構式內部的“實話”、“真話”是與 “假話”、“謊話”等在語義相對立，通常和言說類動詞搭配組成動賓短語。在人稱搭配上，也比較自由。例如在主語是第二人稱和第三人稱的情況下，一般表達的都是客觀意義，而且其內部凝固度也很低。第二人稱出現時，一般表達的都是對聽話人的某種會話要求，和第三人稱共現使用時，構式信息的客觀程度相比第二人稱更高，一般都是對話語真假的說明。

與第一人稱的搭配，也是經歷了一個發展階段。最初這類插說構式也是具有上面和第一、二人稱使用時相似特征，如可以和能愿動詞連用，可以在結構內部再插入別的成分等。一旦形成穩定的構式，其內部構造就不會再有變動，這時根據話語表達的需要，它們可以自由靈活地出現在句子開端、中間或末尾，可以游離于前后命題結構，形成獨立的插說構式，一般表示對真實性的主觀評判功能。如例中“說老實話”就不能與助動詞連用，但可以與副詞、連詞等連用共現。同時語序靈活自由。

(8)其實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幾連勝,因為比賽打太多自己也有點打懵了,就知道自己要去拼好每一場比賽吧。

隨著這類短語的高頻使用，在語用法上逐漸凝固化，語用功能也形成專職化。在功能表現上，這類短語不再表達具體的客觀語義，不屬于命題內成分，所以在命題表述結構之外。它們最終是以構式的形式出現表達主觀評判。

3.從個體評判到言談互動

“老實說”與“不瞞你說”分別是省略施事類的與保留受事的代表，雖然共性甚多，但是在交互主觀化的發展過程中，卻是后者更為典型。原因在于“不瞞你說”等保留受事類更聚焦于聽話人，而這也正是交互主觀化的典型特征。

(9) 記：你確定能搞到嗎？騙：不瞞你說，現在的火車票本來就緊張，一般人的確是搞不到。我是火車站的售票員，平日那點工資實在太少了，如果不是為了掙點外快，也不愿做這么危險的事。

(10)老崔小聲交待著：“我對你說實話，你這是跑單，就你一個人，不過不要怕，過了江，那邊有人接應。”小半達有點心虛：“要是老毛子可不行，我不會他們的話。”

上面兩例說話人所言都是針對聽話人的，從認識意義上來看，強調所述信息的真實性；從社會意義來看，還能感受到說話人誠懇的主觀態度，所以這不再是主觀評判可以概括，而是在激活共有知識的情況下，將言者與聽者共同納入交際過程中，同時更關注聽話者的反饋。

言實類插說構式發展過程符合“主觀化”的特點：由客觀意義變為主觀意義，由命題功能變為言談功能，由非認識情態變為認識情態，且在發展過程中帶有交互主觀性，更使得它們在表達功能上向話語標記發展。

結 語

對一類成分進行共時語義演變的探索，除了歷時虛化軌跡的仔細梳理以外，還可以對其共時狀態下的發展進行主觀化的探索。Traugott最早明確把主觀化納入共時語法化研究范疇，“意義變得越來越植根于說話人對命題內容的主觀信念和態度”， 并提出“非主觀性>主觀性>交互主觀性”的假設[5]。言實類插說構式的共時演變路徑符合主觀化的發展歷程。據我們考察，絕大多數固化插說構式在共時層面上受到語篇功能和情態功能的不同突顯，而主觀性是其決定性因素。

[1]何自然.認知語用學——言語交際的認知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332-338.

[2]馬寧寧.話語標記語“老實說”的功能分析[J].現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09(10):74-76.

[3]Lyons, J. Semantics(Vol.2)[M].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7:793.

[4]陳穎.現代漢語傳信范疇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208.

[5]Traugott, Elizabeth Closs .From subjectification to intersubjectification[C]. In Raymond Hickey ( ed. )，Motives for Language Change.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125,134.

責任編校：汪長林

ModalFunctionsandSubjectivizationofParentheticalConstructionsofAuthenticityinMandarinChinese

PAN Xiao-ju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0, Anhui, China)

The parenthetical constructions of authenticity in Mandarin Chinese have different structural varieties. In real dialogue texts, there are two modal functions: judgment and information expression. The former one can be divided into judgment of others’ expressions and judgment of self expressions; the latter one has two subcategories: evidence and comment. Their semantic evolution conforms to subjectivization and features inter-subjectivization in their development, and they posses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discourse markers.

meaning of authenticity; parenthetical constructions; discourse markers; modal functions; subjectivization

2013-09-18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現代漢語固化插說成分的關聯化與情態化”(2011sk060)；安徽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字學博士后課題(2012-2014)；安徽省省級質量工程安徽師范大學對外漢語省級特色專業建設項目。

潘曉軍，男，安徽桐城人，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博士。

時間：2014-6-17 14:29 網絡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4.03.032.html

H146

A

1003-4730(2014)03-013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