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南
有些人說大智才能產生大勇,彭德懷是反過來的,大勇產生大智。
1928年9月,紅五軍取消團、連番號,編為5個大隊和1個特務隊。在3個多月的轉戰中,部隊減員1000余人,意志薄弱者或投機者也相繼離隊或叛變。一大隊隊長雷振輝在彭德懷集合部隊講話時,突然奪過警衛員薛洪全的手槍,瞄準彭德懷就要開槍。
在眾人皆驚呆的千鈞一發之際,新黨員黃云橋一手扳倒雷振輝,一手拔槍,將雷振輝擊斃。
彭德懷面不改色,繼續講話。他說:“我們起義是為了革命,干革命就不能怕苦、怕流血犧牲,今天誰還想走,可以走?!庇终f:“就是剩我彭德懷一個人,翻山越嶺也要走到底!”
一聲號令出發,無人離隊。彭德懷這種鎮定自若的氣概,非一般人能比。
大革命中共產黨人最恨的,除了蔣介石,便是何鍵。蔣介石反共最著名的是“三二零中山艦事件”和“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何鍵反共最著名的也有“五二一馬日事變”和六二九通電“清黨”。
當時各省之中,唯何鍵在湖南設立“鏟共法院”。何鍵甚至還專門派人挖了毛澤東的祖墳。
如此一個反共的兇神惡煞,卻被彭德懷弄得魂飛魄散。
1930年7月,彭德懷率紅三軍團猛攻長沙。國民黨第四路軍總指揮何鍵在城內出示布告,“市民住戶不要驚慌,本人決與長沙共存亡”,并親到城外督戰。后來見紅軍攻勢如排山倒海,湘軍潰兵似洪水決堤,想逃跑時兩腿軟得連馬背都爬不上去了。何鍵率兵3萬,被彭德懷的8000人擊潰,俘去4000多人,還丟掉了省會長沙。何鍵幾乎精神崩潰,貓在船艙里,見到岸上有胸系紅兜的進香人,也以為是彭德懷的部下,連連驚呼紅軍追來了,隨從再三勸解也不能稍安。
對敵斗爭狠、毫不留情,是彭德懷一大特點。紅三軍團善于攻堅,善于打硬仗,在惡劣條件下也具有堅強的戰斗力,無一不打上了彭德懷的烙印。哪一個國民黨將領,也沒有被他放在眼里。對彭德懷來說,愛他的、恨他的、敬他的、毀他的都應記住這句話:本色最無敵。
彭德懷與林彪相比較,說勇林不如彭,說謀彭不如林。彭德懷是一團烈火,一團從里燒到外、隨時準備摧枯拉朽的烈火;林彪則是一潭水,一潭深不可測卻含而不露的靜水。
林彪善思,善戰。彭德懷由勇生智;而林彪則由智生勇,從帶兵伊始,他就與“主力”二字結下了不解之緣。
1936年12月,林彪曾對自己紅軍時期的作戰指揮做過一個小結:
一、要勤快。二、要摸清上級的意圖。三、要調查研究。四、要有個活地圖。五、要把各方面的問題想夠、想透。六、要及時下定決心。七、要有一個很好的、很團結的班子。八、要有一個很好的戰斗作風。九、要重視政治,親自做政治工作。
當然,若以為以上9個“要”便是林彪指揮特點的全部,就錯了。數到第9個“要”的林彪偏偏漏掉了一個極其關鍵的“要”:要面對失敗。
1929年1月,紅四軍主力出擊贛南。林彪剛剛擔任二十八團團長,初戰順利,下山后便首先殲敵一營,突破封鎖線,不費一槍一彈占領大余。但很快便在小勝中露出破綻。
如同他在第一個“要”中所說,“一個軍事指揮員,他對住的村子有多大,在什么位置,附近有幾個山頭,周圍有幾條道路,敵情怎么樣,群眾條件怎么樣,可能發生什么情況,部隊到齊了沒有,哨位在什么地方,發生緊急情況時的處置預案如何,都不過問,都不知道。這樣,如果半夜三更發生了情況,敵人來個突然襲擊,就沒有辦法了”,但他偏偏沒有做到這第一個“要”。
贛敵李文彬旅悄悄逼近了大余城,攻勢是突然發起的。二十八團在城東的警戒陣地被突破?!暗侥欠N時候,即使平時很勇敢的指揮員,也會束手無策,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結果變成一個機會主義者。”林彪就成了這樣的“機會主義者”,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什么叫“兵敗如山倒”。
正是這些挫折使他放棄了個人的一切興趣與愛好鉆研軍事。蕭克將軍回憶說,林彪喜歡讀兵書,《曾胡治兵錄》和張乃燕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史》他都讀過;紅軍打下龍巖后繳獲的國民黨政府1928年頒布的軍隊操典,林彪不但自己看,還選了一部分刻蠟版印發給大家看,最后干脆把干部集合起來,帶領大家實際操演。
林彪的野戰精髓歸結為兩個字:運動。他指揮的部隊以運動神速、善于奔襲、飄忽不定為特點。運動是其指揮藝術的核心之所在。林彪忌固守,尤忌雙方重兵相向的固守。這一點使他與彭德懷區別很大。伏擊,特別是出其不意的伏擊,對他來說不是等待的結果,而是運動的結果;他的戰機,幾乎全部在運動中創造。他指揮的部隊的行軍速度,接敵速度,擴張戰果的追擊速度,在紅軍中首屈一指。
由此引發許多傳奇故事。例如說林彪在黃埔學校成績優秀,深受一些教官青睞,被同學們稱為“軍校之鷹”。美國記者索爾茲伯里也在其《長征,聞所未聞的故事》一書中說:“林彪在著名的廣州黃埔軍校受訓期間,也曾是蔣介石和后來成為蘇聯元帥的布柳赫爾的寵兒。”
但卻沒有任何人能夠為這些傳說拿出可信的證據。
“軍校之鷹”、校長“寵兒”之類的詞,比他更合適的人比比皆是。他的軍事基礎得益于黃埔,但他日后真正的軍事造詣,則幾乎全部來自紅土地上工農武裝割據的戰爭實踐。
林彪不是黃埔軍校的產物,而是中國工農紅軍的產物;他不是軍校的寵兒,而是革命戰爭實踐的寵兒。工農武裝割據給他提供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廣闊天地。在錯綜復雜、千變萬化的實戰場所,終于得以施展他在卷面上難以施展的野戰才華,這位黃埔四期生在紅土地上與他的校長蔣介石、教育長何應欽、管理部主任顧祝同、戰術教官劉峙、第四期炮科大隊長陳誠、學員隊區隊長蔣鼎文,展開了一場生死戰斗。胡宗南、李默庵、杜聿明、鄭洞國、陳明仁……這些黃埔一期學生,也先后在各個戰場成為林彪這個黃埔四期后進的對手。
最終,他們都不是他的對手。
(摘自《心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