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道周《自西庫過請室復逢除夕》十章校勘

連心豪

（廈門大學歷史系，福建廈門361021）

黃道周《自西庫過請室復逢除夕》十章校勘

連心豪

（廈門大學歷史系，福建廈門361021）

據福建省圖書館古籍部所藏道光刻印本《黃漳浦集》，與民國排印本《黃漳浦集》及《黃漳浦文集》互相校對黃道周《自西庫過請室復逢除夕》十章，指出其中的正誤，并以黃道周《自西庫過請室復逢除夕》墨拓冊頁拓本校勘道光本《黃漳浦集》，從而較好地還原黃道周此詩原貌。

黃道周；《自西庫請室復逢除夕》；校勘

黃道周被清乾隆帝贊為“立朝守正、風節凜然……不愧一代完人”。因彈劾楊嗣昌觸怒崇禎帝而身陷囹圄縲紲，出生入死，最能彰顯“一代完人”黃道周的人品。黃道周系獄期間，曾作《自西庫過請室復逢除夕》十章以言志。康熙五十三年，鄭玟刻本《黃石齋先生文集》十三卷，并未收錄其詩作。《焦桐山詩集》、《鄴侯山詩集》、《明誠堂詩集》、《浩然堂詩集》等五言律詩集均未收錄《自西庫過請室復逢除夕》。陳壽祺編《黃漳浦集》有道光刻印本與民國排印本，卷四十一錄有五言律詩《自西庫過請室復逢除夕》十章。2006年，政協漳浦縣文史委員會、福建省江夏黃氏源流研究會漳州辦事處、漳浦縣博物館將陳壽祺原編的道光刻版《黃漳浦集》重新整理出版，是為《黃漳浦文集》。該書為橫排簡體字本，錯訛舛謬不少，實在有校勘的必要。

道光版《黃漳浦集》

民國版《黃漳浦集》

一

茲據福建省圖書館古籍部所藏道光刻印本《黃漳浦集》，與民國排印本《黃漳浦集》及《黃漳浦文集》互相校對：

道光版《黃漳浦集》民國版《黃漳浦集》《黃漳浦文集》

（一）

涼雱此無數，涼雱此無數，涼雱此無數，

虎豹又重關。虎豹又重關。虎豹又重關。

世道垂殘臈，世道垂殘臘，世道垂殘臈，

君恩揔負山。君恩揔負山。君恩揔負山。

寒衣青史滴，寒衣青史滴，寒衣青史滴，

短發白云刪。短發白云刪。短發白云刪。

何處上林鴈，何處上林鴈，何處上林雁，

曾經大澤還。曾經大澤還。曾經大澤還。

（二）

事亦古曾有，事亦古曾有，事亦古曾有，

人今何不堪。人今何不堪。人今何不堪。

蒲團翻鬼谷，蒲團翻鬼谷，蒲團翻鬼谷，

木匣坐僧龕。木匣坐僧龕。木匣坐僧龕。

遶夢家千樹，遶夢家千樹，遶夢家千樹，

詮書易半函。詮書易半函。詮書易半函。

自憐土室債，自憐土室債，自憐土室債，

別出□盧庵。別出□盧庵。別出□廬庵。

（三）

后死知無怨，后死知無怨，后死知無怨，

偷生尚感恩。偷行尚感恩。偷生尚感恩。

天除碧血路，天除碧血路，天除碧血路，

雪浸老云根。雪浸老云根。雪浸老云根。

放鴿開籠少，放鴿開籠少，放鴿開籠少，

啼烏倚樹尊。啼烏倚樹尊。啼烏倚樹尊。

百年能幾日，百年能幾日，百年能幾日，

對此坐黃昏。對此坐黃昏。對此坐黃昏。

（四）

灰溺存吾性，灰溺存吾性，灰溺存吾性，

氷堅見物心。氷堅見物心。水堅見物心。

藥因習苦淡，藥因習苦淡，藥因習苦淡，

痛為絕交深。痛為絕交深。痛為絕交深。

餐寢驚人脯，餐寢驚人脯，餐寢驚人脯，

庖林等鹿音。庖林等鹿音。庖林等鹿音。

何期更釁浴，何期更釁浴，何期更畔浴，

不作左徒吟。不作左徒吟。不作左徒吟。

（五）

百錬余孤指，百錬余孤指，百錬余孤指，

千春黨只身。千春黨只身。千春黨只身。

雀侵鎩翮鶴，雀侵鎩翮鶴，雀侵鎩翮鶴，

鬼噪失歸人。鬼噪失歸人。鬼噪失歸人。

牘背看無字，牘背看無字，牘背看無字，

鉗頭樂有鄰。鉗頭樂有鄰。鉗頭樂有鄰。

半生匡道力，半生匡道力，半生匡道力，

莫此逗前因。莫此逗前因。莫此逗前因。

（六）

不是顛隮路，不是顛隮路，不是顛隮路，

安知推納多。安知推納多。安知推納多。

舍身垂塹壑，舍身垂塹壑，舍身垂塹壑，

施藥動風波。施藥動風波。施藥動風波。

道碎空山在，道碎空山在，道碎空山在，

天低病鳥過。天低病鳥過。天低病鳥過。

殘鐙與破簟，殘鐙與破簟，殘鐙與破簟，

強半似巖阿。強半似巖附。強半似巖阿。

（七）

我法仍無恙，我法仍無恙，我法仍無恙，

春寒能幾逥。春寒能幾逥。春寒能幾回。

青霜枯樹忍，青霜枯樹忍，青霜枯樹忍，

輕繳老猿猜。輕繳老猿猜。輕繳老猿猜。

木石肝腸是，木石肝腸是，木石肝腸是，

針磁形影來。針磁形影來。針磁形影來。

此間何可托，此間何可托，此間何可托，

聞爆有余哀。聞爆有余哀。聞爆有余哀。

（八）

握粟日投卜，握粟日投卜，握粟日投卜，

更無詹尹知。更無詹尹知。更無詹尹知。

窮魚呼遠海，窮魚呼遠海，窮魚呼遠海，

喑鴈失清池。喑鴈失清池。喑雁失清池。

臈盡年華退，臘盡年華退，臈盡年華退，

鐙催星斗移。鐙催星斗移。鐙催星斗移。

關心誰最久，關心誰最久，關心誰最久，

雪臥土山時。雪臥土山時。雪臥土山時。

（九）

讀易慚虛度，讀易慚虛度，讀易慚虛度，

艱貞惜暮年。艱貞惜暮年。艱貞惜暮年。

清明無促網，清明無促網，清明無促綱，

孽子剩奇緣。孽子剩奇緣。孽子剩奇緣。

刼火煤床下，刼火煤床下，刼火煤床下，

椒花落日邊。椒花落日邊。椒花落日邊。

漫甞毒艸遍，漫甞毒艸遍，漫嘗毒艸遍，

坐卻古人憐。坐郄古人憐。坐郄古人憐。

（十）

多方支赤骨，多方支赤骨，多方支赤骨，

不暇問蒼生。不暇問蒼生。不暇問蒼生。

報主文章誤，報主文章誤，報主文章誤，

辭家羽毛輕。辭家羽毛輕。辭家羽毛輕。

人依魑魅熟，人依魑魅熟，人依魑魅熟，

天閟風雷清。天閟風雷清。天閟風雷清。

從此銷殘夢，從此銷殘夢，從此銷殘夢，

南冠祝太平。南冠祝太平。南冠祝太平。

《黃漳浦文集》雖然特意保留了個別繁體字，但與道光版及民國版《黃漳浦集》的不同之處，主要在于字體簡繁之間。三者除了第二章末句“別出”之后均空缺一字，第八章“退”字均為形近異體錯字，《黃漳浦文集》有三處錯誤，民國版《黃漳浦集》也有兩處錯誤。《黃漳浦文集》第四章將“冰”的異體字“氷”誤作“水”字；第四章的“畔”字，為“釁”的簡體字“釁”形近之誤；第九章的“綱”字，為“網”（當時為俗字）的繁體字（當時為正字）“網”字形近之誤。民國版《黃漳浦集》第二章將“偷生”誤作“偷行”，“生”、“行”應為閩南話諧音之誤；第六章將“巖阿”誤作“巖附”，“阿”、“附”當屬形近之誤。

二

筆者有幸得見黃道周《自西庫過請室復逢除夕》墨拓冊頁，線裝，共10頁，高26.2厘米，寬11.7厘米。封面題署《黃石齋先生墨搨》，鈐蓋一方“夢梅華館”陰文篆書印。首頁標題《自西庫過請室復逢除夕》，題前“明黃石齋相國書”不知為何人所書鐘鼎文，末署“黃道周幼玄氏書”，加鈐二方陽文篆書“黃印道周”、“幼平”印章。墨搨之首和中間鈐有兩方“李禧”陽文印章，不加款識。墨拓全文為中楷行草書，摹拓頗工，略有蛀蝕，但基本不影響觀賞。茲據拓本校勘道光本《黃漳浦集》，拓本與道光本不同之處加方括號。

（一）

涼雱此無數，虎豹又重關。

世道垂殘臈，君恩[搃]負山。

寒衣青史[滳]，短[褐]白云刪。

何處上林鴈，曾經大澤還。

（二）

事亦古曾有，人今何不堪。

蒲團翻鬼谷，木匣坐僧龕。

遶夢家千樹，詮書《易》半函。

自憐土室債，別出[艸]盧庵。

（三）

后死知無怨，偷生尚感恩。

天除碧血路，雪[侵]老云根。

放鴿開籠少，啼烏倚樹尊。

百年能幾日，對此坐黃昏。

（四）

灰溺存吾性，氷堅見物心。

藥因習苦淡，痛為絕交深。

餐寢驚人脯，庖林等鹿音。

何期更釁浴，不作左徒吟。

（五）

百錬余孤指，千春黨隻身。

雀侵鎩翮鶴，鬼噪失歸人。

牘背看無字，鉗頭樂有鄰。

半生匡道力，莫此逗前因。

（六）

不是顛隮路，安知推納多。

舍身垂塹壑，施藥動風波。

道碎空山在，天低病鳥過。

殘燈與破簟，強半似巖阿。

（七）

我法仍無恙，春寒能幾逥。

青霜枯樹忍，輕繳老猿猜。

木石肝腸是，針磁形影來。

此間何可讬，聞[瀑]有余哀。

（八）

握粟日投卜，更無詹尹知。

窮魚呼遠海，喑鴈失清池。

臈盡年華退，燈催星斗移。

關心誰最久，雪臥土山時。

（九）

讀《易》慚虛度，艱貞惜[惜]暮年。

清明無促網，孽子剩奇緣。

刼火煤床下，椒花落日邊。

漫甞毒艸遍，坐郄古人憐。

（十）

多方支赤骨，不暇問蒼生。

報主文章誤，辭家[毛羽]輕。

人依魑魅熟，天閟風雷清。

從此銷殘夢，南冠祝太平。

拓本可以勘正道光版《黃漳浦集》四處錯誤，《黃漳浦文集》十章居然其七有誤。

三

崇禎十一年（1638年），黃道周因彈劾指斥大臣楊嗣昌等私下妄自議和，七月初五日崇禎帝在平臺召開御前會議，黃道周“與嗣昌爭辯上前，犯顏諫爭，不少退，觀者莫不戰栗”。崇禎帝袒護楊嗣昌，斥黃道周：“一生學問只辦得一張佞口！”黃道周高聲爭辯：“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辯。臣在君父之前獨獨敢言為佞，豈在君父之前讒謅面諛者為忠乎？”他厲聲直逼皇上：“忠佞不分，則邪正混淆，何以治？”這場有名的辯論之后黃道周被連貶六級，調任江西按察司照磨。

下旨“立削二人籍，逮下刑部獄，責以黨邪亂政，并杖八十，究黨與”。故黃道周與解學龍一道，在這年八月，被逮至京城，投入刑部監獄。至十二月間，“復詔道周、學龍對北司簿，仍即家逮廷秀”。

所謂北司，是明代特務機關錦衣衛下設專門受理皇帝欽定大獄，也就是所謂“詔獄”的機構，正式名稱為北鎮撫司，習稱北寺。一般在這里主要是進行拷掠審訊，審訊完畢后，大多仍移送刑部擬定罪罰。與北司相對，刑部的獄訟機構習稱西曹，別稱西庫。

所謂“請室”，乃清洗罪過之室。請，通“清”。即囚禁有罪官吏的牢獄。《漢書·賈誼傳》：“故其在大譴大何之域者，聞譴何則白冠牦纓，盤水加劍，造請室而請辠耳。”顏師古注引蘇林曰：“音絜清。胡公《漢官》車駕出有請室令在前先驅，此官有別獄也。”王先謙補注：“盧文弨云：如蘇言，則《漢書》請室亦有作清室者。建本《新書》此文正作清室，知蘇言非謬矣。”一說請室為請罪之室。見顏師古注引應劭說。唐陳子昂《宴胡楚真禁所》詩：“請室閑逾邃，幽庭春未暄。”清陳康祺《燕下鄉脞錄》卷五：“時蓋因士論沸騰，有‘老姜全無辣氣，小李大有甜頭’之謠，風聞于上，以致被逮，姜竟卒于請室。”

黃道周由刑部轉入北鎮撫司獄受審，是在崇禎十三年年底。黃道周在北司獄中時，有詩云“淹留北寺五月余”，此后“未幾，轉西庫”，所以黃道周大致應在崇禎十四年六月前后轉回刑部獄中，亦即所謂“西曹”。

黃道周五言律詩《自西庫過請室復逢除夕》十章，鄭威編《黃道周墨跡大觀》不見收錄。收藏界似未曾見黃道周《自西庫過請室復逢除夕》十章真跡。由此墨拓可知《自西庫過請室復逢除夕》曾經刻碑，此冊頁應為廈門近代文人李禧所拓。此拓墨冊頁亦有三處錯誤：第一章“寒”字之后脫落一“衣”字，第三章“侵”字應為“浸”字形近誤筆，第九章“惜”字之后衍一“惜”字。據此可知，此冊頁并非獄中所書原本，而是事后之作，此外當另有寫本。

注釋：

［1］《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首一《圣諭》。

［2］顧廷龍主編：《續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384冊。

［3］《黃漳浦文集》，北京：國際華文出版社，2006年。

［4］“臈”為“臘”（臘）的異體字。

［5］均空缺一字。

［6］據詩文意，應為“偷生”。“行”應為“生”字閩南話諧音之誤。

［7］據詩文意，應為“氷堅”。“水”為“氷”形近之誤。

［8］“畔”為“釁”的簡體字“釁”形近之誤。

［9］據詩文意，應為“巖阿”。“附”應為“阿”形近之誤。

［10］均為形近“退”字的異體字。

［11］“鐙”為“燈”古字，“鐙”則為馬鐙。

［12］“綱”為“網”（網）字形近之誤。

［13］“搃”與“揔”均為“総”（總）的異體字。

［14］“滳”為“滴”的異體字。

［15］據詩文意及文句平仄對仗，拓本“侵”應為“浸”形近誤筆。

［16］“爆”應為“瀑”形近之誤。

［17］《明史》卷二五五《黃道周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6599頁；卷二五三《魏照乘傳》。文秉：《烈皇小識》卷七，崇禎十四年，第186頁。

［18］談遷：《國榷》卷九七，崇禎十三年八月癸丑條，第5872頁。

［19］計六奇：《眀季北略》卷一六“黃道周廷杖”條，第275～276頁。

［20］《明史》卷九五《刑法志》三，中華書局本，第2334～2336頁。

［21］莊起儔：《漳浦黃先生年譜》卷上，崇禎十三年，第28a頁。

［22］參閱辛德勇：《記南明刻本〈西曹秋思〉——并發黃道周彈劾楊嗣昌事件之覆》，《燕京學報輯刊》新18期，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69～109頁。

［23］鄭威編：《黃道周墨跡大觀》，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92年。

［24］李禧（1883～1964年），字繡伊，號小谷，福建廈門人，廈門著名學者、詩人、書法家，夢梅花館為其齋號，著有《夢梅花館詩鈔》等。

〔責任編輯 吳文文〕

The Ten th Chap ter's Proof read ing of Huang Daozhou's M eeting w ith New Year's Eve From X iku to Qingshi

Lian Xinhao

according to the Department of ancient books in Library of Fujian Province,lithography Huang Zhangpu Sets printed in DaoGuan and Republic of China Period,and its photocopy proofread Huang Daozhou's Meeting with New Year's Eve From Xiku to Qingshi point out the wrong from the right and proofread Zhangpu Sets with the help of Huang Daozhou's Meeting with New Year's Eve From Xiku to Qingshi,so as to better restore the original appearance of Huang Daozhou.

Huang Daozhou，Huang Daozhou's Meeting with New Year's Eve From Xiku to Qingshi，collation

連心豪（1954～），男，福建省仙游人，廈門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