擴大鋁應用是化解鋁產能過剩問題的關鍵——訪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副會長文獻軍

記者 / 王 冰

文獻軍是教授級高級工程師，是有色金屬領域的專家，他的學習和工作都和有色金屬有關，曾在中國有色工業總公司、國家有色金屬工業局長期工作，從2010年開始到現在，在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工作，歷任行業協調部副主任、鋁部主任等職，現在是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的副會長。他的經歷和所處位置，讓他的觀點有很多角度，第一是專家的角度，第二是行業協會的角度，第三是站在國家的大的宏觀層面上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專家角度。

一提到鋁行業，首先讓人聯想起的恐怕就是“兩高一資”、“產能過剩”。這讓再生鋁行業的從業者感到十分尷尬。十多年來，我們總是在說，再生鋁行業亟待加速發展，但是直到目前再生鋁在整個鋁消費中所占比例仍然不高。目前全球鋁產品市場中，40%～50%的需求是通過回收再生的廢鋁滿足的，如美國、日本、德國、意大利和墨西哥，尤其是在日本，再生鋁產量竟占鋁產量99.5%；而目前我國2013年生產原鋁2195.64萬噸，年產再生鋁僅500萬噸左右。如何看待目前鋁行業的矛盾之境？化解產能過剩與發展再生鋁產業有哪些內在的聯系？帶著這些問題，筆者采訪了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副會長文獻軍。

《資源再生》：產能過剩是中國經濟發展的一個老問題，也是當前大家都比較關注的焦點和熱點問題。近年來，產能過剩問題變得比較突出，已經成為中國經濟運行中一個突出的矛盾和很多問題的根源。我國的鋁產業，“電解鋁”過熱的現象已經持續了很多年，與“再生鋁”形成了“冰火兩重天”的局面，請您首先介紹一下這方面的情況。

文獻軍：我先說說鋁行業的基本情況。從2000年到2013年，鋁產業高速發展，但在2000年以前中國的鋁不夠，記得1990年，我研究生剛畢業到機關的時候，國務院曾經下達過一個禁止民用鋁的文件。到了2000年，用了10年的時間基本滿足了國內需求；到了2001年，中國電解鋁開始出口；到2007年，國家對電解鋁出口加了關稅，限制高能耗產品出口。從2007年以后，我們認為中國鋁市場是一個自平衡的市場，基本上不進不出。2009年，進口了145萬噸，原因是經濟危機，國外的鋁錠特別便宜。進口1噸鋁錠相當于進口了1.4萬度電，這是能源，在價格低的時候，我們在國內儲備一些鋁，就相當于儲備了能源。有人說，怎么讓國外的鋁進來了？我說，進口140萬噸鋁就相當于進口了196億度電。從消費看，中國電解鋁產能產量和消費幾乎是同步增長。2010年以后，電解鋁投資的快速增長，這個增長是有原因的。深層次的原因是國家體制造成的，這里不去深究，表象是利益驅動。此前聽說河南有一個企業老板高興得睡不著了，一個月將近2個億的利潤；這兩年也睡不著了，每月有將近一個億的虧損。2007年以前行業的利潤非常高，到了2010年以后逐年在下降，現在開始虧損。2012年鋁冶煉行業（包括了電解鋁和氧化鋁）4000多億的銷售額不掙錢，其中氧化鋁還有點利潤，整個電解鋁是虧損的，2013年1～9月份全面虧損。但是電解鋁下游企業加工情況非常好，加工企業2012年的利潤是350多億。

《資源再生》:這兩年國家對于“產能過剩”這個問題，一個接一個的出臺了很多調控政策，但是似乎出現了“越控越多”的局面，您認為是哪些環節出現了問題導致了現在的情況？

文獻軍:我個人認為，關于產能過剩的判斷有三個依據，第一個是開工率嚴重不足，沒有市場，第二就是產品大量滯銷，生產出來賣不出去，第三是價格急劇下跌。電解鋁開工率在過去幾乎都是百分之百，2012年國家統計局公布的開工率數據是71.9%，根據我們行業統計大約是78%～80%，兩者的差異在于部分企業沒有向國家統計局報產量。從產品的銷售來看，電解鋁幾乎不存在賣不出去的情況，全社會庫存增加不明顯。從價格看，鋁價確實一路走低，影響價格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價格下跌是事實。所以，國家把電解鋁列為產能過剩行業是有道理的。

記得國家有個部門的司長問過我，從29號文到143號文、到103號文，為什么電解鋁越調控越多？我說任何行業都沒有像電解鋁這樣嚴厲的措施，三道閘門，土地、環保、金融，有三道閘門限制，10年了沒有限制住。2012年在工業和信息化部開的工作會議上，在分組討論的時候我說過，化解過剩產能確實要分析產生產能過剩的原因，原因找得準不準，措施得當不得當，才能夠預計到效果好不好。否則，一邊化解了，一邊新增了。產生的原因很多，我當年曾經說過，這是深層次的問題，是一個體制問題。包括中國的電力體制改革的問題，行業里都很清楚，現在很大的鋁業公司老板都過去是電力局長，都是搞電出身的，確實電力體制改革的滯后也推動了鋁工業的發展。

我思考了一些問題，化解產能過剩結果好不好，怎么評價？要想化解產能過剩，現在用“化解”這一詞就非常好，沒有像過去講的是“調控”。第一個新增的產能是不是一定控制住，現在有兩種觀點，和上公共汽車一模一樣，人的思維都是一樣的。在生產企業的總經理說了，產能過剩了，不能再上了，一點都不能上了。一些西部投資者說，鋁的市場空間還是很大的，憑什么東部地區那么高的成本，都在生產，我這么低的成本，為什么我不能上？不是跟東部競爭，我是跟國外的競爭。所以，跟上公共汽車是一樣的道理。但是這次中央十八大提出化解產能過剩，這次不光是國務院，而且黨中央對化解產能過剩高度的重視。我認為新增產能可以控制住，新疆把很多的都控制掉了，現在不得不用行政的手段，而且對中國來說，有一些時候行政手段還是很有效的。

資源再生：如您所說，盡管一直在調控，還是有很多企業想上新的電解鋁項目，而且還是規模很大的項目，這種情況與我國再生鋁產業現在的“小、散、亂”局面有著天壤之別。一直以來，我們都在說， 我國的再生鋁產業落后國外太多，跟我國的原生鋁產業發展的差距也很大，為什么我國再生鋁行業的發展始終跟不上原生鋁的腳步呢？

部分國家鋁的人均消費量圖

文獻軍:中國大規模消費鋁從本世紀才開始，國外用了很多年了，有很多的二次資源，現在歐美國家在鋁消費里面，電解鋁幾乎占了不到一半，一半以上是再生鋁。說的簡單一些，就是我們的鋁門窗用壞了之后鑄成錠，再生性非常的好。而且再生需要的能耗是生產電解鋁能耗的5%，全世界有鋁100多年的歷史，到現在大約生產10億噸鋁，還有7億噸都在用。現在最多循環了多少次？拆下來再熔，熔了再用，最多用了17次，所以說鋁的再生性非常好。我特別愛用這個世界部分國家鋁的人均消費量圖，這個圖是2006年的數據，現在這個數據很難找，為什么我喜歡用這個圖？因為右邊的有錢人，看看他們的消費鋁的情況，左邊是窮人的消費量。我國一直在提高人們物質生活水平，想要建成小康社會，就要想辦法往右邊走，那鋁的消費肯定會增加。現在盡管說我國經濟總量是全球第二，年人均鋁消費量也超過了世界平均水平，但在鋁的社會存量方面，我們和美國的差距非常大，到2006年，連美國的1/5都不到，我們家底跟別人比差得還很遠。再生占的比例的數據，美國再生比例占65%，我們只有19%，因為我們沒有家底，不能像大煉鋼鐵，門窗沒有壞，就拆下來了，沒有那么多存量。這個是現實存在的情況。

資源再生：近一段時間，許多行業的內的專家都不約而同的提到了“以鋁節銅”的問題，擴大鋁應用不僅僅是化解鋁產能過剩的一個重要手段，這對于我國再生鋁行業的發展也是一個契機。您在去年年底的一次會議上也談到，現在是我國擴大鋁應用的最佳時機，您是依據什么來做出這樣判斷的？

文獻軍：第一我們需要；第二價格很便宜；第三用了以后再繼續用，這是將來的二次資源，用一噸廢鋁就可以少用4噸鋁礦。怎么擴大消費，重點是交通運輸領域，其次是建筑行業、電力行業、包裝等等。

我們在交通運輸領域里推了很長時間，重點是全鋁半掛車和C80運煤車，大數要消費多少鋁材呢？如果說市場達到和發達國家接近的水平，總量有1000萬噸，這是市場的容量，不是每一年的需求量。因為這不是難事，國外都這么用，不是中國搞的新鮮的東西，是完全能實現的。在交通運輸領域擴大鋁的消費更重要的意義是節能減排，如果300多萬輛載重半掛車有70%用鋁合金制造（發達國家基本是這個比例），每年可以節約燃油760萬噸，減排二氧化碳2000多萬噸，這是多么有意義的事。

在建筑領域擴大消費，我這兒指的還不是門窗，而是模板，澆筑混凝土的模板，現在國外推廣很久了，用鋁合金做模板做得非常好，我希望媒體的朋友幫我們呼吁一下，現在國內每年生產8億平米的模板，如果20%如果用鋁的話，又多了1000萬噸鋁的消費。

關于以鋁節銅的問題。從金屬性質看，銅鋁都具有較好的導電性，單從導電性看，銅比鋁好是無容置疑的，但從消費者來看，有一個性價比的問題，我用比你低很多的價格達到和你接近的水平，消費者會怎么選擇呢？當然，在電力行業，安全是非常重要的，在安全性等技術問題解決以后，實現以鋁節銅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在這方面，國外有成功的經驗。我國在導熱方面用鋁合金取代銅（如汽車水箱帶等）已做的很好。為什么要把以鋁節銅定為中國的資源戰略呢？原因很簡單，中國缺銅，中國鋁多。而且，銅資源被幾家跨國公司控制，這些公司通過控制資源獲取高額利潤，這就必然要讓中國的經濟建設付出高的成本。中國每年銅的進口額是600多億美元，如果我們通過減少消費，使銅價下跌10%的話，每年可以為國家節約60多億美元。盡管中國鋁資源品質也不好，但全球鋁資源非常豐富，且不易被控制。所以，“以鋁節銅”不單單是擴大鋁消費的問題，而是一個長遠問題，戰略問題。“以鋁節銅”許多用的是鋁合金或銅鋁復合材料，回收是個問題，再生資源行業應該在這方面多做工作。

化解電解鋁產能過剩有兩個難點，一是新增總量能否控制住，二是缺乏競爭力的非落后產能能否順利退出。也有兩個主要任務，一是堅決控制新增產能，這是一切問題的關鍵，二是積極擴大鋁的消費。所以，天時地利，無論是從必要性，還是從可行性，都是我們現在擴大用鋁最好的機會。2013年電解鋁產能3200萬噸，如果增量確實能控制住的話，淘汰落后幾十萬噸，引導近600萬噸缺乏競爭力的非落后產能順利退出或者置換，擴大鋁應用措施都能順利實施的話，我們化解電解鋁行業產能過剩的目標一定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