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興
宋代夔州路手工業、商業發展的空間地理考察
張建興
宋代夔州路手工業、商業較前代有了大的發展,這種歷史的進步是與本地區的空間地理因素分不開的。夔州路的空間地理因素與這一時期社會經濟的發展是一對相互作用的矛盾體,二者的交互作用,促進了社會的發展。
宋代 夔州路地區 手工業 商業 空間地理
一般說來,影響經濟的外因無非是外敵入侵、自然災害、疫病、對外貿易、人口動態等,再就是與社會心理、社會政治、文化生態環境等密切相關,這是逐漸加以判明的[1]。此外,一個地區的空間地理條件,比如說城鎮集市、交通道路的發展會對本區域的經濟發展產生重要影響。而社會經濟的發展也會對城鎮分布等空間地理因素產生互動作用。
宋代夔州路手工業、商業較前代有了較大的發展,這從兩宋時期夔州路地區場鎮分布情形中可得到印證。正是因為手工業、商業的發展,一批商業性場鎮才得以迅速興盛起來,而場鎮分布及其發展的格局又可以反映本區經濟發展格局。在此,可把夔州路地區作為一個區域空間,考察其城鎮(場鎮)發展情況。
宋代夔州路地區開始興起了草市。草市乃是為了適應農村商品經濟的發展要求,為解決遠離州縣城市的農村地區居民交換不便的矛盾,在州縣城市之外興起的一種農村小市場[2]。小市場的興起,反映出農村經濟的發展,方便了人民的商品交換。夔州路地區的梁山軍,北宋元豐年間尚無一市,但到了南宋時期,即有永安市、桂溪市、峽石市、揚市等四個草市[3]。夔州路的大寧監在南宋時期還出現了蠶市。此外,夔州路東南武陵山區藥材小市場也異常興盛。在井鹽生產、藥材資源豐富之地,本區居民因地制宜,開發興起了一系列手工業和商業小場鎮。這些手工業、商業性小場鎮的興起,正是本區社會經濟發展的反照。除了草市之外,大的商業都會在夔州路地區也得到了發展。宋以前,西南地區的商業都會僅有成都一地,入宋以后,除成都外,一批新的商業城鎮開始興起。夔州路地區的渝州、夔州便發展成為川東兩大都會,商賈往來不絕。
中國傳統社會城鎮的興起以及分布具有濃厚的政治色彩,城鎮一般是作為一個地區的政治行政中心,是一個地方的行政機構所在地,政治性質大于經濟性質。歷史上因為政治中心的變遷而導致城市衰敗的例子不勝枚舉。這一現象到了宋代則有所改觀。四川地區的城市在宋代正經歷著一場由政治性城市向經濟性城市的轉化,這種轉變,主要是由商業的發展引起的,它使得很多州縣城市的經濟意義越來越大,與其政治意義難教軒輊[4]。夔州城市形態和空間形態的演變便是這方面比較突出的例子。夔州地處長江上游巴蜀大地與下游荊楚地區的咽喉地帶,“堅完兩川,間隔三楚”,其軍事地位極為重要,同時也是聯系長江上、中游的交通要道。春秋時為庸國之地,后屬巴國。唐武德二年(619),改為夔州,天寶中,改夔州為云安郡。乾元初,復為夔州。宋元置夔州路。以宋代為界限,此前夔州地區的行政、軍事中心多在東邊的白帝城一帶,此后治所即遷移到其西約十里的“瀼西”(奉節)。它們分別代表兩種不同的治所城市模式:政治主導型城市與經濟、政治主導型城市[5]。夔州的治所由白帝—赤岬城轉移到西邊的“瀼西”地區,由利于軍事防守的險峻之地遷至適于居民居住及進行商賈貿易之處,這一轉移乃是與峽區軍事、政治地位下降和經濟功能增強的趨勢相一致的[6]。“瀼西”地區在唐代便有了一定的發展,宋代遷治于此,乃是經濟、社會發展的需要。自宋以來,隨著國家統一的加強和商品經濟的發展,西線無戰事,夔州地區的軍事、政治功能削弱,而經濟功能日益重要,“瀼西”地區成為治所,則滿足了居民聚居與商貿往來的需要,成為聯系長江上游與中、下游的一個重要節點,轉口貿易相當發達,關稅收入占全川的大半,直至清末才為重慶和萬縣所取代。治所的遷移,其作為長距離貿易中轉站和地區市場中心的經濟功能則凸顯出來,更能發揮其經濟中心的輻射作用。并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城市空間形態的形成與變化,特別是為明清時期夔州府城的發展提供了更大的運作空間[7]。夔州城市治所的轉移是順應商品經濟發展的潮流的,正是因為商品經濟的發展,才促使了治所的遷移和城市功能結構的轉變,同時,這種轉變又必將使城市能夠發揮其區位優勢,促進商品經濟乃至整個區域經濟的發展。這便是社會經濟發展與城市空間分布及城市功能結構的互動辯證關系。
從宋朝廷在夔州路地區行政區劃的調整也可以窺見城市功能結構的轉變,也即城市的經濟功能上升,政治影響下降。開寶元年(968)置大寧監、開寶三年(970)置梁山軍、開寶六年(973)置云安軍、熙寧七年(1074)置南平軍、大觀三年(1109)置遵義軍……置監主要是出于經濟因素的考量,置軍則主要是軍事防御的需要,但在許多時候也是出于貿易目的,比如說云安軍為煮鹽,梁山軍則“以石氏屯田務立軍”[8]。這些監、軍的設置,不正反映了本區在手工業開采、商品經濟發展的基礎上,城市功能結構開始發生了重要的變化嗎?
一個地區城鎮數量的多少以及城鎮規模的大小同樣也是該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風向標。一般說來,大城鎮數量越多,城鎮分布越密集,各種層次、規模的場鎮越合理,則表明該地區社會、經濟發展水平越高,反之亦然。北宋承前代之制,將境內屬縣劃分為赤、畿、次赤、次畿、望、緊、上、中、中下、下十等,分等治理,其中赤、畿等級最高[9]。藍勇通過對川峽四路州縣等級分布的考察(詳見表九)得出,夔州路共28縣,每州監軍平均2.33縣,望、緊縣占3.57%,上和中縣占25%,中下和下縣占71.4%[10]。從北宋崇寧元年川峽四路人口密度看,成都府路為每平方千米45.5人,梓州路為每平方千米27.9人,利州路為每平方千米8人,而夔州路僅每平方千米4.4人[11]。這說明夔州路地曠人稀,城鎮分布較其他四路更為稀疏,夔州路地區的縣主要為中下和下縣,規模不大,發展水平有限。由此也反映出本區域社會經濟發展的總體水平。宋代貴州地區大部分是屬于夔州路紹慶府的羈縻州,許多羈縻州還處于“隨所畬田處為寄理,轉移不定其所”[12]的原始發展狀態,故大多數地區還沒有形成嚴格意義上的商業城鎮。

宋代川峽四路州縣分布等級圖[13]
漆俠先生指出,川峽四路,由于其特殊的封閉的地理環境,在商品交換中,所表現出來的區域性就特別突出,在這個區域市場上,也因農業、手工業發展的不平衡而表現了它的不平衡性。川峽諸路鎮的數量并不少,夔州路地區也有70多個,但這些鎮主要是集中在河谷一帶的壩子上,大體上茶產的貿易中心以及鹽井較多的地方形成鎮,因而一般說來,鎮主要還是集中在手工業、商業較為發達的地方。在夔峽一帶,鎮市也就是草市、墟市所在,鎮雖多,但它的交換并不像東南、北方諸路一樣形成四通八達的商業網,即使是在夔州路以及利州路、梓州路的一些山區,也因為交換場鎮相聚甚遠,而使交換不夠發達,在這樣的地區更談不上形成蛛網式的商業市場了[14],只是形成一些分散的點狀小市場。
綜上所述,宋代夔州路地區場鎮、城市的功能結構開始發生了重大轉變,城市發展的經濟考量上升,政治因素有所削弱。場鎮數量雖多,但大多規模較小,還未形成蛛網式的商業市場,這種程度的發展是和本區域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相一致的。尤其是場鎮主要集中于手工業、商業開發地帶,更是顯示了經濟因素在城鎮分布、發展中的影響。經濟發展水平影響城鎮的發展,同時,城鎮的分布、發展也較為清晰地反映了本區經濟發展的程度,尤其是手工業、商業的發展程度。
長久以來,宋代夔州路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較為落后,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本區崇山峻嶺、巉巖險峻的山區地形,惡劣的自然地理條件限制了社會的開發,經濟的發展。雖然和生產較為先進的地區相比,尚有一定的差距,但我們也應該看到本地經濟發展、社會開發進步的地方,如上文所說,農業、手工業、商業在這一時期都取得了一定程度的發展。綜合考察本區經濟發展的區位分布,不難發現,交通條件便利的地方,往往是經濟開發較好的區域,特別是沿江干線上,水路交通便利之地,城鎮分布就較山區密集。下面淺析夔州路地區交通開發對城鎮分布以及經濟發展的影響。
長江是歷史上四川對外的重要交通路線,而三峽則是這條交通路線的必經之道。唐宋時期,三峽水上交通得到了高度重視,唐宋以后的三峽水上交通,不僅使蜀布、蜀錦、蜀麻、川米、吳鹽、京銅、京鉛等物質匯聚于此,而且通過這里的航運送到全國各地[15],三峽水上交通線儼然成了一條物流大通道。隨著水上航運的開發,物資的聚集,沿江一些商業性大都市成長起來了。夔州路地區中,商稅超過三萬貫的城市有夔州、涪州、渝州三個,且都是分布在長江干線上[16]。可見交通干線對城鎮發展、經濟開發影響之大。夔州地理位置極為重要,“夔據荊蜀往來之沖,渝瀘施黔疆場之郡,倚州為重”(《蜀中名勝記》引《張商英序》),《水經注》云:“……魚復捍關,臨江據水,實益州禍福之門。”杜甫曾有詩云:“蜀麻久不來,吳鹽擁荊門。”夔州“介于巴楚,民生期間,魚鹽商賈”[17]發展成了川東一大都會,成為“籍商賈以為國,有楚遺風”[18]之地。渝州則處嘉陵江與長江匯合處,“二江之商販,舟楫旁午”[19]商農會通,成為巴峽一帶的大州。渝州的巴縣,從唐代的中下縣上升為上縣,熙寧十年商稅達到了31615貫,超過了當時的彭、簡、閬、劍等州,形成“二江之商販,舟楫旁午”的盛況。夔州則從一個下州上升為都督府[20],城市級別的提升,正是其經濟發展的生動體現。而這種變化更是體現了交通對一個地區發展進程的影響。
三峽交通維系著宋代政治、經濟和軍事命脈,因此,政府十分重視峽路的整修管理和改革。渝州至夷陵(今湖北省宜昌市)“沿江分置驛船,以濟行李”[21],除了設置11處水驛以保證水路暢通外,沿江還置有地鋪、陸驛,使水陸兼濟,峽路交通發展逐漸走向正規化[22]。在水路兼濟的交通推動下,沿江地區手工業、商業城鎮如雨后春筍般涌現。綜合考察夔州路地區的商稅收入情況,地處水陸交通要道的渝州、涪州為三萬貫,遠比經濟發展水平相同的非交通要道的地區為高。這反映出交通要道的商品流通和商品交換遠比交通落后的地區更為發達[23]。
長江航道水運交通的開發對夔州路地區經濟的影響是多方面的。首先較為突出的便是大批商業市鎮的興起。隨著交通條件的改善,商業的發展,三峽地區的商業集市蓬勃興起,譬如夔州街市、夔州西市、夔州小市、三峽草市、三峽藥市、三峽夜市、大寧蠶市、忠州小市等[24]。這些市鎮的興起,無疑繁榮了當地的商品經濟,方便了人們的物資交換。水路交通的開發對本區經濟發展另一個影響便是經商觀念的形成。“峽中丈夫絕輕死,少在公門多在水。富豪有錢駕大舸,貧窮取給行艓子,小兒學問止論語,大兒結束隨商旅。”[25]便是交通沿線人們普遍經商的真實寫照。第三,沿江城鎮,過境轉輸發達。宋代,峽路是輸送蜀布,糧草和馬鋼的重要漕運通道。同時,沿江城鎮還可以增收大量的關稅,夔州在北宋熙寧十年(1077)商稅已達21292貫,已高于川陜樞紐之劍州[26]。綜上,依托交通區位優勢,沿江地區經濟發展水平領先于廣大內地。特別是隨著在交通干線上興起了一大批商業性市鎮,而城鎮的興盛正是本區手工業、商業或者說整個社會經濟發展的必然結果。
[1]斯波義信.宋代江南經濟史研究.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3.
[2][3][4]林文勛.宋代四川商品經濟史研究.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4.59,50,50.
[5][6][7]馬劍.夔州城市形態與空間結構的演變.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8.
[8][10][11][16][20]藍勇.唐宋時期西南地區城鎮分布演變研究.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3.
[9]趙龍.對北宋開封府所屬赤畿知縣的考察.江西社會科學,2010,(2).
[12]太平寰宇記(卷一).121.江南西道.
[13]本表據藍勇《唐宋時期西南地區城鎮分布演變研究》,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3年4月表2改制而成。
[14]漆俠.宋代經濟史(下).北京:中華書局,2009.960.
[15][24][26]李良品.論古代三峽水上交通的開發對經濟的影響.重慶交通學院學報,2002.
[17]嘉慶.四川通志(卷78).
[18]嘉慶.四川通志(卷61).
[19](南宋)王象之.輿地紀勝·夔州路·重慶府.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91.1201.
[21]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五).
[22]黃權生,黃昌怡.三峽古代交通之歷史變遷.紅巖春秋,2011,(1).
[23]賈大泉.宋代四川經濟述論.成都:四川省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187—188.
[25](宋)祝融.方輿勝覽·夔州路·歸州.北京:中華書局,2003.1025.
張建興 重慶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碩士研究生
(責編 張佳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