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中的中國工人

《中國工人》編輯部

（由中國攝影家協會、中國職工文化體育協會主辦，中國職工攝影家協會、山西省總工會承辦的“中國夢·勞動美·幸福路”首屆全國職工攝影大賽，于2014年9月在山西平遙古城舉行。其間，我們對部分獲獎者進行了采訪。本文根據采訪錄音整理而成，并經被訪者本人審閱。）

鄢和忠，從事房地產開發行業。熱愛攝影，作品多次在全國、省、市各類攝影團體舉辦的影展和影賽中入選、獲獎。福建省攝影家協會會員。

胡宏梅：您的這幅《勞動者合影》，看上去非常有新意，是什么觸動了您選擇這樣一個視角？

鄢和忠：這幅作品是去年國慶小長假期間拍的。當時我和朋友去內蒙古呼倫貝爾旅行，到了中俄邊界的一個小村子，不到10戶人，可能算是中國最小的村莊之一了。當時正趕上修路。據說氣候原因，10月中旬就不能再施工了，所以鋪路工人正在趕工。鋪路機工作的時候，道路就封了起來，這樣，我們的車就只能等，等他們收工了，鋪路機挪開，我們的車子才能走。

這幅作品拍攝的具體時間，是那天下午快6點的時候，要收工了，工人們在等最后一車石料。那時我也很開心，等三四個小時了，馬上就可以通行了。就在這個時候，我轉過身來突然發現，有一群施工工人坐立的位置和神態以及畫面色彩，都非常有意思：從表情上看，野外工作一天了，終于要收工了，既疲憊又放松；從色彩上看，一個個都曬得黑黑的，還有七七八八的圍巾，各色的衣服。綜合這些因素，我覺得這個畫面應該不錯。但我離他們太近，于是，我就巧妙地引開聊天的一些人，以最快的速度調好相機的所有參數，突然一轉身，連續拍了五六張。我選的是第一張，因為拍第二張時人就全部動起來了。相機快門一響，鋪路工人就發現我在拍他們了。其實拍第一張照片時人就已經開始動了。雖然連拍了五六張，最后選的還是第一張。

胡宏梅：您為什么選擇這樣一幅作品來參賽？

鄢和忠：我就是想非常真實地反映野外作業工人的工作環境和精神狀態。他們的工作是最基層的，就是我們說的一線工人。他們的工作環境確實不好，又得倒班，那么偏僻的野外作業，吃的飯就是包子，幾十個人圍一起坐在路邊吃，吃完了就干活。等石料的過程，他們就停下來歇息一會兒。

在等待通行的時候，我也給他們拍過，但他們有些扭捏，不配合。這幅作品，就是在他們不經意間，抓拍的。我覺得類似這種紀實的攝影，不管怎么擺，擺得再好，一定也是有痕跡的。只有抓拍的，才能自然表現工人的原生態場景。

胡宏梅：一幅好的攝影作品，一定會帶給人豐富的聯想。有沒有相關的聊天內容能夠說明照片上他們所表現出來的狀態？

鄢和忠：他們是倒班的野外作業的鋪路工，工作比較艱苦，但收入在當地來說還算可以。作品中那個穿大衣的是司機，據說是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是鋪路工班長。他的同伴們都很羨慕他，因為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退休的時候可以拿離休工資。

我們并沒有深層次的溝通，也就是聊聊石料從哪里來，攪拌混凝土有什么技術，一天工作多少小時，等等。實際上這種聊天就是為了跟鋪路工人套近乎，讓他們熟悉我，習慣我背著相機站在他們面前，讓他們適應這種環境。而我隨時可能抓拍一些他們工作過程中間比較自然的表情。

胡宏梅：您從事房地產業務，平時去建筑工地比較多，那么您以工人作為拍攝對象的作品多嗎？您對他們的總體印象如何？

鄢和忠：一線工人非常樸實。現在的一線工人很多是獨生子女，但也非常能吃苦。我們那里的工人大多是江西、安徽、重慶、四川的，他們親戚帶親戚、朋友帶朋友，形成一個班組，在工地上干活。平常在工地上，我們也會經常跟他們聊天，但一般局限在了解他們的工作環境、工作狀況和福利待遇，尤其是班組長或工頭有沒有拖欠他們的工資，這一點我比較關心，因為每到年底的時候，如果有拖欠工資的話，最后工人會找我們公司的。我們甲方把工人工資給了施工單位，施工單位要落實到班組，最后如數發給工人了，我們才安心，所以每年過年之前，我們對欠薪等問題比較關注。

胡宏梅：年年干活年年欠，年年欠薪年年討，這就是建筑行業一些農民工的真實狀態。您所在的公司是怎樣做到不拖欠工資的？

鄢和忠：我們公司要求施工單位先報計劃，這其中就包括工人的工資。在給付款項的時候，要求施工單位提供工人簽字的工資發放紀錄。如果工資沒落實到位，下月付工程款的時候，公司就會派項目經理去落實。一線建筑工人不容易，他們背井離鄉，掙的都是血汗錢，我們必須保證他們的工資都能拿到手。

胡宏梅：建筑行業層層分包現象很嚴重，您認為這是不是建筑工屢屢遭遇欠薪的重要原因？

鄢和忠：我認為這是非常主要的欠薪原因。建筑工招聘有兩種：一種來自勞務派遣公司，一種是包工制用工。派遣工由派遣公司負責。總包分包的這部分，公司不太容易直接落實到班組長，工程款一般是給施工單位。由于我們公司是國有企業，對工人工資非常重視，不存在拖欠問題，但其他一些建筑公司，拖欠工資現象非常普遍。那些公司一般就是每月發給工人一部分生活費，其他的等到年底的時候一次性發。但年底的時候，好像所有人都缺錢，要想在這個時候將工資全部發到位，難度可想而知。不發到位有兩個原因：一個是資金方面有壓力；另一個是擔心來年招不到人，先押一部分工資下來，那人明年還得來干活，現在不是“用工荒”嘛。

胡宏梅：在“用工荒”的情況下，建筑行業工人的工資漲幅高嗎？

鄢和忠：漲幅較高。跟去年同期相比，起碼增加了30%以上。比如說去年一個小工大概一天100元左右，今年小工起碼都在150元。那種帶技術性的工種，比如鋼筋工，他們的工資每天大概300元，有的甚至更高。所以，相比其他行業，他們的工資還是比較高的。

胡宏梅：建筑業工人維權現象普遍，您從事房地產行業，會關注工人的維權問題嗎？

鄢和忠：當然關注。如果在平時，工資欠就欠了，工人也沒辦法。到了年底，工人們一定會想辦法，基本上能把錢拿回來，八九不離十。他們會找勞動監察部門，勞動監察部門就找源頭，也就是找建設方。我們集團在全國許多城市都有開發項目，難免也會偶爾有工資拖欠的承包商。只要監察部門因為工資拖欠問題找到公司，我們都會積極配合，及時把拖欠的工資從工程款中扣除，落實到工人手中。我們作為上市公司，又是國企，對商業信譽非常重視，所以在這方面的管控做得還是比較到位的。

胡宏梅：您覺得，國企與民企的用工狀態相比較，尤其在農民工方面，有什么不同？

鄢和忠：差別很大。像我們這樣的國企，都會按照法律規定簽訂勞動合同，為職工繳納五險一金，這會造成我們在基層一線人員招聘上沒有優勢，因為同樣的用工成本，私企能招到人，我們就招不到，有時加錢還招不到人。比如說我們物業公司的保安、保潔人員，他們拿到手的大概就是一個月一千七八百元，但是我們的用工成本是超過兩千七八百元的，也就是說一部分錢都被統籌掉了。而一些私人公司招保安、保潔人員，可能兩千塊錢就夠了，他們只給職工買份工傷保險，其他的什么都不管，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想參保的，尤其農民工普遍認為，社保的錢交了也就交了，反正也到不了他的手上。

胡宏梅：轉包分包的一些公司組建工會了嗎？您對工會有什么看法？

鄢和忠：有的施工單位有工會，但是到班組這塊一般就沒有了。我們公司有工會，我就是工會委員，但我們公司基本上是沿襲過去老的工會工作模式，比如高溫的時候，公司工會就會到工地慰問一線工人。盛夏的氣溫高，工人暴曬在太陽底下干活，確實非常辛苦，我們就做一些涼茶之類的防暑食品送往工地，以示慰問。

我認為，現在工會存在兩方面的問題：一方面是基層工會不健全，有的企業有工會，有的企業沒工會；另一方面是即使成立了工會，實際上也沒有很好地發揮作用。如果工會組織健全，又不流于形式，能夠真正發揮作用，工人就不會再弱勢了。

胡宏梅：現在大家都比較關心房價問題。您怎么看？

鄢和忠：這個可能要分成幾個層面來說。第一，中國房地產泡沫到底有多大，剛需到底有多少。第二，要分區域，有些地方泡沫大，有些地方泡沫小，比如三四線城市的城市化進程目前還遠遠沒有完成，那里的剛需還是很強的。

但目前就全國來說，像往年的“金九銀十”，今年就沒再出現。房價沒有大幅下滑，但是量在萎縮。這就涉及有相當一部分人在觀望，包括剛需的人都持幣觀望。剛需的人也會覺得，現在政策上不支持房地產，應該在價格上很快就能體現出來，那他就再持幣觀望一段時間，再等等。

我認為像北上廣深這樣的大城市，它的房價不可能下降。比如北京，三環以內的房價會下降嗎？打死我都不相信。因為土地資源還是非常稀缺的，特別是在中心城市的中心地段。北京房價要是真能下降的話，可能也就是五環六環以外的地方，比如通州。

其他三四線城市也一樣，越中心的地帶，它的保值增值潛力越大；越邊緣的地方，降價的可能性越大。

胡宏梅：您對中國房地產市場的趨勢大概有怎樣的判斷？

鄢和忠：房地產行業是資金密集型的，有錢就能干活，早期甚至一點不懂建筑也沒關系，只要有錢就行，所以很多人都投資房地產，造成泡沫比較大。扎堆后的結果是，現在要開始洗牌，也就是說把一些實力弱的、做得不夠好的洗出去。接下來服務的水平要影響到房地產市場，開發商的后續服務必須要跟上，比如公司的物業管理做得好，服務跟得上，剛需就會沖著服務去買房。我認為房地產市場不會說崩盤就崩盤的，只是原來是黃金時期已經過去，現在應該是白銀時期吧。

胡宏梅：建筑工人群體主要是以農民工為主，您認為，房地產市場的這一發展趨勢，對建筑工人的工作生活境況會有什么影響？

鄢和忠：這對建筑業的工人是會有沖擊的。房地產開發的量越大，對工人的需求就越大，相應的工人的工資上漲空間才有可能越大。如果房地產市場疲軟的話，銷售總量下降，相應的基層施工方人員的需求量也會縮小。如果用工市場有富余的話，那就不是工人挑選用工單位了，而是用工單位挑選工人。這時候，一些技術熟練、肯干的工人就比較好找到工作，其他人就可能被淘汰。當然房地產行業的產業鏈比較長，如果這個行業不景氣，與之相關的比如采礦、沙石、水泥、鋼材等行業都會受影響，相關行業的工人也會受影響。

胡宏梅：我們再回到攝影方面上來，您這幅獲獎作品的對象是工人，您以后會主要以工人為素材繼續您的創作嗎？

鄢和忠：因為我經常去工地，能近距離接觸建筑工人，我就有意識的拍了一些他們的照片，積累不少，但還沒有作為一個專題來做。對其他題材，比如人文民俗，我也比較喜歡。

胡寶河，從事冶金行業二十余載，愛好攝影，專注用相機記錄工人最真實的一面。中國職工攝影家協會會員。

胡宏梅：您的這幅《七月的肖像》，視覺沖擊力很強。您是在什么情況下拍攝的？

胡寶河：這個片子是幾年前拍的。當時，我去一個煤礦小企業，正趕上礦工下班。每年的7月是一線工人最辛苦的時候，天氣炎熱無比，礦工們一個個汗流浹背，臉上黑乎乎的，其中一個中年礦工面部輪廓清楚，眼神剛毅，我就抓拍了他。

胡宏梅：您和作品的主人公有深入的交流嗎？有沒有后續的接觸？

胡寶河：我們并沒有太多的交流，甚至在拍攝前都沒有交流，一瞬間捕捉到震撼的力量，就立馬興奮地舉起相機。當他定格在我的鏡頭里的時候，我對他充滿了感激，想和他多聊一會兒，但他要趕著下班回家。

這幅作品出來后，我洗了一幅12寸的照片送給了照片的主人公。他說回去后給他女兒看看，讓孩子知道他的工作多么辛苦。后來，據說那家小企業倒閉了，我們就再也沒有聯系了。其實，我是非常希望知道他的現狀的。我經常會想，我作品的主人公是不是又找到了不錯的工作？他的家庭生活有了什么樣的變化？我能給他一點怎樣的幫助？可是，很多時候是沒有機會的。包括我所有的拍攝對象，他們大多頻繁地更換電話號碼，那就意味著，他們又搬家了。

胡宏梅：您眼中的中國工人的狀況是怎樣的？

胡寶河：像幾年前拍攝的礦工景象應該是沒有了。我所到的一些企業，勞動保護都做得比較好，比如說那種口罩，每天都會換的，因為工人們越來越懂得保護自己，企業要是不做好勞動保護就招不到人，自然就無法生存。企業對工人的保護還是比較重視的，有的企業在這方面投入非常大。

胡宏梅：您的這幅作品進行了后期的藝術加工。您覺得，這樣的藝術情結，會不會削弱觀察力和理解力，從而降低社會對其認可的程度？

胡寶河：這幅作品的原片拍出來后，我是做了一些后期的藝術處理，比如加深了顏色，提高了對比度。我就是要強調那種強烈的對比，以增強作品的視覺沖擊力。我的目的恰恰是為了讓人們更好地關注作品的主人公，警示企業要做好勞動保護，提醒工人要加強自我防護，希望更多的人了解關心底層工人。作品展出時，有一個女孩就對我說，看到這幅作品讓她仿佛看到了父親的身影。是的，我們都有一個吃苦耐勞的父親，我們該怎樣讓父親不再如此辛苦。

胡宏梅：對攝影作品進行藝術加工，是您一直堅持的風格嗎？

胡寶河：以前拍片子，非常講究光影和色彩，有時難免不太真實。但這幅作品通過藝術加工，能更好地給人以警示。同時，作品中主人公的眼神能給人一種向上的力量，這也是我要致力表現的，無論環境怎樣艱苦，都不能忘記奮斗。

我的拍攝理念也在不斷轉變，現在是追求客觀真實，一般不再過多地做后期處理了，我認為這樣能更好地反映一些行業的狀況，反映工人的真實生活。

胡宏梅：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理念轉變？

胡寶河：我在一個鋼鐵廠做管理工作，接觸最多的是生產工人，所以我對工人題材非常感興趣。我曾拍了《咱鋼廠的那幫兄弟》，就是鋼廠工人在勞動間隙的真實狀態，想體現工人的堅忍不拔精神。他們的工作雖然艱苦，但苦中有樂。其實，老百姓就是這樣，不怕吃苦，只要有希望，大家都肯出力，都想通過自己的努力過上好日子。這幅作品還在江蘇省工業題材攝影大賽中拿過獎。

我雖然比較喜歡拍工人題材，但現在這種題材比較難拍到了，因為現在的企業安全管理做得非常嚴格，工作場所都有危險區域防護線，不像以前帶著小孩都能隨便進去。到企業去，如果沒有安全員帶著，根本進不去，更不要說拍片子了。

要想拍出好片子，就得長期關注。我曾跟蹤拍攝過一個國民黨老兵，拍了一年多，當時正趕上拆遷，我就想真實記錄老人經歷拆遷時候的身體和精神狀況，但又不能影響人家的生活。于是就先把拍出的片子給老人送去，主動和他交流，成為朋友，再慢慢拍。

胡宏梅：您是想做攝影專題，通過系列作品反映社會？

胡寶河：是的。搞攝影就應該關注社會，反映社會。通過真實記錄，反映人們的工作和生活，表現社會的變遷。

但現在選題不容易，往往選擇的專題很難延續下去，因為有很多事先沒法預料的事情發生，總會使拍攝半途而廢。盡管如此，拍攝還是給了我一生中最難得的經歷和感受，關注普通人、普通事，讓我感受到社會的變化。比如說，近年來一些企業在環境和勞動保護等方面投入大量資金，使工作環境得到極大改善，工人的健康有了較好的保障。我感覺到做專題攝影更需要改變陳舊的觀念，要用新的視角去發現新事物。

胡宏梅：您有過完整地關注工人生活的專題攝影嗎？

胡寶河：完整的專題還沒有。現在企業人員流動太大，往往是剛開了頭，拍攝對象就再也找不到了。他們為了生計，過著頻繁流動的生活。這是社會問題，我一個拍攝者是不能解決的。但在這個過程中，我會靜下來思考一些問題，這會對以后的拍攝有更深層的影響。我自己一直在一線工作，對基層職工有著深入的了解，客觀反映身邊基層職工的生存、生活狀況是一種責任，所以幾年來我把拍攝身邊的基層勞動者作為首選，從拍攝中我感受到勞動的辛苦和勞動者的偉大，也感受到他們是最美的人。

胡宏梅：有沒有比較滿意的專題作品？

胡寶河：我曾經拍過一對60多歲的環衛工人夫婦，想通過拍攝他們的工作生活反映一些社會問題。

說實話，他們真是不容易。過年時候的住宅小區，每天都是遍地的煙花爆竹碎屑，他們夫婦要一處處地打掃干凈。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那些天，他們都是從第一天凌晨忙到第二天深夜。看著他們一掃帚一掃帚地艱難地清理，我都不忍心舉起相機去打擾他們。

他們兩口子五年都沒回老家過年。他們的孩子也在同一城市打工，但不常見面，因為年輕人打工也不容易，也忙。我曾經想給他們拍一張全家福，但總是聚不齊。有一次全家聚齊了，但有的孩子堅決不同意我拍合影，他說不想作品發表了被熟人看見，因為不希望外人知道他父母還在做環衛工。其實我能理解，六十多歲的老人了，本該在家安享晚年，卻還奔波異地，從事那樣辛苦的勞作，真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事情。

胡宏梅：就您拍攝的經歷，您覺得您的拍攝對象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什么？

胡寶河：我認為就業是個突出的問題。尋常老百姓不怕苦，不怕累，只要能養家糊口過上好日子就滿足了。比如那對環衛工人的孩子，如果能在城里有較好的工作，他們的父母就可以不再那樣操勞。社會保障也是個大問題。那對環衛工人，他們在老家每人每月只有60元的養老金，在物價高漲的今天，區區60元，實在是杯水車薪。孩子又沒有能力更好的贍養父母，他們就只能靠自己了。

胡宏梅：當您關注一個個人物，尤其是底層工人時，您的深切感受是怎樣的？

胡寶河：我覺得生活需要關懷，生命需要關愛，尤其面對普通工人時，我希望能觸動他們的內心，讓他們體會到溫暖和感動；我希望讓更多的人了解他們、幫助他們，希望大家的日子越來越好。所以我在拍片子前，都會認真觀察，與拍攝對象友好溝通，而不是隨便看到什么都拍。比如拍專題片，我就會構思相對完整的故事，出一個系列，這樣才能感動人，引起大家對拍攝對象群體的關注。

馬成軍，大慶油田工人，從事攝影多年，作品在全國各類攝影比賽中屢屢獲獎。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

胡宏梅：您從事攝影多年，也獲過很多獎項，您的藝術風格是怎樣的？

馬成軍：我從事的是紀實攝影，就是用鏡頭客觀真實地記錄拍攝對象的工作生活，不加矯飾，原汁原味，見證歷史，見證生活，記錄社會的發展變化，反映人們的生存狀況。當然，也不能完全不講究光影和構圖，只是光影和構圖是為主題服務的，是為了更好地突出人物；也不是完全隨意地不加提煉和選擇，而是通過自己的眼睛，細致地觀察社會、關注人，投身到最平凡的日常生活當中，抓住那些閃光的東西。這樣呈現出來的作品才能打動人。

胡宏梅：您的這幅《英雄本色》，是不是您藝術風格的完美體現？

馬成軍：這幅作品是很多年前拍攝的，那是在一次偶然的井噴現場抓拍到的。也許你們現在看來是有些不可思議，但在那個時候，井噴是一種正常的意外事故。當井噴發生時，工人就得頂上去，以鐵人不畏艱難、戰勝困難的英雄氣概快速處理。現在，因為油田技術已經非常先進了，井噴事故幾乎沒有了。我現在之所以拿出早些年的作品參賽，是想讓大慶的鐵人精神繼續鼓勵大家前進。

胡宏梅：您是大慶工人？為什么您如此愛好攝影？

馬成軍：是的，1981年中學畢業我就留在了大慶油田工作。我父親是大慶工人，我就接過了父輩手中的接力棒，成了一名油田工人。當時油田工作環境非常艱苦，我就想，要是能把我的這些作業兄弟不怕苦不怕累的瞬間拍攝下來，那是非常有意義的。于是，我就慢慢積攢工資，花了好長時間才買了一臺相機。

那時的相機是奢侈品，玩攝影的人不多，我只能自學自練。我經常泡圖書館查資料，有很多專業術語和英文符號根本看不懂，我就一點一點地學，一步一步地練。有時為了沖洗出滿意的作品，我在家一琢磨就是一宿。

這么多年下來，我拍攝了大量大慶主題的作品，見證了大慶三十多年的變化和發展，作品也多次在國家、省、市等級別的攝影大賽中獲獎。我覺得做一個大慶工人，這輩子值了！

胡宏梅：我所接觸到的許多職工，對自己現在的工作生活境況不隨心不如意，為什么您會有做工人的自豪感？

馬成軍：記得小時候，到了冬天，我父親下班回來總是一身冰，渾身上下黑乎乎的，看上去非常辛苦。現在的大慶建設得相當好，工作場所都鋪著環保布，勞動保護做得非常好。現在我們上井，安全帽、工服、手套一應俱全，開工之前都有例行生產安全講話。在施工過程中，如果有液體落地，必須馬上通過裝置，回收、分離、輸出，做到絕對不能污染環境。這樣的話，工人是在有安全保障的狀態下體面地勞動，油田的發展是在保護環境的前提下實現的。所以，我的這種自豪感是油然而生的。

胡宏梅：這次攝影展，有些人有多幅作品參賽。您沒有展示可以體現自豪感的作品嗎?

馬成軍：其實自豪感更多的時候是一種幸福感。我們大慶油田在行業中的地位，那就不用說了，我就說說我個人的一些情況。我是野外作業的，六七個人一個班，我們有野外餐廳，中午吃飯有專人給做，四菜一湯，葷素搭配，都是免費的。尤其是野外作業時，每到春夏，那一望無際的綠色，那處處盛開的野百合、燈籠花，真的給人一種置身其中的幸福感。大慶的天總是藍藍的，空氣質量指數高，這都與我們大慶油田環境保護做得好分不開。

胡宏梅：這次職工攝影大賽的主題就是中國夢勞動美。作為普通工人，能在工作中體會到勞動帶來的快樂，確實是一種幸福。

馬成軍：我是高級技師，工作了33年，現在一個月能掙八千多。我家住一百二十多平方米的大房子，公積金提出來首付，再公積金貸款，我自己只掏了五萬元現金。我們廣場停的全是私家車，開奔馳車上下班已經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不開車的，有班車接送。我們有職工醫保，重大疾病住院有減免，工會還給提供備用金。作為一名石油工人，我非常熱愛自己的工作；作為一名攝影愛好者，我更是喜歡拍攝同為石油工人的兄弟姐妹。所以我時時都有一種幸福感。

胡宏梅：大慶油田工人都有這種幸福感嗎？油田工會是不是也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

馬成軍：這種幸福感是我們大慶油田工人都有的，油田工會工作也確實做得相當好。比如說，除了組織豐富的職工文體活動以外，如果工人有了設計發明，工會還提供獎勵，獎勵的額度很高，因此職工發明創造的積極性是很足的。工會還組織送溫暖。油田職工不在職的家屬如果有大病，也可以獲得救濟。

胡宏梅：工會的主要工作應該是維權，油田工會在職工維權方面做得怎么樣？

馬成軍：大慶油田各方面都做得挺好，職工維權的需求就幾乎沒有了。那段時間鬧得動靜比較的大的職工子女就業問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胡宏梅：招工上的子承父業，在很多地方都沒有了生存空間，而在大慶依然有市場。您怎么看這個問題？

馬成軍：現在是市場經濟，按說為了提高企業的活力，應該面向社會招聘優秀人才。但是，父輩們把青春甚至是生命都獻給了大慶，為大慶油田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要是孩子就業不照顧就覺得心里不平衡。現在的做法是，二本非油田主干專業畢業生、三本畢業生就不能直接進油田公司了，而必須委托大慶技師學院對他們進行為期一年的培訓，擇優錄用，同時對英語四六級成績也有明確要求。比如說學藝術的，就得再讀一年相關專業，經考核合格，才能回油田工作。這就不像從前，只要是職工子女，不管學什么專業的，只要愿意回來，就都得接收。

胡宏梅：油田的這項政策是用工走向市場化的嘗試，按照發展的思維，油田職工的素質會有極大的提高。

馬成軍：確實可以這樣期待。比如說，我跟我的父輩不一樣，下一輩又比我們強多了，今年招工的質量會比去年的好，職工素質就是這樣逐步提高的。但是，像我們這樣的技師，也是有優勢的。有時看上去很普通的活，有的年輕人就是找不著竅門，出力不出活。比如卸個螺絲，他怎么都卸不下來，我一動手就卸下來了。有些東西理論上說不清，只有在實踐中反復摸索，積累經驗。當然，我都五十多歲了，也依然感覺到壓力，所以去年，我考取了高級技師。考試的過程非常艱辛，常常學習到深夜。當知道自己考過的時候，都跳起來了，我實在是太高興了。這不單是可以長工資，更重要的是可以體現自己的價值，可以為油田更好地工作。

胡宏梅：說起工作和生活，您都有一股激情，這與大慶有關吧？與您將鏡頭一直對準油田有關吧？

馬成軍：表現石油工人的工作干勁和生活熱情，是我拍攝的永恒主題。我做了三十多年工人，也拍了三十多年工人，真是覺得石油工人有太多值得記錄的精彩瞬間，大慶油田有太多值得記錄的光輝歷史。

還是那句話，做一名大慶石油工人，這輩子我真的值了！

常天星，曾經的一線煤礦工人，現任平遙煤化集團有限公司監事會主席、黨委副書記、工會主席。山西省攝影家協會會員。

胡宏梅：常主席，您作為攝影愛好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將鏡頭對準工人群體的？

常天星：我本人就是工人出身，周圍都是工人，我了解他們的需求和想法，關注他們就是關注自己，而且這種關注是隨時隨地的。在鏡頭中留下他們工作生活的喜怒哀樂，就是對自己對工友最大的安慰和鼓勵。

胡宏梅：現在沿海地區包括南方的一些城市勞資關系有了重大變化，全總主推了比如工資集體協商等相關政策。您作為攝影愛好者，有沒有通過鏡頭反映這方面的場景？

常天星：有所反映，但不多。我們公司是國有企業轉制的，其實一直沿用國有企業的一套管理辦法。

我們公司老總就非常關注集體協商。他也是從煤礦一線上來的，當了老總以后，就特別關注這個事情。他認為，對職工好了，職工就愿意好好干，發揮的作用就會更大。怎樣能讓職工愿意跟你干？這是他經常思考的問題。他有一種非常純樸的想法：職工跟著他干，他不能讓大家吃虧。

胡宏梅：進行集體協商時有沒有規范的程序？

常天星：程序是肯定有的，都是通過職代會的相關程序運作，但沒有沿海地區協商時的激烈交鋒，因為不需要。我們老總每年都會主動地確定給工人提高工資的比例。每年的職代會就是討論怎么樣提高職工的工資，所以不需要逼他非要增長百分之多少，實際增長的總是比預定的多。

胡宏梅：據說平遙企業的職工大多是本地人，勞資關系比較和諧是不是緣于這個因素？

常天星：這個因素影響最大。我們公司的職工90%以上都是本地的，好多人都是子承父業，很多都是礦工二代、礦工三代。比如我父親以及我們老總的父親都是這個煤礦的第一代工人，我們是礦工第二代，我們同齡同事的孩子也有不少在這里的，他們就是礦工第三代了，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公司的凝聚力是很強的。

胡宏梅：這種凝聚力的形成與平遙的地域文化有關系嗎？

常天星：可以說平遙的誠信敬業精神是當今社會和諧文化的楷模。我們的企業老板和職工，都基本上能秉承晉商文化的精髓，誠實勞動，自強不息，同舟共濟。

我們是集體企業，每個職工都入股，分紅肯定比銀行存款利息高，可達銀行利率的幾倍甚至幾十倍。國企改制的時候，企業就鼓勵大家入股，不是老總出不起這個錢，關鍵是通過改制把大家凝聚起來，讓每個職工都可以受益，分享企業的發展成果，從而更有責任心，真正成為企業的主人。

胡宏梅：您是愛好攝影的工會主席，作為工會主席面對工人和作為攝影師面對工人，有什么區別嗎？

常天星：應該說是統一的。作為攝影者面對工人的時候是欣賞的眼光；作為工會主席，自己跟工人是類似兄弟的關系，是愛護和欣賞。我們的職工都非常樸實，都愿意為企業的發展貢獻智慧和力量，所以在我眼里，他們都是企業的現在和未來，我尊重他們，信任他們，愛護他們。

胡宏梅：這次攝影展許多作品中的礦工滿臉都是汗水和煤屑，這是現在典型的礦工形象嗎？

胡宏梅：不是，現在大部分煤礦的作業環境都改善了，但井下作業依然還會存在粉塵等問題。我們的做法就是提高防護措施與加強通風，提高一線采煤的機械化程度，盡量減少下井工作的人數。即使下井，也盡量減少勞動時間、減小勞動強度，在勞動保護措施上多想辦法，比如每隔三五年調換井下作業工作崗位；每年安排體檢，預防職業病。

在醫療救助方面，公司在大的醫療制度下，由工會建立了職工醫療扶助制度，就是當職工生病的時候，在根據國家醫療保險制度報銷后，工會再讓他們補充報銷醫藥費，一般可以報銷70%，勞模和生產標兵可以報銷100%。我們建立這個制度，比晉中早了一年多。

公司還建立了職工應急基金制度，就是企業預留一部分資金，如果職工有急用，企業把錢借給他，然后他再還回來。職工難免會遇到突然需要錢的時候，私人又不可能一下子借到那么多錢，所以這部分資金能解燃眉之急。

再一個就是建立了救濟制度，不只是過年時的救濟，如果平常出現特殊的人或者特殊的事，可以一萬兩萬元地進行救濟。

胡宏梅：作為煤炭企業，你們的安全生產工作做得怎么樣？

常天星：我們企業很注重安全生產，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受到上級的表彰，連續四年獲得全國安康杯競賽優勝單位。

近年來，我們本著安全是天的原則，狠抓安全工作。一是狠抓煤礦質量標準化和企業管理標準化建設。二是狠抓以安全隱患排查為重點的專項整治活動。各單位每月組織的專項檢查不少于2次。三是狠抓干部職工的安全教育培訓和業務技術培訓。我們協同縣工會對70名群眾監督員組織了培訓，并發有上崗資格證。四是狠抓“無三違”班組和“無三違”職工競賽活動。五是加大安全投入，狠抓安全設施建設。公司聘請市煤管局領導對領導干部進行了煤炭行業形勢、辦礦理念、辦礦標準、安全管理等方面的知識講座。此外，公司還組織開展了“反三違、堵漏洞、保安全” “安康杯知識競賽”等一列保安全教育活動。營造了保安全促發展的良好安全生產氛圍，有效防范了重大安全事故的發生。

胡宏梅：企業有專職的工會干部嗎？

常天星：工會有專職干部，但主要工會領導不能專職。我個人認為，如果讓專職的工會干部做這些工作，肯定不行，因為他沒職沒權，說話不頂事，別人就不會聽你的。我是企業的監事會主席，說話能頂事，如果工人有合理的利益訴求，關鍵的時候我能幫職工爭取下來。如果是專職工會主席，他要實現個人利益還行，要是想實現職工的整體利益，那就困難了。

胡宏梅：您是公司的監事會主席，又是工會主席，假如這兩個角色出現矛盾，您會怎么辦？

常天星：我覺得在我們這個全體職工持股的企業，這兩個角色不會出現矛盾。監事會主席想的是股東的利益，工會主席想的是職工的利益，都是一回事，根本在于，只有職工的利益得到了保障，企業才有可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胡宏梅：公司股東大會是一種什么狀況？

常天星：我們的股東大會跟職工代表大會是合一的，其實是職工代表多于股東代表。我們共有150多個代表席位，絕大多數股東代表也是職工代表。

胡宏梅：您對目前工會的狀況怎樣評價？

常天星：就我個人來說，我這個工會主席是很有地位的，在這個舞臺上讓我唱了這臺戲，能實現職工的愿望。但我感覺，更多的民營企業、私有企業的工會主席是老板聘用的，能否發揮工會的作用很難說。可以說，他們就是為老板服務的工具，老板不便說的話讓工會主席來說，所以工會主席是站在老板一邊的，老板讓怎么做就怎么做，維護工人權益方面做得不到位。據我所知，國有企業在這方面做得就好很多。

胡宏梅：就目前的這種狀況來說，您認為工會要推動改革，最主要的應該解決什么問題？

常天星：現在企業追求的目標是什么？是實現共同富裕，打造昌盛企業。實現共同富裕，才能打造昌盛企業。實現共同富裕跟昌盛企業是相輔相成的，共同富裕就是讓所有的職工富起來。只有企業的目標跟職工的目標相統一了，共同富裕了，大家才能同心同德，企業才能發展得更好。這就是我們企業的一貫追求。所以體制設計與目標一致，這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