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麗萍
(青島大學 外語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19世紀前半葉,在英國出現了一個影響深遠的浪漫主義文學運動,它有兩個不同的流派,一是“湖畔派”,其代表人物是華茲華斯、柯勒律治等,他們的詩歌以山川草木和鄉土田園為歌詠對象,抒發對大自然的熱愛和尊崇,以此逃避現實,并曲折地表達對污穢的社會現實的不滿;一是“摩羅詩派”,代表人物有拜倫和雪萊,他們政治熱情高漲,關注現實,批判現實,以一種反抗的姿態向社會挑戰。王佐良先生說:“華茲華斯和柯爾律治是浪漫主義的創始者,拜倫使浪漫主義的影響遍及全世界,雪萊透過浪漫主義前瞻大同世界,但他們在吸收前人精華和影響后人詩藝上,作用都不及濟慈。”[1]拜倫是英國浪漫主義詩史上最耀眼的一顆,他的出現,把英國浪漫主義詩歌推向了高峰。拜倫以詩歌為武器,對當時黑暗的社會現實進行批判和嘲諷,高揚人的主觀精神和個性自由;拜倫在當時歐洲人的精神生活中產生了非同凡響的影響,以至于改變著(歐洲)“社會結構、價值判斷標準及文化面貌”(羅素語)。
一
拜倫的詩歌創作其思想和風格有一個發展、演變的過程。
1807年拜倫的處女詩集《懶散的時刻》發表,標志著拜倫正式登上文壇,自此至1816年流亡意大利是其創作的第一個時期。這部詩集主要是愛情詩,不是很成熟,但是其詩作激情洋溢、思想大膽的詩風已初露端倪。因為反擊對該詩集的惡評,拜倫又創作了長詩《英格蘭詩人和蘇格蘭評論家》,這首詩初步顯示出其詩歌強烈的批判傾向和諷刺鋒芒。這篇駁論詩的出現是英國文學和美學思想史上的重大事件,它掀起了文學或文學批評生活的一個浪潮,同時也開辟了一種傳統;自此以后,拜倫將英國浪漫主義推向了一個新的階段。
拜倫于1809 到1811年間游歷了南歐、西亞等國家,這段游歷改變了拜倫對世界的看法,也加深了他對社會尤其是底層民眾的認識。以這段經歷為主,拜倫寫作了長詩《恰爾德·哈洛爾德游記》的頭兩章。這是拜倫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初步奠定了拜倫作為偉大詩人的文學史地位。長詩以敘事為主,兼以抒情和議論,拜倫詩歌的藝術風格在長詩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長詩將自然風光和風土人情盡收眼底,充滿了異域色彩;同時,地中海沿岸如希臘等國家人民尋求民族解放獨立、追求自由平等的強烈訴求,以及他們為此所進行的反抗和斗爭,在長詩中第一次得到了反映,這不僅極大地促進了這些國家的民族解放運動,而且它成為拜倫以后詩歌作品的一個重要傾向。更重要的是,長詩塑造了一個孤獨、憂郁、悲觀的所謂“拜倫式英雄”——哈洛爾德這一拜倫詩歌最重要的浪漫主義人物形象,他是拜倫詩歌人物形象系列的最重要代表之一,在他身上體現了拜倫的許多思想特征和精神特征。這是一個青年知識者,他厭倦了目前窮奢極欲百無聊賴的生活,他不愿與丑惡的現實同流合污。因此,他開始四處漂泊,這既是一種逃避,也是一種尋找,尋找簡單純樸的東西,尋找沒有被西方近代資本主義文明污染侵蝕的地方,地中海少數民族及其人民善良質樸的品行深深地吸引了他的目光,在那里,似乎可以托付自己的情感。然而走得越遠,看得越多,詩人越是失望,一切都打上了資本主義的印記,哈羅爾德于是絕望,憂郁悲戚,不能自己,“憂郁”是哈羅爾德這類拜倫式英雄最外在的也是最基本的特征。他痛感人心不古,知音難覓,到頭來“旅人的心是冰冷的,旅人的眼是漠然的”,悒郁傷感終未遣散。這個形象具有深刻的現實內容和社會內涵,是19世紀初到拿破侖戰爭時期西方許多小資產階級知識者意識特征和情感狀態的集中體現。他們不滿現實,但找不到出路;不愿與上流社會同流合污,卻也不能和人民群眾一起斗爭,因此陷入悲觀絕望之中。
1813年以后,至1816年,拜倫創作了一組“東方故事詩”,含《異教徒》 《阿比道斯新娘》《海盜》《萊拉》《柯林斯的圍攻》《巴里西納》等六部,這組詩作充滿了傳奇色彩。它們題材新穎,充滿浪漫情調,異域風情,加上狂放的熱情,拜倫浪漫主義藝術風格日臻成熟。主人公不是流放者就是流浪漢,有的沒有家,像《異教徒》中的威尼斯人;有的是強人,如《海盜》中的康拉德和《阿比道斯新娘》中的塞里姆;有的是犯上者甚至是叛逆,像《萊拉》中的萊拉、《柯林斯的圍攻》中的阿爾普。這些詩作中的人物形象大都是一些叛逆者,個個驍勇善戰,憤世嫉俗,而且充滿了冒險精神。同時,他們往往自視甚高,以品行高潔而睥睨一切;對于愛情,他(她)們忠貞不渝,愿意為愛情獻出生命。然而,他們生不逢時,在與社會的對抗中,他們是失敗者和犧牲品。這些形象發展了哈洛爾德所體現的拜倫主義——失望憂郁的情緒和個人式反抗,而成為典型的“拜倫式英雄”,即:高傲而倔強,憂郁而孤獨,神秘而痛苦,與社會格格不入而進行徹底反抗的叛逆的英雄性格,——凡這些,均烙印著拜倫思想個性氣質的深刻印記。在以后的詩劇《曼弗雷德》和《該隱》等作品中,該性格還有所繼續和發展。
拜倫的叛逆態度為上流社會所不容,于是于1816年憤然離開英國,先僑居端士,后到意大利,開始了第二個時期即意大利時期的創作。流亡生涯加強了詩人的孤獨與空虛,以至精神瀕臨危機。憂郁、悲觀乃至絕望的情緒籠罩于這時期的作品中。例如自傳體的長詩《夢》,蒼涼寂寥之感令人壓抑;《黑暗》描寫太陽熄滅、淪入黑暗大地的人類逐漸死亡的景象,幾乎算是詩人最陰郁的作品了。除了自身遭遇的不公正,這所謂“世界悲哀”的主題同時也反映了歐洲革命處于低潮的時代氛圍在詩人心靈上的折光。然而拜倫并未就此放棄和減弱他為自由引亢高歌的理想風骨,《錫隆的囚徒》和《曼弗雷德》便是寫照。前者是篇極悲壯的敘事長詩,謳歌為自由而殞身的歷史英雄及其精神。后者被作者稱為哲理劇,表達了詩人對于現實、人生和世界的思考,遺世而立,一種孤傲和挑戰的精神仍然是這些詩作的底色。
意大利時期是從1816年10月開始的,這是拜倫詩歌創作的鼎盛時期,各種體裁的充滿睿智和戰斗精神的作品相繼問世。最終完成《恰爾德·哈洛爾德游記》的末兩章,使這部杰作平添了更加成熟的思想和更加完整的形式;長詩《塔索的哀歌》《威尼斯頌》《但丁的預言》旨在激勵處在異族壓迫下的意大利人民的解放斗爭;還有故事詩《別波》《馬賽曲》《島》等,尤其前者,揭示了生活的愉快和人生應有的享樂,對清教徒式的虛偽道德加以調侃,被認為是《唐璜》的準備;更有歷史悲劇《馬里諾·法利哀諾》 《兩個弗斯卡利》 《沙達那帕拉斯》等,這些詩作或貫穿成熟的民主政治思想及反抗暴政的主題,或表現某種伊璧鳩魯式的人生態度,均刻畫了鮮明的人物形象;此外,尚有被作者稱為神秘劇的《該隱》和《天與地》,前者取材圣經,卻對原典作了相反的處理,把本是人神共誅的謀殺者塑造成反抗上帝權威的頂天立地的漢子,一個叱咤風云的拜倫式英雄。在這些詩作中,拜倫借助于各色主人公一直在探求這樣一個問題:人生是什么,人活著的意義是什么?終于,在現實人生中,在自身的民族解放實踐中拜倫把握到了生命的本質:“去到戰場上,/把你的呼吸獻出! /尋求一個戰士的歸宿吧”(《這一天我滿三十六歲》);為被奴役被壓迫民族的解放,為實現人類自由平等的大同理想:“為自由而戰吧!”因此,他最終實現了,“為這番事業斷頭”。“本國既沒有自由可爭取,/為鄰國的自由戰斗!/去關心希臘、羅馬的榮譽,/為這番事業斷頭!/為人類造福是豪邁的業績,/報答常同樣隆重,/為自由而戰吧,在哪兒都可以!/飲彈,絞死,或受封!”(《本國既沒有自由可爭取》)對此,有研究者作了很深入的分析:這是拜倫對生命最高意義的追求——將生命的歸宿、戰士的歸宿定位為為自由而戰,飲彈,絞死,到戰場上光榮而死!他視生命的價值是獻身于偉大的扶助弱小的事業,盡自己最大的生命能量去照亮別人的黑暗生活,死得其所,使生命煥發光彩。這樣的生死已經超脫了俗常的個體意義,而將生命的個體和群體、社會的利益連結在一起。為了他國的自由,甘冒生命的危險而勇敢前行,義無反顧,這種積極向死的精神不正是對死亡的超越、對生命意義的最高闡釋與最好體現嗎?拜倫這種超越生死的思想并不是一時的沖動,而是有著很深的積淀,可以說是一種獻身情結。他在詩作中多次表達他尋求超越生命意義的思想,表達要為真理勇于犧牲,為了正義而死得其所的生命意識,印證他以舍生取義的向死方式實現生命的永恒意識。這種既蔑視死亡的威脅,又主動向死的人生態度,正是對死亡的一種超越,從這個層面開啟生命的永恒意義,達到了永生。[2]
最后一個時期的代表巨作是《唐璜》。拜倫從1818年開始創作《唐璜》,這是一部長篇敘事詩,或可稱為詩體小說,至1823年已成16000 余行,因為拜倫的去世詩作最終未能完成。它以深厚的思想容量和無與倫比的獨特風格代表了浪漫主義時代歐洲詩歌創作的最高成就。主人公唐璜本是西班牙傳說中的色鬼、惡棍,屢見于西方文學。但拜倫作了全新的處理:首先將時間往后拖了大約400年,把14世紀的老傳說放在18世紀末葉;其次是改造了這個人物,將其寫成一個天真、熱情、善良的貴族青年。因與貴婦朱麗亞相愛而暴露,故去國遠行。長詩就是以他整個的游蹤及愛情歷險為線索,加入作者本人的大量插話組成的宏偉詩篇。
今天看來,唐璜作為拜倫所有詩作中影響最深遠的典型人物形象,對其內涵的發掘還遠遠不夠。唐璜不能歸在拜倫詩作任何一個形象系列中,而是他們的一個集合體;不僅如此,就形象本身而言,唐璜更是一個矛盾體,一個在情感形態、心靈世界和意識傾向方面都極其豐富復雜的人物形象,在根本意義上他體現了詩人拜倫對于人性及其繁復面貌的考察和認識,即借助于唐璜這一人物形象,拜倫把關于“人”的認識向前推進了一大步。在本質上,唐璜是一個天性崇高、情感真實的人,所以他不虛偽不做作,更無視清規戒律,相反對這一切天生厭惡和拒斥,唐璜的這一形象特征,是拜倫最為看重和推崇的,它體現了詩人對所謂近代文明之于人性扭曲的反叛。這也體現在情感尤其是愛情方面,與其前其他詩作的男主人公不同,唐璜不是一個既處處留情又朝三暮四的“情圣”,不僅全心全意,感情真摯,而且不管是哪一段感情他都認真對待,珍惜每一份感情,被迫離別或遠行,總是使他對情人的思念倍加,痛苦萬分,儼然一個古代的癡情騎士。他不再憤世嫉俗,像曼弗雷德那樣,或者像該隱那樣扮演一個橫掃一切的挑戰者,與他們相比,唐璜似乎缺少了某種英雄氣概;但是唐璜絕不膽小懦弱,是一名戰士,在戰場上他不膽怯,勇往直前,遇到挑戰或強敵,他不退縮,沉著勇敢,善于面對,只手搏斗,儼然一個久經沙場的勇士。然而,唐璜又的的確確是一個意志薄弱的人,缺乏主體意識,缺少信念,總是得過且過,隨遇而安;尤其在各種情欲和誘惑面前,他往往變成了“俘虜”,放縱自己,于是放浪形骸,荒誕不經,在長詩中處處都是唐璜荒唐、古怪行為的記錄或展示。——這時候,他與他的原型、那個傳說中的唐璜貌似接近。唐璜形象最令人震撼之處在于:他又是一個具有強烈自我意識的人物:一方面隨波逐流,縱欲荒唐,放縱自己,麻痹自己,一方面又鄙視自己的所作所為,痛恨自己,痛苦難耐,悔恨不已,唐璜又是一個痛苦和矛盾的靈魂,在這里,傳達出的是詩人對社會的不滿和對現實的反抗。——從這個意義上說,《唐璜》仍然是拜倫的“反抗文本”。
除唐璜外,長詩還刻畫了一系列人物如貴族、海盜、蘇丹、女王、閹臣、妃嬪、宮女、將軍、議員、政客、學者……,有歷史的過客,也有當代的名流;有的屬藝術虛構,有的則實有其人。其中尤以婦女形象最為突出:伊內茲的裝模作樣,朱麗亞的熱烈溫柔,古爾佩霞茲的妖媚任性,卡薩林的嬌奢淫逸,以及阿得玲那伶人般的做作,奧羅拉修女般的神秘,甚至宮娥羅拉的冶艷,嘉丁加的嬌弱,杜杜的柔媚,都寫得特色各具、神采飛揚。然而最令人難忘的,則是天真純樸的希臘少女海甸,她“洋溢著絕無僅有的純潔與詩意”,是一個天真無邪、只播撒愛的天使!他與唐璜牧歌式的相戀,是充滿詩意的自然兒女之愛,“美麗如一個活的戀神”。詩人用光潔的筆調歌頌她的純真,哀嘆她的夭亡,對“使她純潔的心兒最純潔的血變成了眼淚”的悲劇愛情寄予深深的哀嘆。
二
英國浪漫主義是一種思想運動,因而其內容是相當復雜的,其影響也不限于文學領域。在哲學淵源上,他們大都推崇法國思想家盧梭并深受其影響,強調效仿自然,返璞歸真,這給他們的文學創作帶來了注重情感的自然流露、不拘一格沖破陳規、純樸清新的詩風,真實(truth)或情 感(emotion),個 性 化(individuality),想 象 力(imagination or fantasy),大自然(Nature),是他們最推崇并恪守的文學信條;在思想內容上,他們普遍抗拒日益擴散的工業化所帶來的物質主義傾向,對社會現實或逃避,或不予合作,或干脆反抗徹底批判,這種對待現實的不同態度又把英國浪漫主義者分成了“消極的”和“積極的”兩大派別(這是高爾基和蘇聯的分法,我們一直沿用)。后者政治熱情高漲,關注現實,以宣傳小冊子和文學創作的方式深度介入歐洲大地上風起云涌的民族解放運動,為人們爭自由求平等的民主訴求推波助瀾,成為反奴役反壓迫的文學,成為“反抗的文學”。而拜倫正是這一浪漫主義藝術傾向的最偉大的代表詩人。
作為浪漫主義偉大詩人,拜倫的詩歌創作主要以抒情詩和敘事詩為主,同時他還創作了一定數量的諷刺詩、傳奇故事詩、詩劇等作品,就是說作為一個詩人,拜倫嘗試并探索了各種詩體形式,并且取得了成功,因為無論哪一種詩歌體式不僅對當時和以后的英國文學,而且對世界文學均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雖然這些詩作其主題宗旨異常豐富,題材種類更是千差萬別,語言和藝術風格多姿多彩,但是無不飽富才情與機敏,顯示出詩人強有力的個性和瀟灑獨立的風采。這除了依靠卓越的思想和激情,也有賴于拜倫圓熟的詩藝技巧。在表現手法方面,拜倫喜歡以敘事為主,敘事與議論相結合的表達形式,同時,采用多種修辭格,不拘俗套,自由靈活,對比、夸張、鋪陳、諷喻甚至調侃常常交互使用,變化無窮,形成了拜倫特有的一種“駁論式”詩格(詩體):詩人似乎無法按捺自已,隨時向他的主人公和讀者大發議論,而又隨時以一種巧妙的方式予以“對話”,這種你來我往的駁論在《唐璜》等作品中甚至占到一半篇幅以上。這不僅使詩作內容豐富多彩,而且使文氣灑脫從容。
作為一個“旨歸在動作,立意在反抗”的詩人,強列的主觀性抒情性和鮮明的政治傾向性是拜倫詩歌的最主要特征。其名言“詩的本身即是熱情”,可謂他詩學觀念的核心。作為一個浪漫主義者拜倫反對古典主義的崇尚理性,把作家的感情和想象提到首位,強調真實地表達個人對客觀世界的內心反應和感受,抒發強烈的個人情感。個人與現實的對立,使他們轉向主觀幻想。拜倫的詩作、甚至每一行詩,都跳蕩著澎湃的激情;幾乎所有作品都有他自己的影子,清晰可見,其火熱的內心和熾烈的性格通過主觀抒情表現出來。比如《恰爾德·哈洛爾德游記》,按其體裁應該以記敘為主,但詩人側重的是內心感受,這甚至改變了其體裁的性質和長詩的結構。拜倫詩歌的主體是敘事和議論,甚至是辯論性的,但是這種敘事和議論往往是被一種強烈的情感或汪洋恣肆般的情緒包裹著裹挾著,就是說賦予了很強烈的、詩人特有的主觀色彩,打上了深深的詩人自我的印記,尤其是拜倫特別善于宣泄情緒、抒發情感,特別善于傳達男女主人公豐富復雜的細微隱秘的內心世界,對此,歌德評論道:“溫柔到優美感情的最纖細動人的地步。”拜倫的情感表達方式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因情因景而不同,富于變化,有時候一瀉千里,有時候有節制、內斂,橫溢或者含蓄,往往取決于情境與氛圍,而拜倫似乎最精此道。很多情況下,“淡淡的哀愁”可以描述拜倫詩情之特殊優美的境界,這從《唐璜》主人公與朱麗亞相戀的場面、甚至僅僅朱麗亞的決別信就足可體會了。應該指出,由于拜倫是個積極入世的政治家詩人,所以其滿腔激情往往升華為對自由與正義的呼喚,這就決定了拜倫大部分詩作鮮明的政治色彩或傾向性。抒情詩如此,長詩如此,詩劇亦然。總之,在拜倫,負有沉重歷史感的時代豪情占居著其詩作的主導地拉。在其筆下,高山或是大海,雄奇、豪壯、粗獷,是自由的象征,力與美的凝聚,英雄性格與激情的體現,同時也是他尋找某種歷史力量和現實力量的寄托之物。
拜倫詩歌第二個顯著的特征是辛辣的諷刺性和批判性。拜倫的浪漫主義和諷刺才能相結合,形成了其詩作獨有的強烈的諷刺激情。拜倫詩歌的政治傾向是通過辛辣的社會諷刺實現的,從某種意義上說《唐璜》就是一部長篇諷刺史詩,在這部諷刺詩中拜倫作為一個詩人的力量也得到了最有力最充分的體現。“各國社會的可笑方面”作為詩作的主體內容而得以呈現,這種諷刺不僅指向詩人身處其中的19世紀初期前后的社會現實,而且具有一種縱深的歷史感,在歷史與現實的交匯中以一種廣闊的視角對繁復變幻的社會生活深入挖掘,因而這種諷刺就不是泛泛而談或流于社會的表面,而是由現象突入本質,揭示生活的某些傾向性特征;更重要的是,在這種諷刺的背后顯現的是詩人拜倫反抗現實、與黑暗社會和一切反動勢力相抗衡、不妥協的叛逆胸懷和斗爭精神,在更根本的意義上則是拜倫深刻的民主與自由思想的體現。正如一位研究者所指出的,就個人氣質論,拜倫主要是一位諷刺詩人,其諷刺才能和諷刺力量是無與倫比的,他發展了英國文學獨特的諷刺傳統,并將之推向前所未有的廣度和深度。他的諷刺機智微妙,變化萬千,耐人品味,加強了作品的戰斗性和針對性。拜倫并非純然從主觀、從內心體驗汲取靈感,而是緊緊盯著人類社會,這又使他的諷刺往往一針見血,入木三分,加強了作品的現實感和生命力。
拜倫詩歌第三個特征是自然崇拜和回歸自然。拜倫在思想上受到盧梭的巨大影響,然而,拜倫對盧梭“回歸自然”思想的接受是不全面的,換言之,拜倫按照自己的理解對其重新定義,他更強調人的情感方面,推崇情感的坦率、真誠,尤其是看重情感的自然流露;借助于詩歌創作,拜倫一方面弘揚了盧梭原始自然的思想,另一方面更加突出自然神性即人的自然性,所以他歌頌純樸的農人、天真的小兒和純情的少女,力圖以此與污濁的現實、丑陋的人性相對抗,顯然,“回歸自然”在拜倫那里成為了其批判社會、反抗現實的一個重要思想武器。“拜倫最杰出的貢獻就是幾乎用自己全部的詩歌創作去謳歌大自然和探索人與自然的關系。在他的自然詩中,人、人心和人性的問題居于核心位置,是他詩歌創作中的主題。所以說無論是盧梭哲學的思想核心還是拜倫自然詩的主要內涵,都是在呼喚自然人性和人性的自然。而這種呼喚是以他們獨特的精神途徑‘回歸自然’來實現的”。[3]抒情詩和自然詩是拜倫詩作的一個重要構成,雖然與華茲華斯比較,拜倫的自然詩少一些,稍遜一籌,但是也自有特點。華茲華斯的自然詩多以自然風光和鄉土世界中農民的生活場景為表現內容,詩人與其所呈現的自然景象之間幾乎水乳交融,無法分割,自我泯滅其中成為大自然的一部分,寧靜,安寧,大自然成為游子的避難所,時時撫慰他那顆受傷的靈魂。在拜倫的自然詩中多的是山川河岳,名勝古跡,而非鄉村景象,而且這些構成了其詩作的一個重要“背景”。崇山峻嶺,浩瀚的海洋,風雨雷電,瀑布的轟鳴、無垠的夜空等等,是與詩人寬廣的胸懷和深邃的心靈世界相呼應的,詩人反抗叛逆的挑戰精神是借助于對這些雄渾的自然景象的禮贊而體現的傳達的。拜倫在詩歌創作方面顯示出獨特的審美意識和藝術風格。他借助詩歌抒發了強烈的奔放的情感,呼喚人類應有的美好的理想生活;他按理想化的原則塑造人物形象,因此,這些人物大都具有非凡的氣質、驚人的毅力和超群的智慧。拜倫“一生創作了大量的自然詩抒情詩,充分表現了他對生活的熱愛,對愛情的追求以及對大自然的向往,他用樸實動人、悠揚悅耳的詩句表達了自己的喜怒哀樂和對自然對生活的真實感受”。[4]
[1] 王佐良.英國浪漫主義詩歌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
[2] 梁桂平.傳統的悖離與超越:拜倫死亡觀探究[J].華南師范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07,(4).
[3] 張曄.徜徉在大自然中的人——談盧梭“回歸自然”的思想與華茲華斯自然詩[J].《北方論叢》,2001,(6).
[4] 周淑莉.華茲華斯與拜倫詩歌中完美女性形象的對比分析[J].牡丹江大學學報,2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