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訣刊誤集解》學術成就探微

胡方林

（湖南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湖南 長沙 410208）

《脈訣刊誤集解》學術成就探微

胡方林

（湖南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湖南 長沙 410208）

以《脈訣刊誤集解》辨《脈訣》之誤，駁七表八里九道分類之非，創分、合、偶、比、類脈學研究法，倡診病四診合參，不可拘泥于脈。書中有論有辨，論據切實，博采諸家之長，觀點頗多可取之處。

《脈訣刊誤集解》；戴啟宗；芤脈

《脈訣刊誤集解》又名《脈訣刊誤》，二卷，元·戴啟宗撰。戴啟宗，又作起宗，字同父，金陵（今江蘇南京）人，元代醫家和內丹家。戴氏認為當時流傳頗廣的高陽生《脈訣》歌訣，內容雖較通俗，但其中不免語意不明，立意偏異，并存在不少錯誤。遂以《內經》、《難經》，張仲景、華佗、王叔和及歷代各家的有關論述，對《脈訣》原文考核辨妄，詳為訂正，觀點頗多可取。惜原書不見，后經明·汪機于1523年予以補訂，并將所集諸家脈書要語及自撰《矯世惑脈論》附錄于后，以擴《刊誤》未盡之旨。本書實為戴、汪兩人的合著。書中有論有辨，論據切實，博采諸家之長，觀點頗多可取之處，學習者不但可以豐富脈學上的知識，更可獲得較正確的觀點。

1 辨《脈訣》之誤

《脈經》的問世，使醫者更加認識到脈學在臨床中的重要作用，研習脈學，精通脈法，成了每個醫生的迫切追求。但苦于《脈經》文理深奧，且多是《內經》、《難經》、仲景原文，一般醫生難以理解。這時，托名王叔和為作者的《脈訣》一書運應而生。該書相傳為六朝人高陽生所撰，因其于宋朝才開始廣為傳頌（恐與活字印刷術的發明有關），故又有認為是五代或北宋人的偽作。

《隋書·經籍志》載王叔和《脈經》十卷，《唐志》亦同，而無所謂《脈訣》。呂復《群經古方論》曰，《脈訣》一卷，乃六朝高陽生所撰，托以叔和之名，立七表、八里、九道之說。通真子劉元賓為之注，且續歌括附其后。《脈訣》以歌括的形式論述脈法，其主要內容有：（1）脈賦（脈法總論）；（2）診脈入式歌；（3）五臟六腑脈歌；（4）七表八里九道脈歌；（5）左右手診脈歌；（6）診雜病生死脈候歌；（7）察色觀病人生死候歌；（8）婦人脈歌；（9）小兒脈歌。計有歌括二百余首，加上文字通俗易懂，且用韻語，便于誦讀記憶，歷經宋、元、明三朝六百年間，為多數醫生廣為誦讀、應用，對脈法的普及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其書自宋以來屢為諸家所攻駁，然泛言大略，未及一一核正其失。由于《脈訣》淺顯易誦，故醫界仍相傳習，但惜語意不明，論理有偏。戴氏遂引證《內經》、《難經》，以及秦越人、張仲景、華佗、王叔和等歷代名家之說正于歌括之下，名曰《脈訣刊誤》，以辨其謬誤，正其本源。明嘉靖間祁門汪機刊之，又以諸家脈書要語類為一卷，以及所撰矯世惑脈論一卷并附錄于后，以擴《刊誤》未盡之旨。

《脈訣刊誤》對《脈訣》在脈形描述、脈體主病等方面的錯誤，一一予以更正。如《脈訣》對芤脈的描述為：“芤者為陽也，指下尋之兩頭即有，中間全無曰芤，主淋瀝，氣入小腸，主失血。歌曰：指下尋之中且虛，邪風透入小腸居，患時淋瀝兼疼痛，大作湯丸必自除”。戴氏更正曰：“諸家論芤皆為失血之診，今曰邪風入小腸而淋漓，非其證也，蓋是尿血之證矣。芤，草名，其葉類蔥，中心虛空，故以指按芤草葉喻失血之脈。芤之名不見于《內經》，又曰安臥脈盛謂之脫血；至仲景《傷寒論》曰：‘脈弦而大，弦則為減，大則為芤，減則為寒，芤則為虛，虛寒相搏，此名為草。’亦未嘗以芤為定名，但附見于草；至王叔和始立芤脈。《脈經》曰：‘芤脈，其象兩邊似有，中間全無。’今《脈訣》乃曰：‘兩頭則有，中間全無，則誤矣。夫尺脈上不至關為陰絕，寸口下不至關為陽絕。若兩頭似有中間全無，則是陰陽絕脈也，安得為芤脈乎？’經曰：‘營行脈中是血在脈中行，脈以血為形，血盛則脈盛，血虛則脈虛，故芤脈中空者，血之脫也。’芤脈先舉指時浮大而軟，因按而中空。《脈訣》言‘指下尋之，非也。’仲景曰：‘脈浮而緊，按之反芤，其人本虛；若浮而數，按之不芤，此人本不虛。是皆于按上以見芤脈。尋者，在浮舉沉按之間耳。’”將《脈訣》的謬誤，從芤脈的形成機制、名稱來源、脈體主病以及脈形指感、取脈方法等諸多方面，引經據典，批駁詳盡。使讀者茅塞頓開，得益匪淺。他如對《脈訣》動脈為陰、弦脈為陽等錯誤說法的批駁，也皆同此。

戴氏將《脈訣》中應刊改的文字加黑圈志之，不作刪改，以存《脈訣》原貌，可見其治學態度之嚴謹。

2 駁七表八里九道分類之非

由于《脈訣》只講脈法及其臨床應用，很少談及脈理，故宋之后的歷代名醫多曰其“兒童之謠，俚俗之語”，“詞最淺鄙，非叔和本書”，“遂委棄而羞言之”。對于《脈訣》中的某些提法，歷代都有醫家提出異議。如元·滑伯仁、朱丹溪，明·徐春甫、張世賢，清·王邦賢等，而以元·戴啟宗的《脈訣刊誤》批駁最詳，對后世影響最大。戴氏以《內經》、《難經》、華佗、仲景、叔和之言明辨脈理，以補《脈訣》之不足，使后學者免遭用法棄理之弊；以歷代名醫之說，字剖句析，正《脈訣》之謬誤；又述諸家所解，集長變短。如對《脈訣》七表（浮、芤、滑、實、弦、緊、洪）、八里（微、沉、緩、澀、遲、伏、濡、弱）、九道（長、短、虛、促、結、代、牢、動、細）的脈象分類方法駁道：“脈不可以表里定名也。唯浮、沉二脈可以表里論，黃帝、岐伯、越人、仲景、叔和皆不言表里。《脈經》王氏所作，無七表八里九道之名。今《脈訣》竊托叔和之名，其論脈卻悖于《脈經》。自六朝以來，以七表八里九道為世大惑，未有言其非者。王裳著《闡微論》，謂《脈訣》論表不及里，于脈之形狀大有發明，至于表里則不言其非，尚拘拘增數、長二脈為九表，加短、細二脈為十里，以九與十為陰陽數之極。脈之變化固從陰陽生，然安可以名數拘之哉。從來之論脈有以浮沉、長短、滑澀為三陰三陽者；有以大小、滑澀、浮沉可以指別者；有以大、浮、數、動、滑為陽，沉、澀、弱、弦、微為陰者；有以按尺寸，觀浮、沉、滑、澀而知病所生以治者。是皆以陰陽對舉而互見也，未嘗云七表八里九道也。但七表八里九道果可以盡脈之數乎？《內經》曰鼓曰搏曰喘曰橫曰急曰躁，仲景曰偞、卑、榮、章、綱、損，曰縱橫逆順，豈七表八里九道之能盡也。然其名雖異，實不出乎陰陽，故脈當以陰陽察形，不當以表里定名。《內經》曰：“脈合陰陽，又曰善診者察色按脈先別陰陽。諸脈因浮而見者皆云表，不拘于七表；諸脈因沉而見者，皆云里，不拘于八里；沉而滑亦曰里，浮而澀亦曰表。”據理論述了脈當以陰陽分類，批駁了七表八里九道分類方法既不合《內經》、《難經》經旨，又不符仲景、叔和之說，更不適合于臨床運用。但因世人誤認為《脈訣》是叔和的著作，故未有言其非者。自戴氏批駁之后，此說漸衰，直到明代，尚有提及者，可見《脈訣》影響之深遠，確有批駁的必要。

3 創分、合、偶、比、類脈學研究法

戴氏創分、合、偶、比、類脈學研究法，提出研究脈學要詳細分析脈象求其博，綜合歸類得其約，更進一步從脈象的性狀中作對偶與比較的分析，這樣才“庶無惑矣”。其內容簡要介紹如下。

分：有脈之形分——脈各有形狀，當先明辨，便了然不疑。大小浮沉滑濇，可以指別，迥然各異，辨之于毫厘之間，使其形不相混。如，舉有按無為浮，按有舉無為沉之類；有脈之證分——各脈均有主證，須分清楚。如，寸浮中風頭痛之類，不雜他脈，獨主證。如此則辨之于毫厘之間，使其形不相混。

合：有合眾脈之形為一脈者，如似沉似伏實大長弦為牢脈，極軟浮細之合為濡脈之類；有合眾脈之形為一證者，如浮緩為不仁，浮滑為飲等。有二脈合者，有三四脈合者。大抵獨脈見為證者鮮，參合眾脈為證者多。且一脈雖獨見，而為證亦不一，如浮為風，又為虛，又為氣，各不同，此又一脈之證合也。必備而論之，以證相參。

偶：脈合陰陽，必有偶對，以相鑒別。浮沉者脈之升降也，遲數者脈之快慢也，虛實者脈之剛柔也，長短者脈之盈縮也，滑澀者脈之通滯也，洪微者脈之盛衰也，緩急者脈之緊慢也，動伏者脈之出處也，結促者因止以別陰陽之盛也。共列舉出九組相對偶的脈象。

比：比者以明相類之脈。比其類而合之，辨其異而分之。《脈經》相類之脈有浮芤（一曰浮洪）、弦緊、滑數、沉伏、微澀、軟弱、緩遲、革實八組，唐·孫思邈《千金方》云牢與實類，《脈訣刊誤》細詳之，曰弦細、芤虛、濡芤、洪散、牢伏、洪實皆相類。有數脈相類者，如澀、促、結、代、微、細、濡、弱、澀等。 但細辨之，相類脈之間有著明顯的區別，如洪散俱大也，而散無力；濡弱同極軟而細也，有浮沉之異；微、細俱小，而微脈無力也。

類：眾脈陰陽各以類從，其脈大、長、實、浮、芤、滑、洪、急、促、堅、強者，皆屬陽；其脈細、短、虛、軟、沉、結、伏、澀、微者，皆屬陰；陽博陰為弦；陰博陽為緊；陰陽相搏為動；虛寒相搏為革；陰陽分離為散；陰陽不續為代。

4 四診合參診病，不可拘泥脈診

附錄二卷載有汪機采集諸家之說以論診脈之法，并著《矯世惑脈論》以針砭時弊。汪氏指出診脈之時既要知其常，也要知其變。“夫脈者本乎營與衛也，而營行于脈之中，衛行于脈之外也，茍臟腑和平，營衛調暢，則脈無形狀之可議矣”。如“外傷六淫之脈，則浮為風，緊為寒，虛為暑，細為濕，數為燥，洪為火”；“內傷七情之脈，喜則傷心而脈緩，怒則傷肝而脈急，憂則傷肺而脈澀，思則傷脾而脈結，恐則傷腎而脈沉，悲則氣消而脈短，驚則氣亂而脈動”，此皆為常。然亦有變者，則有脈不應病，病不應脈，變出百端，如張仲景云：“脈浮大，邪在表，為可汗；若脈浮大，心下硬，有熱，屬臟者，攻之，不令發汗，此又非浮為表邪，可汗之脈也”。因此，若只憑脈而不問癥，未免以寒為熱，以表為里，以陰為陽，顛倒錯亂，而夭人長壽者。是以古人治病，不專于脈，而必兼于審癥，良有以也。

根據當時病人往往有病諱而不言，惟以診脈而試醫之能否的現象，汪氏痛心疾首，指出若“診之而所言偶中，便視為良醫，傾心付托，篤意委任，而于病之根源，一無所告，藥之宜否，亦無所審，惟束手聽命于醫，因循遂至于死，尚亦不悟，深可悲夫”。且“庸俗之人，素不嗜學，不識義理，固無足怪，近世士大夫家，亦未免狃于此習，是又大可笑也”。汪氏認為，“醫之良，亦不專于善診一節，茍或動靜有常，舉止不妄，存心而忠濃，發言而純篤，察病詳審，處方精專，兼此數者，亦可謂之良矣。雖據脈言癥，或有少差，然一脈所主非一病，故所言未必盡中也”。古人以切居望聞問之后，則是望聞問之間，已得其病情矣。不過再診其脈，看病應與不應也，若病與脈應，則吉而易醫；脈與病反，則兇而難治，以脈參病，意蓋如此。

而對于明·張太素《太素脈秘訣》中以脈決人之貴賤窮通者，汪氏提出堅決的反駁，認為“此又妄之甚也”。并指出“竊視其書，名雖《太素》，而其中論述，略無一言及于《太素》之義，所作歌括率多俚語，全無理趣，原其初志，不過托此以為僥利之媒。后世不察，遂相傳習，莫有能辨其非者”。“蓋貴賤窮通，身外之事，與身之血氣了不相干，安得以脈而知之乎？況脈之變見無常，而天之寒暑不一，故四時各異其脈，不能必其久而不變，是以今日診得是脈，明日診之而或非；春間診得此脈，至夏按之而或否。彼太素者，以片時之尋按，而斷人一生之休咎，殆必無是理。然縱使億則屢中，亦是捕影捉蛇，仿佛形象，安有一定之見哉”。

《脈訣刊誤集解》雖為脈學專著，該書辨《脈訣》之誤，駁《脈訣》七表八里九道分類之非，創分、合、偶、比、類脈學研究法，但作者并不專執一端，“診脈以知內，參以問證察言觀色以知外，則可耳”，示人診病宜四診合參。書中有論有辨，論據切實，博采眾長，觀點頗多可取之處，學習者不但可以豐富脈學上的知識，更可獲得較正確的觀點。由于本書年代已久，作者受當時歷史條件的限制，書中亦夾有迷信色彩之內容，后學者當加以鑒別。

（本文編輯 李路丹）

Research on Academic Achievement of Maiiue Kanwu Jijie

HU Fanglin
(College of Chinese Medicine,Hunan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Changsha,Hunan 410208,China)

This paper discussed the academic achievements of"Maijue Kanwu Jijie"to identify the error of"MaiJue",refute the falseness of Seven-exterior Eight-interior Nine-dao on"Maijue",createpulseresearching methodslikedifferentiating,combining,doubling,relativing and classing.Proponents confirmed that fit four diagnostic,not constrained by pulse.There were both theory and discuss in the book,and the argument was practical,learn widely from others'strong points,and views quite much to be recommend it,learners not only can enrich the knowledge of sphygmology,but also obtain more correct point of view.

Maijue Kanwu Jijie； Dai Qizong； Song dynasty； hollow pulse

R241.1

A

10.3969/j.issn.1674－070X.2014.08.002.006.03

2014－04－21

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資助項目（2009ZX07）；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后期資助重點項目（09JHQ012）。

胡方林，男，教授，主要從事中醫文獻及名醫學術思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