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意深長的底蘊
——論《百年孤獨》的象征藝術

譚鼎莎

(廣東職業技術學院 公共課教學部，廣東 佛山 528041)

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深受198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哥倫比亞作家加·加·馬爾克斯的作品的影響，尤其是聞名世界的長篇小說《百年孤獨》。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采用多種表現技巧，其中“象征手法是《百年孤獨》使用的重要手法。其特點是通過一種現象來象征或隱喻某種現實，表現創作意圖。”[1]象征的朦朧性和多義性的藝術特點使作品充盈著神秘、深邃的意境美。

一 從宏觀的角度和整體方面探討象征藝術

“這是一部意蘊豐富的史詩性作品”。[2]馬爾克斯運用魔幻現實主義的手法，將小說的全部內容相互關聯而熔鑄成一個象征性的形象體系，整體象征手法使整部書具有了詩般豐富的意境、意蘊和濃郁的感情色彩，形象地表現作品的深刻意旨。

1．家族的整體象征意蘊。小說通過講述布恩地亞家族七代人的傳奇經歷，通過描述家族整體的生存處境和精神意蘊，不僅反映了拉美人民苦難生存狀況和痛苦心靈歷程，同時也隱喻著現代人的生存困境。而家族成員擺脫孤獨愚昧追求文明的辛酸過程則暗喻著拉美人從原始落后走向現代文明的艱難歷程。百年家族的歷史是寄托著人類自身發展的歷史命運的寓言，象征著人類由發展到終結的歷史過程。尤其是家族七代人性格特征的綜合展示了完整豐富的人類性格，他們共同涵蓋和集中表現了人類整體性格的特點。

2．馬貢多的整體象征內涵。家族的棲身地馬貢多從一個幸福的世外桃園，歷經了戰爭、內亂、殖民入侵掠奪、黨派斗爭、教會壓迫、獨裁統治、資本主義剝削、西方思潮的侵蝕等后滅亡。作者借歷經百年世態滄桑的馬貢多這個象征符號，揭露了政客的虛偽愚弄、統治者的欺詐殘忍、民眾愚昧和盲從及非常態的心理和戀情。馬貢多建立、發展、繁榮、衰落和毀滅的百年興衰史，是封閉愚昧落后的國家或地區的縮影和典型象征。馬貢多不僅高度濃縮了拉美社會的歷史和現實，也象征著哥倫比亞、整個拉丁美洲乃至全人類的興盛與衰敗的世態變遷。作品的題目“百年孤獨”象征拉丁美洲長時間輪回的愚昧、封閉、落后、停滯和戰亂，一百年則象征著拉美苦難歲月的漫長及社會弊病的長期性和頑固性，從而表達了作家要求社會變革的迫切希望。小說的結尾處“命中注定要一百年處于孤獨的世家決不會有出現在世上的第二次機會。”[3]卷走馬貢多的咫風，象征著人類進步文明的強大的新生力量，不僅表達了作者懷著博大的情懷對整個人類命運的反思和探索及呼喚人類社會普遍更生的愿望，同時表達了作家對拉丁美洲終將創建一個美好的新世界及人類未來懂憬的信心，這隱喻了對人類歷史新生追索的深刻含義。

3．全人類孤獨情結的寓意。作品通過對整個家族或因人性與道德的沖突或因理想與現實的沖突或因對命運無常的恐懼等而引發的孤獨心態的描繪，也通過各種荒誕的事物和魔幻怪誕的情節的形式展開各種孤獨故事，剖析家族成員殘缺心理的共同特征。孤獨的本性使他們沒有感情溝通，缺乏信任和了解，“愛是布恩地亞家族最欠缺的東西”，[4]缺乏愛的勇氣和愛的能力，群體共同意識的缺失使他們缺乏為共同的利益而奉獻和奮斗的愛的精神。被海洋、山脈、森林、沼澤環繞的馬貢多地理環境的封閉，“19世紀初哥倫比亞獨立以后，國家政權被土生白人的大地主、大商人所把持。他們中的保守黨和自由黨兩派之間斗爭非常激烈，政客們濫用職權，營私舞弊，操縱選舉，踐踏憲法，導致國家政變不斷、內戰頻頻。”[5]同時西方殖民者、資本主義的入侵給它帶來物質、精神、文化和環境上的破壞，并使馬貢多人喪失了文化的歸屬感和產生精神上的迷茫，導致他們表現出封閉隔膜、痛苦無助、無法把握自身命運的孤獨絕望的整體心態。馬貢多人不斷地在傳統與文明之間徘徊:渴望文明，又難以擺脫因循守舊。比如老布恩地亞對科學和文明執著甚至瘋狂追求，而妻子烏蘇拉卻以務實和實干的精神維護和發展現狀。二者體現的文化沖突，象征馬貢多所面臨保存與發展的兩難境地。又如象征文明世界的美好和進步的小雷梅苔絲的意外死亡，暗示馬貢多的傳統文化品性與文明發展不相容。馬貢多在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強制性摧殘和掠奪下失掉了傳統，導致文化的崩潰和民族的衰落。如奧雷良諾第二拋棄了傳統，作風放蕩；他的妻子菲南達則代表舊文化傳統的保護主義；女兒梅梅則從思想到行為接受了西萬文化。不同的價值、文化觀念使夫妻之間、母女之間產生針鋒相對的沖突和斗爭。

整體孤獨情緒和感傷情調貫穿作品始終，馬爾克斯運用寓意深長的象征手法使作品更有內涵，所表現的孤獨范圍更廣泛，所揭示的寓意更深刻、悲劇意藴更震撼。貫穿這個家族每代人的孤獨怪癖的性格和凄涼人生，象征著一個家族的、民族的、國家的乃至全人類的沉重的孤獨精神狀態和歷程，作家將孤獨的思考已上升為對拉美民族性和民族心理劣根性的思考，深入剖析造成孤獨的民族心理、社會現實和歷史淵源，孤獨意味著封鎖自閉的狹隘思想，成為民族發展、國家進步的阻礙。作者深層次地挖掘這種具有社會性和民族性的孤獨所造成的惡果，深刻地揭示孤獨警世意義：孤獨是家族失敗、馬貢多毀滅、民族愚昧落后和國家的衰亡的悲劇之源。《百年孤獨》不但展現了一個家族孤獨史，而且暗示出拉美孤獨的處境，也暗含了一部人類整體的孤獨秘史，從而揭示了個人、民族乃至整個人類的孤獨情結，并指出這種孤獨的寓意是：孤獨是人類本體存在的一種狀態，孤獨意識和性意識、對死亡的恐懼意識等一樣都是人類的本能意識。作家借助孤獨的悲劇意蘊表露出對拉美被排斥在現代文明世界進程之外的抗議，寄托了作者反殖民、反獨裁、反帝國主義的精神。

二 從微觀的角度和局部方面探析象征藝術

1．情節的象征與寓意。在第三章的故事中，布恩地亞一家和整個馬貢多被烏蘇拉收留的雷蓓卡帶來的失眠癥傳染后，因失眠而導致的健忘癥使整個馬貢多處于混亂中。而失眠癥和健忘癥的最終痊愈，意味著人們開始接受時間不可逆轉的觀念和歷史的客觀存在的事實。由于象征的藝術表現力能夠使荒誕的情節隱含著嚴肅深刻的思想，作者意在借助此怪異的病癥象征性地警示、告誡世人：忘記民族落后的真實處境和歷史的教訓只能使民族走不出重復、停滯不前和輪回的苦難困境，呼吁人民團結起來共同奮斗尋找新的出路。

2．事物的象征與寓意。小說的主色調是黃色，黃色在拉美的印第安語神話傳說被視為腐敗、離散、病痛、衰敗、沒落、苦難、死亡等不吉利和災禍的不祥之兆。作品出現了各種的黃色事物，比如小黃花、小金魚、黃金、黃色火車、黃色絲絨、黃色的香蕉、黃色蝴蝶、黃玫瑰、黃色荒地、黃色的馬、從天而降的黃花雨、黃色小光盤、黃衣服、黃色的錢幣、類似黃色的腦漿等。墨爾基阿德斯被淹死前放著假牙的杯子里長出黃色小花；老布恩地亞死后小鎮下了一夜的黃花雨；奧雷良諾上校的17個兒子在得到父親送給他們的小金魚后都慘遭殺害；向俏姑娘求愛的一個外鄉人在送給她黃色玫瑰后死于非命；常轉悠在車庫機械工巴比洛尼亞和他的情人梅梅身邊的黃蝴蝶成了這對情侶的愛情悲劇的預兆；烏蘇拉逝世時夜空中出現橙黃色的小光盤，庭院里的水泥地開出黃色的小花；菲南達死時頭戴金黃色硬紙板的王冠、身穿發黃的皮袍。香蕉公司黃色的火車、香蕉帶來的剝削、奴役、壓迫和大屠殺將淪為殖民地的馬貢多推向了深淵。黃色同時也象征著金錢的本色與墮落，比如他們迷戀煉金術、反復制作小金魚等。這些常伴隨著歷史和個人的黃色，頻繁地暗示著馬貢多的悲劇，而且這種反映衰亡的顏色越來越濃。馬爾克斯在黃色濃重的陰影里揭示出民族心理和民族文化的缺陷，希望人們引以為戒。

3．真善美的象征。布恩地亞家族中有三個雷梅苔絲，雷梅苔絲們是美、純真和善的化身和象征，作者借以揭露和批判丑惡污濁的現實，表達作家對真善美的渴望和理想世界的追求。(1)天使般純潔的第四代俏姑娘雷梅苔絲象征著人性異化后向其原初的回歸。她沒有人類普遍意義上的各種欲望及痛苦、憤怒、哀傷、愛恨和嫉妒等情感和任何弊端陋習，具有抵觸常規世俗的評判標準的超越凡俗的行為。先后有4個對她有非分之想的男人死于非命，隱喻了美是不可侵犯的，最后她隨風乘床單飄走而消失，則暗示美是短暫的。(2)鎮長的小女兒、第二代奧雷良諾上校的妻子小雷梅苔絲，青春期后依然是個還未完全進入成人世界天真、不諳世事的孩子。她不僅主動關心、照顧、服侍常年受人冷落被綁在樹干上的老布恩地亞，還努力調和阿瑪蘭塔和雷蓓卡之間的矛盾，她甚至把丈夫和另一個女人所生的孩子當親兒子，給這個孤獨的家族帶來了健康、歡樂、溫暖的陽光。(3)第五代的雷梅苔絲即梅梅則代表是一種情感美，她追求純潔的愛情，完全沒有她母親的血統觀、門第觀，當愛情理想破滅后，她以此生不再說話沉默的方式對抗黑暗的命運。

4．豬尾巴兒的象征意義。家族第七代人是一個由于姑侄近親結合而產生的帶“豬尾巴”的嬰兒，他被螞蟻吞噬意味著百年家族的終結。這種出于原始的情感需要和原始欲望的近親結合的生活方式，是愚昧落后野蠻無知的表現，成為阻礙家族擺脫孤獨、走向文明的內在因素。“豬尾巴”怪胎悲劇的重演預示著布恩地亞家族再度回到原始蒙昧的狀態，也隱含著拉美民族中存在的蒙昧狀態及落后粗野的生活方式是其混亂和遏制文明發展的因素之一。豬尾巴兒現象是野蠻與文明交融結合的變異，也隱喻著外來文明粗暴干涉和入侵所造成拉美社會的混亂與畸形的惡劣后果：新老殖民主義者對拉美在政治上奴役和經濟上掠奪所造成人性的嚴重扭曲。代表返祖的、畸形的、變態的“豬尾巴” 蘊涵著馬爾克斯對拉美命運的極度憂慮和深切思索，但同時他將追求美好、進步的希望和理想也寄托在嬰兒身上，因為他是這個家族第一個在愛情中和自由意志下孕育的生命，綜合了布恩地亞家族中成員的優點，摒除家族各種惡習、負面性格而擁有健全人格的下一代，預示著拉美未來的探索者將更加健全、成熟。如同第一代因“豬尾巴”而外出探索一樣，預示著舊的終結和新一輪探索的開始。而嬰兒的早夭與馬貢多的消失則是對過去落后混亂狀態的告別，是對將來拉美走向自由獨立文明的展望。

5．其他方面的象征含義。象征的運用在整部作品中層出不窮，極有力度地加深作品的思想內蘊。家族的第一代人布恩地亞和烏蘇拉遠走他鄉開辟新生活——建立了馬貢多鎮，外出拓荒象征著對落后的逃避和對文明探索，也寓示人類對新的生存和發展空間的開拓。馬貢多人在各種文明前矛盾和困惑的心態，代表了人類對新的事物的普遍心態，各種新事物和現象被引入馬貢多，象征的文明對閉塞落后地區的影響和沖擊。比如冰塊、磁石、放大鏡、望遠鏡、電燈、留聲機、電機、火車、電影等新事物的滲入象征著外來文化或者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入侵。上校反復制作與熔化小金魚的行為，象征著財富被少數人掠奪占有，勞動者只有重復地勞動。老布恩地亞用烏蘇拉的祖輩艱難積累留下的財產中三枚金幣換取放大鏡，隱喻了帝國主義對拉美的經濟剝削。作者利用某些特定的空間或者事物來象征人物的身份和身份所蘊含的獨特意義，比如烏蘇拉經常被安置在菜園和廚房等家里的空間里，老布恩地亞總是和煉金室及栗子樹聯系一起，上校被安排在荒唐的革命中，小金魚也和他們中的一些人聯系在一起。

三 從宏觀、微觀結合和整體、局部結合方面探討象征藝術。

整部小說的故事情節是由很多個循環圓圈組成。從大循環圈上看，馬貢多百年歷程是從無到無的輪回；從第一代開始努力擺脫孤獨，但最后仍是以孤獨終結；家族中的祖先近親生出豬尾巴兒，第一代擺脫了近親生出豬尾兒的厄運，第五代和第六代的卻無法逃脫此宿命，第七代也是個由近親生出的豬尾巴兒。在結構上，全書的整體結構是對稱性的。從敘述方式上分析，馬爾克斯將整部書的情節分割為獨立又相互關聯且與整體有關的若干部分，而每個情節片段首尾相連，每個故事由未來的結局作為開端，再展開相應的過去，然后回到結局。書中的每個情節代表一個圓環，各個情節環環相套構成統一的整體。作者采用這種循環往復的敘事時態和結構形態，運用大大小小的循環圓圈和循環時間構筑了小說的整體框架。馬貢多的全部歷史和不少人物的生死或經歷這種圓型。布恩地亞家族的名字、性格、舉動、行為、經歷、命運等的在一代代中循環重復，形成各種小怪圈。比如家族一共有21個奧雷良諾，5個阿卡迪奧，3個阿瑪蘭塔，3個雷梅苔絲。作者賦予了相同名字以相似的特征，人名成為性格、品質、情感行為方式、命運結局的符號。“《百年孤獨》所展示的是一個建立在過去、現在和將來重復循環的象征框架中迷宮般的現代神話”，[6]時間的輪回和歷史的循環意昧著停滯和倒退，作者精心設計封閉式循環的各種怪圈，濃縮象征拉丁美洲社會發展史的存在形式，深刻地反映了拉美民族閉鎖停滯倒退的生活狀態、與世隔絕的社會境況和孤獨的精神狀態，指出拉美擺脫不出的苦難處境的原因，表現了作者對拉美民族命運的憂慮及前途的思索。

[1]朱景冬．當代拉美文學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3(第1版)：52.

[2]蔣承勇．現代文化視野中的西方文學[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8,9(第1版)：308.

[3][哥倫比亞]加·馬爾克斯.百年孤獨[M]．黃錦炎,譯．桂林：漓江出版社，2003,2(第1版)：311.

[4]馮震．重返精神的伊甸園——《百年孤獨》所展示的孤獨內涵探微[J]．重慶航天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9,12：63-68.

[5]劉建軍．20世紀西方文學[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9(第2版)：258.

[6]蔣承勇．現代文化視野中的西方文學[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8,9(第1版)：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