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慧
(徐州工程學院 思想政治理論課教研部,江蘇 徐州221000)
司法確認程序是2012年民事訴訟法修改的重要內容之一,也是近年來民事司法改革的顯著亮點。在社會轉型期矛盾高發的背景之下,從立法上確立司法確認程序,對于健全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提高民事糾紛解決的效率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實踐中如何準確理解和適用民事訴訟法中關于司法確認程序的規定,將有利于司法確認功能的發揮,更好的實現立法目的。
美國學者埃爾曼認為“甚至在一個具有充分發達的法院制度和其他裁決能力的社會,許多爭議也從來既不付諸司法機構,也不交付于旨在對第三人的裁斷給予約束的可選擇的程序”,這可以說是調解作為一種重要的非訟糾紛解決機制,存在于現代社會的并發揮重要作用的原因。然而在非訟調解的實踐中,也存在著諸如非訟調解“法治化”、“有效性”等制約調解作用發揮的根本性問題。[1]尤其是,調解協議缺乏執行力是訴訟外調解作用弱化的主要原因,亦是制約調解制度發展的瓶頸。因此,尋求一條通過司法程序強化人民調解協議的路徑尤為重要。
為適應實務中關于確認調解協議法律效力的需要,建立完善訴訟與非訟相銜接的糾紛解決機制,立法機關和法院系統先后出臺了相關的立法、司法解釋以及指導性文件。2009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了司法指導意見《關于建立健全訴訟與非訟訟相銜接的矛盾糾紛解決機制的若干意見》(以下簡稱《若干意見》);2010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調解法》;2011年最高院公布了《關于人民調解協議司法確認程序的若干規定》(以下簡稱《若干規定》);2012年全國人大常委會十一屆第二十八次會議表決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修正案,在第194、195條增設了“確認調解協議的程序”,正式將司法確認納入立法層面,對于推進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完善具有里程碑意義。第一,為構建多元糾紛解決機制提供了有力的司法保障。法院適用司法確認程序,賦予民間調解協議效力,參與社會管理、化解矛盾糾紛,充分發揮非訟調解解決民事糾紛的作用。[2]第二,符合司法社會化的司法改革潮流,更好地發揮法院的能動性,讓大眾接近司法。20世紀以來,多數法治國家改革主要方向之一即如何更好地保障社會成員“接近正義”的權利。司法確認程序充分借助社會調解組織力量化解民事糾紛,有利于降低當事人的訴訟成本,從而最大限度減少解決民事糾紛的社會成本,與世界司法改革大趨勢相契合。第三,吸收和鞏固了多年來多元糾紛解決機制改革的成果,增強了當事人選擇非訟機制解決糾紛的積極性,有利于緩和“案多人少”壓力。[3]最高院總結地方法院司法確認程序的改革經驗,首先在《若干意見》中規定司法確認程序,然后在《人民調解法》中進一步細化該程序的適用。2012年民事訴訟法修改,以立法的形式確立了“司法確認程序”,標志著訴訟與非訴訟相銜接的矛盾糾紛解決機制改革進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為全面貫徹落實新修改的民事訴訟法,許多地方相繼出臺了關于適用司法確認程序的實施意見,如天津市高院《關于適用調解協議司法確認程序相關問題的實施意見(試行)》、安徽省高院《關于調解協議司法確認的實施意見》。同時,地方法院在實踐中積極探索,對適用司法確認制度進行了有效的嘗試,如湖南省長沙市岳麓區人民法院,實施專利糾紛行政調解協議司法確認,實現了我國專利糾紛行政調解協議司法確認零的突破,被譽為中國知識產權保護史上不能跳過的一頁。
根據民事訴訟法和相關司法解釋的規定,實務中關于司法確認程序適用在很多方面已經達成共識,例如管轄法院為調解組織所在地人民法院,法院受理確認申請排除范圍包括身份關系、收養關系、婚姻關系等,法院審查形式為書面審查與開庭審查相結合的方式,實行一審終審、不得上訴和再審,法院受理后的審查期限為30日,實行審判員一人獨任審判。然而,由于司法確認程序相關立法和司法解釋較多,理論界和實務界對于如何適用民事訴訟法的兩個條文,仍存在較多爭議,這已成為阻礙了司法確認程序發揮作用的主要原因。主要表現在:
民事司法確認程序的確認范圍指的是可以由民事司法確認程序確認的非訟調解協議的范圍。對于申請確認調解協議的范圍存在兩種理解,一種是,只有人民調解法等法律明確規定可以申請司法確認的調解協議才能申請司法確認;另一種是,除上述范圍外還應包括,其他法律、法規、地方性法規、行政規章以及中央批準的司法改革方案中規定可以確認的調解協議。另外,學界對于申請確認的案件類型也爭論不一,有的學者主張應將適用的案件類型限制在“爭議較小、事實簡單、當事人之間關系密切、具有給付內容的債權債務、勞動報仇等民商事糾紛”;有的學者主張,應適用于所有的合同糾紛。這些分歧,從根本上影響糾紛當事人是否可以通過申請司法確認解決民事糾紛。[4]
在司法確認程序適用中,法院關于采用何種審查方式(開庭審理或是書面審理)已基本達成一致意見,然而對于審查內容或者審查類型的把握方面仍存在爭議。《若干規定》和《民事訴訟法》均未明確對調解協議是形式審查還是實質審查。如果采用實質審查,需投入較大的審判資源,審判效率也會隨之降低,這與司法確認制度簡便快捷的價值追求產生沖突。如果采用形式審查,則存在當事人利用司法確認程序獲取非法利益之嫌疑。應當采用何種審查類型,實務中仍存在爭議。
我國的人民調解組織具有真正的草根性,調解組織的規范化程度、調解員的專業化程度不高,調解協議的質量也令人堪憂,比如調解中主體存在錯誤、內容不合法等。在這一前提下,如果法院對調解協議僅作形式審查,就會存在出現錯誤司法確認的可能性。這種錯誤可能主要表現為:一是司法確認決定對雙方當事人產生的錯誤,比如超出當事人調解協議內容的確認、對不得確認之事項進行了確認;二是如當事人調解協議涉及第三人利益,司法確認決定可能損害第三人的利益。因為司法確認屬于非訟程序,實行一審終審,沒有審級救濟的程序保障,因此有必要對錯誤的司法確認裁定設置合理救濟程序。對此問題,學界有不同的觀點,有的學者指出可以“由當事人申請法院撤銷或者法院依職權直接撤銷”;有的學者提出“應當是當事人向原審法院提出申請,并由原審法院適用原司法確認程序予以撤銷決定并作出新決定。”
對于司法確認程序的理解和適用,我們有必要進一步細化法律規定,厘清理論上的爭議,從而更好的指導法院、調解組織和當事人,充分發揮司法確認程序的作用。
在我國當前深化社會管理體制改革、為社會管理提供充分司法保障的背景下,應充分發揮司法確認程序的作用,擴大其適用范圍、簡化申請程序。一方面,申請范圍應包括“經行政機關、人民調解組織、商事調解組織、行業調解組織或者其他具有調解職能的組織調解達成的具有民事合同性質的協議”,以及法院立案前后委托行政部門、人民調解委員會或其他調解組織所作出的調解協議。[5]另一方面,申請程序上,應從廣義上解釋第194條由雙方當事人“共同”提出申請的規定,沿用《若干意見》第22條規定,即“一方當事人提出申請,另一方表示同意的,視為共同提出申請”。在今后的立法中,我們也可以借鑒德國調解制度的相關規定,任何一方當事人都可主張調解協議具有程序法和實體法上的效力,若對方當事人不自動履行,即可申請強制執行。
新民事訴訟法將司法確認程序納入到第十五章特別程序中,從而回應了理論界關于其程序性質的爭論,明確了其非訟程序的性質。以非訟程序的法理,在非訟程序中,法院僅能做形式審查,而不能依職權實質審查,即使在程序進行中,當事人就實質問題有所爭執而提出主張、抗辯,法院亦不得審查。許多學者由此得出結論,司法確認審查應為形式審查,這一觀點值得商榷。首先,當前我國調解組織的專業化、職業化程度不高,多數調解員不具備專業法律知識,調解協議可能存在瑕疵;其次,在社會誠信缺失的背景之下,當事人可能惡意串通,通過調解侵害國家利益、公共利益或第三人合法權益,調解協議的真實性無從保證。如果法院僅采用形式審查,就極易出現錯誤的司法確認裁定,不利于維護司法權威性。因此,筆者認為法院對申請司法確認的調解協議的審查,應當以實質審查為主,即要審查調解協議是否違反法律、法規強制性規定,是否侵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是否侵害案外人合法權益的,是否損害社會公序良俗等。
對于司法確認侵犯案外人合法權益的法律救濟,可以依據《民事訴訟法》第56條關于“第三人撤銷之訴”的相關規定執行。然而,關于對上文所提出的“超出當事人調解協議內容的確認、對不得確認之事項進行了確認”的救濟問題,立法尚無明確規定。[6]根據私權自治原則,對于此類瑕疵司法確認裁定,應當由當事人向作出裁定的人民法院申請,法院受理后經審查作出撤銷裁定或更改調解協議內容的裁定。
[1]H.W.埃爾曼.比較法律文化[M].賀衛方,高鴻鈞,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2.
[2]潘劍鋒.論司法確認[J].中國法學,2011,(3).
[3]廖中洪.民事司法確認程序若干問題研究[J].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11,(2).
[4]唐力.非訟民事調解協議司法確認程序若干問題研究——兼論《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修正案(草案)》第38、39條[J].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12,(6).
[5]張澤濤.德國《調解法》述評及其啟示[J].法學評論,2013,(1).
[6]許士宦.非訟事件法修正后程序保障之新課題[J].月旦法學雜志,2005,(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