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嶼



農民的富足來源于土地
據說,臺灣農民人數僅占全臺灣人口的5%,平均年齡63歲,從這兩個數字看,臺灣農村存在日漸凋敝的危險。但是為什么,我們在臺灣看到的,往往是各種在山間悠閑泡茶的民宿主人,以及各種忙于辦桌的滿臉笑容的臺灣大媽?
一切要從土地說起。
日前,苗栗縣長劉政鴻胞弟劉政池捅了馬蜂窩,因為他“濫伐公有土地樹木當花園,竊占公有土地挖地下室”,引發軒然大波,于是他在陽明山的違建“七七行館”被拆了;2011年,蘇嘉全被自家違建的豪華農舍弄得灰頭土臉,他作為蔡英文的“大選”副手,卻無法出面拜票,最后參選失敗,淡出人們視野,只留給人們一張與“黑鮪魚”同色的落寞的黑臉。這兩件事表明,“土地”二字牽扯著臺灣民眾敏感的神經,農地不做農用,而建成住宅別墅,再牛的人也會被叮個滿頭包。
而土地,恰恰是農民的立身之本。臺灣實行土地私有制,而且可以買賣,那么,在土地管理和傳承上必然需要一個嚴密而合理的制度,才能保證土地在鄉間自然流動,以避免出現土地兼并以致農民流失土地。
臺灣土地制度的精髓是:農地農用,農民跟非農民、農地跟非農地涇渭分明。農民之間可以方便地買賣土地,但非農民要買地,就得繳納高額稅金。而農地依法轉為非農用地,將有一半土地充公,用于道路、綠地、學校、醫院等公共建設,另一半收益才歸農戶。而農地轉為商業用途后會大幅增值,漲價歸公的結果是,農民和公家的利益都得到了保障,這就是農民富足的原因。
不過臺灣農民現在不差錢,不一定巴巴地等著拆遷,基于土地私有原則,當局一般也不可能強拆,于是臺北101下面的一塊菜地,就成了臺北一景。
手中有地,心里不慌,何況,各政黨對農民的利益還相當上心。尤其是選舉期間,候選人們爭相承諾給老農加年金,雖然有時只是姿態,但聊勝于無。
老農年金是通過農會發放的。農會作為農民自己的組織,是臺灣有效組織農業生產的關鍵:農會在每個村都設有產銷經營班,各產銷班會按照統一的技術標準組織生產,產品使用統一的品牌和包裝,也就是說,農產品有農會保證;至于資金,農會很有錢,會追著農民要求貸款給農民;在農產品跌價或滯銷時,農會會幫農民保存暫時賣不出去的農產品或進行深度加工,縣市長什么的也會站出來替農民吆喝。
這些措施,幫助農民避免了減產或增產減收等各種風險,從而保障了農民的利益。于是,我們可以看到,最北端的臺北超市,每天都能買到最南端的屏東各農會當天產的新鮮農產品。但我們看不到的細節更重要:農民的農產品生產和交易是免稅費的。
在各種有利條件下,臺灣農民在農業生產方面特別有創意和激情,于是我們看到了冬天掛果的芒果,我們看到了可以當玩具的南瓜,我們看到了因為一片稻田和一個廣告而名震江湖的臺東伯朗大道……
多年前,我的一位臺灣同學提及,臺灣的銀行絕不敢歧視“泥腿子”,因為農民很有錢,往往開著寶馬下地,拿著鋤頭去存錢。嚴格來說,他們應該算是小地主吧。
事實上,臺灣確有重農風氣,紀錄片《無米樂》中的昆濱伯儼然是一位大明星,政治人物爭著與他發生聯系,便是這種風氣的證據。
精致生活帶來精神豐盛
因為城市空間逼仄,摩托車因機動性強而流行在城市每個角落,而農村天大地大,不少鄉鎮都有免費公交車,加上幾乎家家有私家車,人們反而愿意乘汽車出行,這跟大陸的情形恰好相反。交通,只不過是農民生活便利的一個側面。
在臺灣,農村不是沒文化的代名詞。首先,鄉里有大學,譬如美麗而牛氣的中正大學便在嘉義縣民雄鄉;其次,文化人愛住農村,譬如新竹科學園區的很多員工及“清華大學”、“交通大學”的很多學者住在新竹縣芎林鄉,而這正是農村生活便利的結果。
臺灣農民生活便利體現在:城鄉都實現了免費基本醫療,農民可以憑卡在全臺灣任何一家公立醫院看病,大醫院的醫生每年都須到鄉鎮醫院工作一段時間,因此,農村醫生的素質并不差;臺灣基礎教育免費,教師也要輪崗下鄉,農村師資也有保證;神通廣大的24小時便利店開到了農村,取錢、繳稅、郵寄、打印、傳真、叫車都很方便,甚至連最會“湊熱鬧”的麥當勞、肯德基也距農村不遠;農村的日用品價錢跟城市差不多,農產品價格比城市低;農民家里通水通電通網,用的是沖水馬桶,玩的是寬帶上網,至于房子嘛,不一定家家都是二層樓三層樓四層樓,但肯定比城市大就對了。
臺灣農村有山地、平地之分,平地通網通電不稀奇,山上呢?據我所知,臺灣人頗有與天地奮斗的大無畏精神,千米高山上,你要網要電,就給你架上,哪怕需要出動直升機。所以臺灣處處通電,網絡覆蓋率很高。2012年大陸記者探訪過臺灣最后通電、通路的泰雅部落司馬庫斯。這個位于新竹縣尖石鄉的偏遠部落,總共只有173人,1979年通電,1995年通路,2003年裝電話,如今已可無線上網了。
臺灣農民的精致生活可以通過一種遍布鄉村的農家飯店來體現:在“農委會”鼓勵下,遍布全臺灣的“田媽媽”用低油、低鹽、低糖、高纖維的健康概念煮食,煮出了媽媽的味道,煮出了新鮮、健康,游客饕客大快朵頤的同時,農村閑散勞力和土特產品也有了用武之地和市場。
其實,臺當局是在有意識地打造新農村。譬如在彰化縣埔心鄉,荒地被建成了小公園,村民閑暇時會主動到公園修剪花草;許多年輕人回鄉開起了民宿和餐館;游客開始穿梭在村里的古厝之間……這都是“農村再生”計劃的結果。
不管是官方還是農民自己,都在有意無意地打造“千村千面”的生機勃勃的新農村景象。彰化縣大村鄉和平社區有個廢棄的紅磚窯,村民請來老師復建了紅磚綠廊景觀,描繪當地風土人情;老兵黃永阜用富有童趣的畫作,打造了著名的臺中“彩虹眷村”;在云林縣虎尾鎮頂溪社區,民眾以流浪貓小咪為原型創作出繪本《屋頂上的貓》,小咪之后死于車禍,2013年10月,因酒駕被罰社會勞動的畫師田榮鈐在墻上完成了這個貓故事;阿里山農民王三華受教育程度不高,因熱愛研究大自然而變成生態專家,成為圓潭溪生態保護區發起人……可見,農民內心有多豐富,農村生活就會有多豐富。正如王朔所言,你必須只有內心豐富,才能擺脫這些生活表面的相似。endprint
從環境到心靈都很潔凈
臺灣農業實現了機械化,新翻過的土地上,往往有鷺鷥在徜徉,這就是現代化與原生態的奇妙結合。臺灣人是怎么做到的呢?
通常我們去臺灣,第一印象是這里好破,第二印象是這里好干凈,在城市如此,在農村亦如此。
每天都會有一些農村的婆婆媽媽在固定的時間提著垃圾在街頭等待唱著歌兒而來的垃圾車,垃圾分類和有序回收不是城市的專利。不過,我們看得見的垃圾分類不是農村衛生工作的全部。舉一個例子,在臺灣,農膜等生產資料使用后的廢物,由供應商負責回收,只供應不回收,就不允許經營。
因為臺風頻仍,保持水土、預防風災和泥石流是重中之重。近年來,臺灣山坡地和林地過度開發問題得到重視,綠化率提高了,臺風的危害就越來越小了。
臺灣的學校非常重視生態教育。學校設有彈性課程,往往是鄉土教學、生態教學,校園里常有蝴蝶自由飛舞、鳥兒筑巢繁殖的景象。阿里山鄉香林小學校長張文良曾撿到過一條山椒魚,于是帶回學校給學童看,然后將山椒魚放歸山林——還有什么比這更直觀的生態教學?有這樣時時想著環保、想著學生的老師,真是一種幸福。更幸福的是,這種教學并非只有老師盡心盡力,家長也會盡其所長,參與進來。
臺灣游泰半跟鄉村有關,臺灣人想了很多很環保的鄉村游點子。譬如,農民提供場地,讓游客學插秧,把生產變成旅游體驗,農民創收之外,也讓游客獲得了生態教育,這不是雙贏么?
當然,世上無完美。最近,清境農場濫建民宿及日月光半導體偷排廢水進后勁溪的惡行攤在陽光下,“揭發者”是火遍全臺灣的空拍紀錄片《看見臺灣》,紀錄片照見了民宿太多帶來的過度開發危機、廢水排放帶來的環保和農業危機,臺當局當即決定清查改善——不諱疾忌醫,是環保的基礎。
環保意識讓農村環境干凈了,但讓農民靜心和安心的仍是文化傳統。臺灣人比福建人更愛拜拜,以至于臺灣有廟比學校多的俗語。城隍、媽祖等宮廟有活動時,民眾的參與熱情都很高,通常還要大伙兒一起撮一頓,一樣食材一般都要備幾百份。我曾看著婆婆媽媽有條不紊地將大盆的雞腿、大蝦進行封裝、分盤,食物看上去很好吃,并沒有食堂大鍋飯的既視感——在那一瞬間我覺得,她們對別人會很好很細心,因為她們對自己很好很細心。
當容易信神的老年人對宗教和民間信仰活動樂此不疲時,相關活動中也少不了稚嫩的面孔,包括舞獅的少年、抬神轎的壯漢、擔任祭孔佾生的學生。我想,這就是最生動的鄉土教學吧。
臺灣的小學都很美,甚至往往成為景點,其中更有強調愛與生命的森林小學或特色小學,阿里山便有一所小學以教茶道為招生殺手锏,而“教師”就是當地茶農。我認為這不是職業教育,而是文化熏陶。
世上最富有的是兩種人,一種是坐擁百城的書蟲,另一種是坐擁美景的鄉民。其實農民擁有的不只是蝶舞螢飛、山高水清,更擁有悠然的生活態度和健康的生活方式,尤其是臺灣農民,他們把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變成了一種桃源之樂,在生活質量不下降的同時,真正做到了慢生活。
雖然一些媒體大肆渲染“你還不夠拼”,我們卻越來越渴望返璞歸真。大部分城市人雖不可能回歸田園,但短期地逃離城市,告別PM2.5,去擁抱負離子,是容易達成也應該達成的心愿。因為,我們必須活在當下,而非過去或未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