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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依舊野頭陀
——追憶丁季和
文_李野航

今天的中國人,對自己的固有文化總懷著一種復雜的心理。一方面,他們是今天市面上流行的“國學熱”的熱情擁躉,似乎頗愿將自己的孩子送去學一點“國學”;一方面,在他們內心的深處,卻對傳統文化價值心存著一種不可言狀的鄙夷與厭棄。原因并不復雜,我們的固有文化,總是和過去那段衰微而屈辱的歷史連在一起。我們近百年來謀求強國,總是跟放棄固有文化包袱的試圖連在一起。任何一種高級的文明,其目的皆在于將野蠻人馴化為文明人。然而與這一過程相伴的,則往往是日趨孱弱,在各種文明之殘酷的生存競爭中處于不利態勢。于是乎,該文明出于生存競爭之需要,難免不自我否定,以給自己輸入“野蠻”的血液,求強壯、自存。而此一追求,又勢必以犧牲固有文明之立場為代價。當一個文明遭遇這樣的處境,就像蟲之化繭、繭之化蝶,是最為痛苦的時候。
一種文明的痛苦,必表現為個人的痛苦,尤其是那些身上背負著最高級結晶的那些人——在近現代中國,這些人就是“士紳階層”。丁季和先生,就是“士紳階層”的一份子。他的命運,見證了這種痛苦。
丁季和(1927—1999),號野庵,四川成都人,當代學者、書法家。少年以詩受知于謝無量。故宮博物院李心田見丁書法,嘆為當世罕有,累牘相譽,納為知交。新中國成立前夕,丁先生被《重慶世界日報》聘為駐成都特約記者。1953年畢業于成都光華大學,經西南局人事部門統籌,分配至原西康省某單位工作。
我第一次見到丁季和先生,是在1982年。那時我還是一個小學生,由生父帶領,來到成都玉泉街的一個大雜院里。院子的一角,有一個大約九平方米的小屋,小屋的門前,廢竹掃帚圈出了兩三平方米的一個空間,用作廚房。小屋里高朋滿座,正在吃酒——可稀罕的是,主人此時并不在家。小屋正中位置,是一面木板拼成的墻壁。壁上一幅橫推,上書“一碗山房”幾個鐵線篆,是徐無聞先生的手跡。小屋左邊的墻上,掛著兩幅字畫。一幅為漢畫像磚的拓片,邊上有密密麻麻的題跋。另一幅是民國時代成都著名教育家陶諒生先生贈給主人的兩首絕句:
牝牡驪黃要應經,申陽相馬豈冥冥。煙消竹帛灰都冷,非怪無人識一丁。
三十年來夠折磨,學人盡悔讀書多。宋朝貌美猶難免,只合追隨佞祝鮀。
兩幅字畫的下面,是一個竹制的書架,放滿了線裝書以及一些小文玩。其中有一個唐代仕女的陶俑的頭部(被丁先生戲稱為“唐夫人”)。小屋右邊是一張木板單人床。圍著屋子中間的方桌坐著的吃酒閑聊的是來造訪主人的朋友們——見主人不在,照慣例,自己到窗臺上取了鑰匙開門,買些酒菜,縱酒放談,百無禁忌。不久,主人歸來,乃六十來歲一老人,手里拄著拐杖,腳下微跛,面容清癯。這是我對丁季和先生之第一印象。
1980年代的成都,舊城尚在,民國時代過來的老一輩士紳尚在,濃郁的傳統文化氛圍尚在,普通人之中尚殘存些崇文重教的風俗,因此在市面上常常會聽到關于老一輩士紳們的一些傳說。關于丁季和先生,也有著一些虛虛實實的傳說:諸如川督丁寶楨之后、脾氣古怪、命運悲慘之類。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丁季和先生是一位“舊文人”“書法家”。不過,丁季和先生自己卻不這么看。他以為,作為一個士,把文章詩詞寫得通順一點,把字寫得好看一點是理所應當的。他更愿意把自己看作是一個孔孟之徒、一個清代“小學”(文字訓詁之學)傳統的繼承人。他曾對我說:他曾經為自己的小屋起了一個“抱小軒”的齋號。“抱小”二字,出自龔自珍的短文《抱小》。文中寫道:“古之躬仁孝、內行完備、宜以人師祀者,未嘗以圣賢自處也,自處學者。未嘗以父兄師保自處也,自處子弟。自處子弟,故終生治小學……以待父兄師保之顧問者也……小學之事,與仁愛孝悌之行,一以貫之已矣。”
丁先生說,他對龔定庵此論,甚為服膺。故以“小學”為自己安身立命之根本。基于此種理念,丁先生對于文字訓詁之學,用心甚深。有感于漢語字典查字法之不完善,他自創了一種新型的查字法——“四首查字法”,且將自己多年來對文字訓詁之學的體會,寫入了查字法的“字義索引”部分。可惜,由于編纂工作的浩繁,直至去世,也沒能達成這一心愿。
我過去對丁先生埋首于查字法的浩繁工作很不理解,質疑在這個日新月異的電子信息時代,新創查字法是否具有現實意義。今天看來,結合中國時下之學風,對此我似乎有了全新的認識。今天的學界,受西方現代理性主義思維方式的影響,多抱持一種技術性思維。以這種思維看來,學問只是一種類乎技術的東西,與身心性命、道德倫理毫無關系。本來,學問與知識從道德倫理、意識形態中分化出來成一獨立的體系乃是“啟蒙”帶來的進步。但若學問與知識走到與人生、道德漠然無關的另一個極端,則勢必異化為一種冷酷的分裂性力量——這正是現代性的悲劇所在,而今天的人們眼下也正忍受著知識異化所帶來的諸般痛苦,如生態危機等。丁先生是一位儒者,他勢必在人與知識的關系的問題上堅持前現代的儒家立場——一切的知識必服務于倫理之價值。前現代之倫理價值的基礎,則是“父師子弟”間的“仁愛孝悌”之道。而“小學”正好作為“父師子弟”相處之道的黏合劑而發揮其倫理層面之作用。“查字法”不過是道具,以“查字法”及其“字義索引”來體悟和踐行“仁愛孝悌一以貫之道”,才是丁先生之用心所在。
當然,此種儒家的主張在一個現代化進程迅猛的時代顯得是那么的不合時宜,而內心堅守前現代儒家之價值立場的丁先生,其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
1949年之前,常結交一時之名士,因此有條件傳承文化的統緒。1953年,丁先生分配至原西康省人民政府商業廳業務科擔任民族貿易專職科員。因曾接受陳立夫的聘書而擔任過《世界日報》記者,1955年被冠以“文化特務”的罪名開除公職。丁先生感于蒙受不白之冤,憤而跳樓自殺,造成腰椎骨折、左髖關節骨折,幸逃一死。在雅安地區醫院治療近一年未愈。1956年初秋準假回成都就醫,月發16元非工會會員補貼。此時原西康省并入四川,單位關系遂轉至商業廳所屬雅安百貨公司。1958年反右運動中,接公司便函,具稱“既不在單位上班,當作除名處理”。并且未與地方聯系,未安排生活出路,未支付遣除費用。鑒于當時形勢,未敢發聲,只好隱忍。由此生活日益陷于困苦之中,一度淪落到幾近乞丐的慘境,以縫衣賣血為生。幾經周折,參加生產自救,曾操縫補、剝云母等業,收入極其微薄。自回成都后,家里因購買建設公債,加之替親戚償還債務,家產蕩然無存。先生竟至流離失所。幸賴恩師易均室先生收留,得于玉泉街69號附7號有一面積為九平方米的居所,聊以度日。又賴鄰居焦婆婆的接濟,才稍微安頓下來。但生活毫無尊嚴與出路可言,后又被查出患有鼻竇癌,只好聽之任之。對于這幾十年之悲慘命運,丁先生用一句話總結:“活不下去就死,死不下去就活。”
改革開放后,丁先生的生活大有改觀。政府給安排了一份退休工資,其師弟徐無聞(曾同在易忠箓先生門下受業)則積極為其謀了一個參與編纂《漢語大字典》的差事。不過由于屬于體制之編外人員,只領工錢,不能署名。之后又經引薦成為《龍門陣》雜志的編輯,因與主編不和,拂袖而去。之后,川師劉君慧先生、成大白敦仁先生積極幫忙謀一教職,由于各種的原因,丁先生終未被體制吸納,用他自己的話說:“余生依舊野頭陀”。
進入1980年代后,丁先生生活的境遇是大大的改善了,可迎接他的卻是另一種困境——即內心所崇尚的儒家倫理與所處的小市民社會所流行的虛無主義、機會主義價值觀格格不入之困境。出于一種對民族固有文化價值的擔當意識,但凡到其門下對傳統文化表示喜愛的青年,丁先生一律不加保留、不遺余力地予以提攜和獎掖。不幸的是,有些到丁先生門下來表示喜愛“傳統文化”的年輕人看重的并非儒家的道德倫理價值,而是丁先生收集的那一點點文物字畫,甚至是他那一套不足九平方米的房產。

丁季和玉泉街舊影 供圖_李野航
1990年代初,有一次他外出旅行。幾個常來門下的青年偵知其動向,趁他不在把他家翻了個底朝天,文物古董多有遺失。最讓他心痛的是著名篆刻家方介堪先生為他刻制的十枚印章。1990年代中,一個曾到他門下做過“干兒子”的青年因家庭糾紛自焚,此時隱居郫縣團結鎮的丁先生一知消息,就說:“是親有三顧,此事不能坐視。”于是托關系組織醫療救援,還把自己在玉泉街那間九平方米的房子提供給這個青年暫住。后來,玉泉街舊房拆遷,丁先生讓這個青年全權辦理賠付事宜。當時,我對此頗有疑慮,提出異議。丁先生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后來,此青年竟然偷偷將戶主換成了自己的名字,并最終霸占了安置房。此事對丁先生的傷害無疑是致命的。此事對于丁先生而言,不僅僅是一件普通的侵占房產事件,它意味著丁先生一生所信奉的“父師子弟”間的“仁愛孝悌”之道的徹底崩塌!

故宮博物院李心田論丁先生書法:“兩百年來未曾見。” 供圖_李野航
我生也晚,未及親炙民國時代遺留下來的那最后一批以儒家之精神價值自守的士紳階層那“父師子弟”間“仁愛孝悌”之誼。不過,從丁先生的口中所聞知、感受到的一二細節,也足以令人向往不已。民國時代,丁先生風華正茂,是成都城里所謂“四學士”之一。以辭章造詣,深得謝無量先生賞識,為其題詩。
丁先生成為移居成都的湖北名士易忠箓先生門下執弟子禮。后來,丁先生處境悲慘,易忠箓先生將他收留,將自己一間九平方米的住房拿出來供其居住。“文革”中,易忠箓先生被紅衛兵抄家,文物字畫付之一炬。易忠箓先生氣得癱坐不起,丁先生改了一首唐詩來安慰他,中有:“鯫生誦得前人句,劉項原來不讀書”之句,易忠箓先生看了這詩,為之釋然。
改革開放后,溫州名士方介堪先生遣弟子林乾良先生到成都來訪易忠箓先生,此時易先生已然過世。見到丁先生,丁先生為其《寸草春暉集》題詩。方介堪見到此詩,甚為賞識。之后屢有詩文唱和。并為丁先生治印十方、畫水仙一幀。這十枚印章中的幾枚收入《方介堪印譜》。印譜的最后,“西蜀丁季和”與“西蜀張大千”赫然并列,可見在方介堪先生的心目中丁先生的位置。
丁先生與徐無聞先生同在易忠箓先生門下為弟子,同門之誼更深,徐無聞先生一提到丁先生的遭遇,每每痛哭。改革開放后,千方百計為丁先生謀出路,將他引薦搞《漢語大字典》的編纂工作。而丁先生也代余興公(民國時成都市長)撰寫推薦信。信中有:“敢效雷簡夫《上歐陽內翰書》之以蘇老泉為薦者”之句,把徐無聞比作蘇洵。徐無聞先生去世后,丁先生作長詩哭之甚哀,有“如君安可死,與我最相親”之句。1980年代末,丁先生隱居青城后山,常差遣我去徐家給徐無聞先生的父親徐益生老先生送些土特產。丁先生說,在嚴酷歲月里他最困難的時候,也常得到朋友的暗中相助。比如,民國最后一任成都市長冷寅東就常悄悄把錢從他的窗戶外送進來,然后悄悄離去。丁先生的書法,最得前故宮文物鑒定家李心田的激賞,推為“晚清以來所罕見”。雖未謀面,常有書信來往。
丁先生是一個非常看重倫常氣誼的人,是棲居在“父師子弟”間“仁愛孝悌”之道中深信不疑的人。為了改造社會,中國人曾以革命的、國家本位的倫理取代了宗法的血緣本位的倫理。當商業狂潮襲來之后,即便是國家本位的倫理價值,也不再被真誠地信奉了,中國人的生存實際上不再為任何一種有價值成體系可信賴的倫理價值系統所支撐。可以想見,作為一個儒家的道德價值的棲居與堅守者,當時代氣質徹底抽掉了其精神生命的所依傍的“家園”,其內在的痛苦是何其巨大!丁先生沒有力量改變中國人固有文化價值徹底淪陷的殘酷現實,對于一個注重精神生活的人而言,其精神的家園被擊碎,則肉身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
1990年后,先生移居郫縣團結鎮上,日以課童習字為事。間有高朋造訪,縱論天下事,亦頗快意。丁先生于1999年患食道癌去世于郫縣團結鎮西疇居寓所。其晚年決定重新整理其早些時候所發明的“五首查字法”,所憾其志未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