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麗潔
(韓山師范學院潮州師范分院,廣東 潮州 521000)
潮州湘子橋又名“廣濟橋”,位于廣東省潮州市湘橋區,橫跨韓江,是古代閩粵交通干線上的咽喉。大橋始建于南宋乾道7年(公元1171),至今已有800多年的歷史。古橋全長517米,為舟、浮梁結合結構,由東西二段石梁橋和中間一段浮橋組合而成。浮橋可開可閉,是“我國唯一特殊構造的開關活動式大石橋”。[1]199湘子橋開創了我國啟閉式橋梁的先河,在橋梁史上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茅以升先生譽之為“我國橋梁史上的一個特例”。[2]21為了增加橋身重量,提高大橋的安全性,同時也為了適應潮州夏季高溫多雨的氣候,湘子橋上加蓋了很多建筑物,有亭臺樓閣,有寺、有廟、有坊,為橋梁史上所罕見。跟中國大地上的很多古橋一樣,潮州湘子橋上有各種石雕木雕,有匾額有楹聯,散發出濃郁的人文氣息。
儒家文化源遠流長,對中國社會的影響廣泛而深遠,儒家主張的“入世”、“禮樂”、“仁義”、“中庸”等思想在古橋建筑中得到詮釋和發揮。潮州素有“海濱鄒魯”之稱,儒家思想在潮州有很深的根基,影響非常廣泛。潮州湘子橋的建造、橋梁的結構、整體的布局,橋上建筑的類型、作用以及大橋的很多細節都深深地刻著儒家文化的烙印。
《禮記·大學》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儒家提倡積極入世,從自身做起,進而管理好家庭直至為天下人謀幸福。努力克服困難、積極改善民生、促進社會進步都是儒家積極入世思想的表現。
湘子橋的建造難度世上罕見。湘子橋所處的韓江是廣東省的第二大河,長470公里,流域面積30112平方公里。韓江發源于閩贛、粵贛交界山地,流域落差達920米。全流域為亞熱帶季風性濕潤氣候,據測流域年平均雨量是1800-2000公厘,非常充沛。[1]207每年四月到九月是韓江的汛期,汛期韓江的流量很大。據水文記載,韓江最高流量是17800立方米/秒,有記錄的最高水位是1911年的16.87米。韓江上游和中游地區主要是山地丘陵,支流眾多,匯集了武夷山西南部和粵東山區絕大部分的水量。從廣東省梅州市大埔縣三河鎮三河壩到廣東省潮州市湘橋區為中游,長約110公里,流程很短,卻匯集了很多支流,因此中游江寬水深流急。據史料載,宋代大型航海船舶可以沿江而上直達上游的大埔、高陂等地。湘子橋所處位置是韓江中游和下游的交界點,從湘子橋下游約一公里的地方開始,韓江分多股呈扇形入海。韓江下游沖積平原的歷史非常短,在南宋湘子橋初建時,韓江下游沿海一帶的沖積平原很大部分還沒形成,距離潮州古城約40公里的汕頭市區所在地仍是一片汪洋,湘子橋所處的位置距離韓江出海口非常近,海潮可以到達潮州古城下。湘子橋的橋墩中,有兩頭尖的船型墩和上游尖下游平的半船型墩,其中船型墩的數量超過一半。橋墩做成尖形是為了殺水勢,一般情況下橋墩都是上游尖下游平的,只有二端都受到浪潮的沖擊才會采用兩頭尖的船型墩,這樣的橋梁一般處在河流的出海口,如福建泉州的洛陽橋。大量的船型墩說明湘子橋初建時橋墩同時受到海潮的沖擊。湘子橋橋墩的建設經歷了從南宋乾道七年(公元1171年)到明代宣德十年(公元1435年)的264年,上尖下平的半船型墩的存在說明建造的后期海潮離橋日遠,對橋墩已不構成沖擊,故下游改為平底。韓江潮州段江面寬度變化很大,湘子橋上游十多公里的江面寬度都在2000米左右,到距離湘子橋約1公里的地方開始急劇收縮,到湘子橋所處江面寬度只剩下約500米。短短一公里的河道,江面寬度縮小約1500米,占原來寬度的75%。這種急劇收縮導致湘子橋所處位置受到的沖擊力特別大。江寬水深流急加上海潮的沖擊,按宋代的技術力量這樣的江面幾乎不可能建橋,潮州古籍中多處提到中流水流急湍,不可為墩,如:明代姚友直的《廣濟橋記》就說:“……中流急湍尤深,不可為墩……”;[3]清代楊鐘岳的《重刻廣濟橋記》也說:“……中以流急,墩乃止,因設浮舫,系之鐵纜,非通舟楫,用殺水勢也。”[4]清代吳興祚的《重建廣濟橋碑》記云:“中流急湍,深莫能測,於東西盡處立磯,磯各納級二十有四,紅(改“工”為“亙”)浮舟以通之,橋之制未有也。”[5]這些記錄可以說明當時建造難度之大。乾道7年由太守曾汪率領民眾所建的“康濟橋”,第二年即被沖垮可以說明橋身所受的沖擊力之大。湘子橋最初9墩花了56年才建成也可以說明建造之不易。按現代橋梁專家羅英先生的說法:“這座橋的修建歷時數十年,足以證明當時施工的困難,工程艱巨,非一般橋梁工程所可比擬。”[1]209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的《橋梁史話·梁舟結合的廣濟橋》中這樣總結:“這座石橋……施工條件的困難,工程歷時之久,是古代建橋史上罕見的。”[6]按潮州史志載,從乾道七年(公元1171年)開始建造到明代宣德十年(公元1435年)定下浮梁結合結構,歷時264年,工程從沒斷過,建造的難度可以想象。湘子橋不僅難建,建成之后還多次被沖損沖毀,有時一墩二墩,有時幾座橋墩幾段橫梁同時跨塌,茅以升先生非常驚訝于這座橋建造的艱難以及修理的頻繁,他說:“湘子橋的創建,費時之久,固所罕見,而歷代修理的頻繁,也很驚人”,可見其所處環境非常惡劣。[2]22可以說800多年來,這座橋一直處在建造和維修之中,直到上世紀50年代中期利用現代技術進行大規模維修加固之后才算穩定下來。湘子橋的歷史其實就是其維修史,艱難的建造,苦苦的維護,可見潮州人的執著和積極。
韓江自古有“惡溪”之名,江寬水深流急,江中更有悍鱷橫行,渡江船翻人溺的事時有發生,嚴重的威脅著潮州民眾的生命財產安全。湘子橋的建造對于改善潮州人民的生活條件,促進潮州社會的繁榮發展意義重大。湘子橋為古代東南沿海交通干線上的咽喉,這座橋的建造對粵桂與閩浙京津的交流以及東南沿海各省的經濟文化發展同樣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湘子橋的建造和維護必須面對一系列巨大的困難,但是潮州先人沒有退卻,而是迎難而上,積極尋找科學有效的辦法,變天塹為通途,救萬民于驚濤鱷口之中,表現出睿智的眼光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這是儒家文化積極入世精神的良好詮釋。
《論語·微子篇》曰:“天下有道則現,無道則隱。”孟子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孟子·盡心上》)為人為國,可現可隱,窮的時候做到“獨善”就夠了,達的時候則要想到黎民百姓、家國大業。為人處事,治家治國可以知法度而不拘泥于法度,明事理而不淤滯于事理,要根據實際情況靈活處理,而不是死守某一理論。這樣的觀點其實就是“通權達變”思想。通曉、懂得權宜、變通,不死守理論,能夠根據客觀情況適當變通。在建筑上“因地制宜”、“靈活變通”都是“通權達變”思想的體現。建筑受到所處環境的制約,不可以一成不變都用一樣的形式建造一樣的結構,要根據建筑物所在地的自然和人文環境,根據實際需要選擇適當的形式適當的方法,才能收到最佳效果。“通權達變”思想在建筑上被廣泛運用,潮州湘子橋在這一點上就很突出。
湘子橋是浮梁結合的大橋,東西兩邊是石梁橋,堅固穩妥;中間是浮橋,簡單靈活,隨時可以拆卸。這種結構方式非常適合韓江的自然條件。韓江流域夏季高溫多雨,雨量集中,汛期徑流量非常大,對橋身形成巨大沖擊。湘子橋的橋墩是由條石壘疊砌而成的,抗擊徑流沖擊的強度有限,唯有加大體量才能保障橋身的安全。為了抵抗強大徑流,橋墩的體量非常大,墩度從6米到13米,長度從11米到22米不等,大的橋墩表面積超過200平方米,小的也有60多平方米。據測湘子橋東西兩段石梁橋橋墩的總寬度為207米,約占大橋總長度的40%。[1]201從科學的角度講,橋墩的總寬度不能超過江面寬度的30%,如果湘子橋中間部分不接以浮橋,而是繼續在江中建墩架梁勢必形成束水作用,從而影響橋身安全。對橋梁的結構做靈活變通,把中間部分改為浮橋,不建墩不架梁,既減少了橋墩的數量,降低了對江流的阻力,又隨時可以打開。打開浮橋等于在大橋中央創造了一個巨大的排洪口,汛期不僅不會阻礙洪流,還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洪水對橋身的沖擊,使大橋的安全性能得到極大提高。
湘子橋可開可合的結構形式對保持韓江航道的通暢意義重大。湘子橋的橫梁最初是木料,元朝泰定三年(公元1326年)改為石梁,由于受材料性質的限制,湘子橋橋墩的密度很大,橋墩間最大的寬度只有13.4米,最小的更是只有5.9米。韓江中下游沿岸宋代以來外貿經濟逐漸興盛,韓江是閩西、贛南以及粵東地區海內外貿易的唯一通道,湘子橋建造之前,來自海上的大型航海船舶可直達韓江上游的大埔、高陂等外銷陶瓷生產基地。韓江上游山區古代竹木繁茂,終年有大型竹排、木排沿江而下在湘子橋附近和韓江下游各處販賣。如果不顧這些具體情況把湘子橋建成一座完整的梁橋,13.4米的橋孔遠遠不足以通行大型船舶和龐大的竹排木排,大橋必將阻斷韓江航道從而阻礙韓江上游經濟文化的發展。湘子橋浮梁結合的結構可以在大船或竹排木排通過時解開浮橋,讓出通道,從而實現航道的暢通。湘子橋浮梁結合的結構形式既適合韓江的自然特點,又符合韓江流域經濟發展的要求,充分體現了“因地制宜”、“靈活變通”的理念。
“禮”被儒家奉為治國之道,子曰:“夫禮,天之經、地之義也、民之行也。”(《禮記·曲禮》)荀子又云:“禮者,治辨之極也,強國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總也。”(《荀子·議兵》)儒家視“禮制”為維系天地人倫上下尊卑的秩序和準則,歷代王朝都充分利用禮制來強化封建統治和鞏固宗法制度。中國傳統建筑具有濃厚的倫理色彩,從祭壇、寺廟,到宮殿、民宅至整個城市的規模和布局,處處體現天人關系、人倫關系和統治秩序的法則,是儒家禮制思想的一種直接的具象化手段。在儒家思想的影響下,中國古人創造了一系列反映儒家禮制思想的建筑,用來表達對天地自然的崇拜、對祖宗的崇拜以及對有尊貴身份或有突出貢獻的人的紀念。這些禮制性建筑被擺在建筑活動的首位,其地位遠在實用性建筑之上。傳統禮制性建筑有壇、寺、廟、坊、宗祠等。古時候湘子橋有仰韓閣、寧波寺、韓湘子廟、巧圣廟、高節亭、利涉亭、民不能忘坊等多處禮制性建筑,這些禮制性建筑被安排在橋上和橋二端,現在橋上仍然保留有“仰韓閣”和“民不能忘坊”。這些建筑物或用于祭祀天地山川各神靈,或用來紀念為潮州做出杰出貢獻的先人。“仰韓閣”是潮州人紀念韓愈的重要建筑之一。當年韓愈因諫迎佛骨被貶潮州,除鱷廢奴興學,使潮州走上文明之路,“仰韓閣”表達了潮人對韓愈的紀念之情。韓湘子廟同樣也是紀念韓愈的建筑。潮州有“仙佛造橋”的傳說,相傳湘子橋是韓愈命其侄孫韓湘和潮州本地的廣濟和尚共同建造的。“湘子廟”是紀念韓湘也是紀念韓愈。據載寧波寺祀有寧波神、二十四墩神和十八羅漢,“以安水怒也”。寧波寺和巧圣廟都是用于祭祀天地山川神靈的。2003年維修時,“民不能忘坊”被立在東橋第11墩上,橫跨橋面,是為紀念清代道光年間的太守劉潯和分司吳均而建的。此坊初建于清道光年間,按《海陽縣志·建置》載:“民不能忘坊在東關湘子橋上,為太守劉潯分司吳均建。”[7]據史料記載,清道光年間潮汕大地數次遭遇洪災,湘子橋被毀,民不聊生,劉潯和吳均帶領潮人艱苦奮斗,終于修復了大橋,吳均為了修復大橋更是傾盡畢生所有。潮州人為了紀念吳均和劉潯,特在橋上建“民不能忘坊”。
湘子橋上禮制性建筑的數量之多在國內古橋中實屬罕見。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在中國傳統文化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左傳》明確提出:“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左傳·成公十三年》)禮制是中國古代立國之本,也是治人之本,“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禮。禮有五經,莫重于祭。”(《禮記·祭統》)祭祀天地山川各神靈、祭奠祖先祈求風調雨順、上下平安都是古代經國大事,被列在國家大事之首。在湘子橋上建廟立坊是潮人崇尚禮制思想的表現,自韓愈廢奴興學以后,潮州的教育得到大力發展,后世更成為“嶺海名邦”“海濱鄒魯”,各種禮制、宗法思想已深入民心。這些禮制性建筑的興建正是儒家思想在潮州深入民心的體現。
“中庸”之道是孔子思想最重要的方法論,也是儒家最高的道德標準。子曰:“中庸其至矣乎!”(《中庸》)又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中庸》)在儒家經典中,“中庸”是指宇宙和世間萬物存在和運行的基礎與規律,它的內容包含了孔子關于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理性認識。在建筑方面,中庸之道強調的是中和之德、和諧之美,建筑物的結構形式、空間布局,建筑形式的統一均衡,各種尺度、比例等方面的和諧一致都是中庸思想的體現。湘子橋無論是結構形式還是建造方法,都具有強烈的取“中”意識,表現出和諧之美。
儒家美學的中心理念是“中和”之美。湘子橋無論是結構形式還是建造方法,都具有強烈的取“中”意識,橋上很多細節之間非常“和諧”。湘子橋上的建筑物都是中國傳統建筑風格的亭臺樓閣。全橋共計有殿式閣12座,亭臺18個。殿式閣一閣占一座橋墩,亭臺則二個合一墩。這些亭臺樓閣都以橋的中心線為軸呈南北對稱分布,殿式閣采取跟橋相同的東西向,橫向跨橋面,南北兩邊完全對稱。亭臺則是分立中軸線南北,兩邊亭臺大體均衡,一側高而窄,另一側必是低而寬;一側體量寬大,另一側就采用轉角的形式增加長度,中軸線兩邊始終保持均衡之勢。湘子橋在高度和重量、大小、粗細等細節方面同樣非常注重和諧。橋的高程與橋面建筑高度的比例非常恰當。韓江中下游江寬水深,橋墩的絕對高度都很大,然而露出水面部分現在基本保持在六七米,橋上亭臺樓閣屋檐高度多在四五米,連屋頂一起高度跟橋墩出水高度差不多。這些都是非常恰當的高度,這樣的高度下橋上建筑物沒有高懸空中的不安全感,給人的感覺是穩穩當當地安坐在牢固的橋墩上,跟墩體融為一體,很安全。湘子橋的橋墩都是由采自韓江東岸韓山的青麻大石條壘成的,條石規整堅實,成百上千條大石條壘在一起,密密實實,使整座橋墩看起來非常龐大堅實、穩當安全。橋上亭臺樓閣采用的是中國傳統的木構形式,大屋頂龐大而且厚重,和龐大的橋墩互相呼應,沒有頭重腳輕或下半部分笨重而上半部分輕飄飄的感覺。橋墩的面積很大,最大的有200多平方米,如果全部上蓋的話,200多平方米的亭閣會顯得很空曠,而過于空曠的建筑物會讓人產生渺小和恐懼的感覺。湘子橋的建設者沒有盲目追求寬闊而是做了很人性化的處理,把面積太大的橋墩一分為二,在中軸線左右分建兩亭,或者把亭閣的柱子往橋墩中心內移,從而縮小圍攏和上蓋面積,有效化解了因空曠而帶來的恐懼感。橋上的亭臺樓閣顯得和諧而有人情味。亭臺樓閣的造型和材質、柱子的粗細之間也處處體現和諧的理念。亭臺樓閣龐大而厚重的屋頂需要強有力的支撐,其支撐柱都是承重能力強勁的花崗巖石柱,圓柱直徑和方形柱子的邊長都為40厘米,這樣的粗細足以支撐屋頂的重量。柱子的高度在四米左右,是一個很合適的高度,沒有那種搖搖欲墜、苦苦支撐的感覺,顯得很安穩。四米的高度對于觀賞者來講也非常合適,不會讓人覺得高不可攀,漫步橋上用不著刻意抬頭,很自然地就能觀賞到亭閣的正面,柱子上的楹聯、屋檐上的牌匾都能一目了然,給人以平實親切的感覺,無須敬仰也沒有壓抑,和諧之感由然而出。
“天人合一”思想是綿亙中國數千年的民族文化基本精神,中國古代對自然的審美觀,就是建立在“天人合一”的哲學基礎之上的。在中國傳統文化看來,“天”“人”是相互依存、相互影響、相互促進的,具有血肉相聯的關系。儒道二家都非常重視天人關系,都把天與人的和諧統一看作二者關系的最高境界,只是具體理解有所不同而已。透過儒家經典我們可以看到儒家關于“天人合一”思想的看法,《周易》曰:“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8]827《中庸》語:“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經與天地參與。”[8]45《禮記》言:“禮也者,合于天時,設于地財,順于鬼神,合于人心,理萬物者。”[8]483“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樂由天作,禮以地制……明于天地,然后能興禮樂也。”[8]585可見儒家文化認為天與人之間必須和諧,才能夠造福人類。人類在利用自然資源的同時也要尊重自然、保護自然,才能讓自然為人類謀幸福。把儒家“天人合一”思想用在建筑上,則建筑物要順應自然物性,遵循自然規律,要重視建筑物與所處自然環境之間的和諧一致,才有可能讓建筑物發揮最大的作用,處于大自然之中的建筑物也才能夠堅固安全。
儒家“天人合一”思想對湘子橋的影響首先體現在浮梁結合的結構上。浮梁結合讓湘子橋得以成功建造,體現了人類尊重自然而終能造福人類的思想。關于湘子橋浮梁結合結構的起因,在潮州一直有兩種說法,其一是“無奈說”,認為中流水太深流太急,按古代的技術條件無法建墩,持這一說法的是古人,潮州古籍中多處提到這點,上文已舉例說明,不再累贅。另一種說法是當代橋梁專家羅英的“通航說”。羅英先生認為浮梁結合是因為通航之需,他認為這座橋之所以在中間不建墩不架梁,是因為:“修橋人們在工作時,看到這些大型船舶和木排往來均得經過這座大橋,若按原來規定的孔徑和凈空,航道將受阻礙,因而變更設計,在中流留一缺口,接以浮橋,以備啟合來通航。”[1]215
湘子橋東西兩段梁橋橋墩的總和已達橋長的40%,遠遠超過橋墩寬度總和不能超過江面寬度30%的橋梁安全要求,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已達到極點,如果繼續在江中建墩架梁,就是激化矛盾。韓江需要通行大型船舶,如果盲目地建墩架梁就會切斷航道,阻礙經濟文化的發展,是人為地制造矛盾。浮梁結合的結構剛好可以化解人與自然和橋梁建設與航道通暢這兩大矛盾又能解決民眾安全過江的問題。在異常湍急的中流用浮橋連接,首先可以解決技術水平不足難以建墩、無法溝通韓江兩岸的問題。雖然只是浮橋,但民眾過江再也不用冒生命危險了,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得到有效保障。中流不建墩,橋墩阻礙洪流的矛盾迎刃而解,洪汛來襲時打開浮橋還能迅速排洪,有效降低洪流對橋身的沖擊,使大橋安全性得到極大提高。浮梁結合結構顯然是一種既能夠讓人類安全跨越韓江,又適合韓江的自然特點同時還符合韓江航運要求的結構形式,大自然的屬性跟人類社會發展的需求達到完美的統一。浮橋處在兩段梁橋中間,整座橋形成以浮橋為中心的對稱結構,對稱能夠給人一種平衡感和穩定感,滿足了人們對橋梁穩定、安全的心理要求。
湘子橋上的建筑物既能增加橋身重重,提高大橋安全性,又能給橋身和過往行人提供遮陽避雨的方便,非常適合潮州雨季長、夏季高溫多雨的氣候特點。但如果建筑物的體積太大,對自然環境的影響勢必也大。湘子橋的長度超過500米,如果橋上的建筑物跟西南的廊橋一樣連成一片,500多米的橋廊會形成黑壓壓一大片。在青山綠水之間,在開闊的江面上加蓋這樣黑壓壓一片,會顯得很突兀,大片的黑色也會造成沉悶壓抑的感覺。湘子橋上的建筑物是獨立且通透的。建筑物分別建在橋墩上,互不相連接,在江面的輕煙薄霧中隱隱約約,跟韓江及其周邊環境融為一體,顯得很和諧。除了個別樓閣,其他的建筑物都不砌墻體,只是像亭子那樣由大石柱支撐大屋頂,用屋頂形式的不同區別亭與閣,建筑物個體堅固但通透。建筑物的獨立通透為洪汛的快速順利過橋提供了條件。汛期韓江的流量很大,常會出現洪水漫過橋面的情況,橋上建筑物的獨立通透使洪水可迅速過橋,符合洪水的特性。潮州瀕臨南海,夏季時有臺風來襲,韓江江面開闊,臺風對橋梁的沖擊力很大,橋上建筑物的獨立通透可以降低臺風對橋身的沖擊。在湘子橋上,自然物性與人類的巧思和匠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達到天工與人工渾然一體的境界。
湘子橋跟中華大地上許多古典建筑一樣,都深深扎根在中國傳統文化之中,作為中國傳統文化基石的儒家思想,對湘子橋的影響既廣泛又深刻還很細微。“積極入世”精神和“通權達變”思想的靈活變通促成了湘子橋的成功建造,“天人合一”觀和“中庸”思想使湘子橋與自然環境和人類生活需求以及人類的審美情趣達到和諧統一。禮制思想盡管給湘子橋蒙上一層封建色彩,卻讓古橋更具歷史蘊味,更富民族特色。透過湘子橋這一具體物象我們可以看到儒家文化在潮州文化中廣泛而深厚的積淀,看到儒家文化對中國古橋的深刻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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