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超
(山東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山東泰安271000)
論我國司法改革定位的層次性
袁超
(山東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山東泰安271000)
在十八大提出堅持“三個自信”,特別是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全面深化改革司法體制和運行機制的語境下,司法改革如何定位以及定位的層次性問題是決定司法改革方向是否正確、目標能否實現的首要問題。中國的司法改革有體制和國情兩個不可逾越;三權分立理論作為資產階級革命的歷史語境已經終結,在現代憲政語境下三權分立并非司法獨立必然的體制前提;同時,司法改革還必須通過歷史借鑒,重新解讀獨立司法與黨的領導的關系。因而,應以政治定位為先導,法律定位為中軸,功能定位為內容,三位一體的層次結構作為司法改革的理論框架。
司法改革;定位的層次性
引言:司法改革定位的問題由來
三十余年司法改革之一令人尷尬的現象是:司法以及司法改革沒有一個明確的定位。研究者們先后總結了諸如“刀把子”定位,“秤桿子”定位,“社會主義法治事業的捍衛者、建設者”定位,以及后來的“三個至上”、“為人民司法,為大局服務”定位;還有諸如“法院是群眾工作的工作部門”定位等等①該部分“定位”觀點系根據國家法官學院郝銀鐘教授2012年在香港城大JSD(China)的授課記錄整理。,雖見仁見智,但又莫衷一是。如何從理論上厘清這些問題,必須對此前司法改革的內容和方式進行反思,對司法改革定位的層次性進行必要的討論。
(一)司法改革的路徑特征
中國當代進行的司法改革主要體現在以法院為主體特征的司法機關的部門改革,而法院改革基本上是沿著當事人舉證責任——庭審方式改革——審判方式改革——審判制度改革——司法制度改革這一路徑展開[1]。今天,司法改革大致上處在一種猶豫彷徨的狀態[2]。反思三十多年來的司法改革,成績固然不可抹殺,但問題也很值得總結。其特點主要表現在其改革的內容和方式上:
一是跟風造秀式。國家一提和諧社會,法院就四處開展大立案、大調解;一強調調解優先,全國到處是“零判決”法院;一要求加強涉訴信訪工作,法院就要變成“群眾工作部門”。在司法改革的具體措施上,滿足于做表面文章,如遠程立案、預約上門立案、巡回審判、假日法庭等措施,其適用率并不高,給人以“口惠而實不至”的感覺。
二是閉門造車式。司法改革往往局限于公安、檢察、法院、司法行政等相關部門,或系統內部、或上下之間的改革,缺乏國家制度層面的頂層設計,也沒有相關部門間的統籌規劃。改革基本屬于各自為政、各自為戰的“獨角戲”。這使得各項改革常常是相互不銜接、不配套,甚至是相互抵觸。但即便是各系統內部的改革也多因其著力點與社會的關注點時常發生錯位。導致于普遍關注的司法公正、效率和廉潔、當事人的舉證能力、素質等問題,未形成必要的呼應。
三是一廂情愿式。由于司法各機關沒有統一的改革規劃路線圖,各部門往往基于本部門自身利益考慮進行所謂創新。又因在法律上缺乏總體配套依據、使得這些改革措施難免陷入自說自話的尷尬境地。如法院死刑復核制度、死刑證據及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證人出庭制度、量刑規范化等,大量的基礎工作都在上游程序中的公安、檢察機關,法院耗心費力,其他機構無動于衷,使自身陷于兩難境地。即便在新刑訴法頒布以后,這些方面的有關規定仍然存在相關部門權力博弈的印記。如刑事附帶民事賠償是否包含“兩金”(死亡和殘疾賠償金)的問題,仍然是法院一廂情愿的后遺癥,如何執行仍面臨較大爭議。
四是盲目引進或邊緣探水式。迷信外來的成熟經驗,忽略本國國情,采取簡單的拿來主義。如所謂一步到庭、坐堂問案、舉證時限等改革,由于程序設置上自我中心主義規定,使一些當事人的實體權益難以通過正當程序得到有效保護,使得有些案件“案結事不了”。另外,有些改革措施因為沒有相應法律依據,司法機關便在法律與制度的夾縫中尋找“創新”,進行為改革而改革的“違法實驗”,[3]改革行政化明顯,常常是上級習慣于安排任務,下級滿足于完成指標。
(二)司法改革的路徑缺陷
反思中國目前司法改革的方式和內容,我們可以發現此種司法改革路徑存在以下三大缺陷:
其一,是司法改革的定位不清。司法是國家政治制度的重要內容,司法權是國家權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司法就其功能而言可以有政治定位、經濟定位、司法定位、文化定位等等不同的方面,但從國家制度層面如何定位仍然沒有一個明確的理論界定。因此,雖然自1997年9月黨的十五大提出“推進司法改革”以來,司法改革經歷了“司法改革”——“司法體制改革”——“深化司法體制改革”和全面“深化司法體制改革”四個階段。作為憲定司法機關的法院、檢察院也先后出臺了三個《人民法院五年改革綱要》和兩個《檢察改革三年實施意見》。但由于在國家制度頂層設計上缺乏系統、明確的思想理論指導和目標定位,改革往往基于公檢法司各部門及其人員對各自所面臨問題的對策學層面的自我設計,國家改革目標與司法改革目標定位的不同步,導致司法改革走了許多“彎路”。
其二,司法改革的方式混亂。由于我國的司法改革是以“摸著石頭過河”的方式采取自下而上的方式展開的,司法改革的方式和路徑,缺乏社會層面系統、全面的論證和理念支撐,因此出現了司法各機關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熱鬧”局面。諸如跟風運動式的改革;GDP式的司法考核,如命案必破、起訴率、追訴率、抗訴率及百分百的審結率、服判息訴率等,既難以得到社會的普遍認同,又在司法機關內部搞得疲憊不堪。使得司法改革顯得散亂而缺乏成效,呈現分散式、碎片化狀態。尤其是當改革進入深水區,觸及司法理念、國家體制、根本制度等更深層次的問題時,司法改革便不可避免地會猶豫不前,甚至出現倒退。
其三,司法改革的領導無序。從世界范圍來看,各國通常都是以立法或議會授權的方式來成立一個專門的司法改革委員會或類似機構來領導或指導司法改革的。如日本通過立法形式成立了司法改革審議會,英國成立了司法改革委員會,俄羅斯設立了司法改革會議。而我國雖然在2004年前后,成立了由中央政法委員會、全國人大內務司法委員會、政法各部門、國務院法制辦及中央編制辦的負責人組成的中央司法體制改革領導小組,但由于在國家層面上缺乏對司法改革頂層設計的整體籌劃,導致司法改革缺乏自上而下的統一性、系統性,國家司法改革流變為司法機關部門改革。
綜上所述,上述司法改革存在問題的梳理和分析說明,我國司法改革的定位及定位的層次性在理論上并沒有厘清。
司法改革的定位是由豐富的司法內容和完備的法益價值系統支持的立體性定位,既包括政治與法律的制度性內容,也包括宏觀與微觀的結構性內容,還包括程序與實體的操作性內容。具體而言,司法改革的定位有政策定位、法律定位和功能定位三個層次。
(一)層次之一:政策定位
所謂政策定位,也即政治定位,它決定司法改革的方向和目標。從國家政權層面上,政治定位的核心內涵和邏輯前提應當是堅持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憲政體制內的司法權的國家性、獨立性和權威性。在國家制度層面上,政治定位要求應在國家權力體系中明確司法及司法權的憲法和法律屬性、地位和作用,明確司法各機關職責權能的科學配置、相互關系、權力邊界及活動原則,建構以審判為中心的國家一元化司法體系。目標層面上,司法的政治定位要解決的是司法權如何在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發展中發揮積極的作用以及怎樣發揮作用。雖然目前憲法建構了人大權力體制下“一府兩院”的權力架構體系,但一府兩院的關系上一是基于行政管理而非權力屬性配置設計;二是兩院按照行政級別比政府級別低半格的行政管理模式,司法明顯處于矮化位置;三是由于法院管理(包括法官管理)的行政化使得法院不能完全按照司法規律進行司法;最后也是眾所周知的由于財權掌握在行政機關手中,司法不受行政影響幾無可能。因此,司法權及司法體制有一個明確的政策定位十分重要,這同時也是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司法制度的必然要求。
(二)層次之二:法律定位
所謂法律定位,或稱為屬性定位,它決定司法的社會價值。這就要解決司法權的權力屬性問題。陳瑞華教授認為,司法是與裁判有著內在聯系的活動①對于司法權,托克威爾早在100多年以前就曾直接視為“判斷權”,也就是裁判權的意思。參見托克威爾:《論美國的民主》(上卷),商務印書館1993年版,第110頁。,司法權往往被直接稱為司法裁判權②陳瑞華“司法權的性質——以刑事司法為范例的分析”,《法學研究》2000年第五期。第32頁。當然,這一結論是需要加以論證的。一般而言,按照傳統的分權學說,“司法”(justice)是與立法、行政等相對應的一個概念;而裁判(adjudication)則屬于一個訴訟概念,意指司法機構通過聽審(hearing),對爭議雙方提交的爭端作出一項具有法律約束力的裁判結論。不過,相對于“裁判”而言,中國更習慣用“審判”這一術語。這多多少少反映出中國人習慣將進行訴訟與“受審”相聯系的意味。另一方面,“審判”被認為包含有審理和判決這兩個意思,體現了司法活動的過程性。而“裁判”則被視為一種結論,而難以體現這種過程性。。從權力行使過程上來看,司法裁判無疑就是享有司法權的機構、組織或者個人,針對申請者向其提交的訴訟案件,按照事先頒行的法律規則和原則,作出具有法律約束力的裁決結論,從而以權威方式解決爭議各方業已發生的利益爭執的活動[4]33。就司法的法律定位的內容而言,筆者較贊同郝銀鐘教授的觀點:即司法應是“正義的維護者;法治的守護者;人權的保障者和糾紛的解決者”。而現行的司法改革大多停留在糾紛解決者的層面,這是對司法的矮化③郝銀鐘教授認為,糾紛解決是司法最低層次的功能,然而卻是社會上認識最多、最高的功能。這實際上是對司法的矮化——轉引自郝銀鐘教授的課堂筆記。——筆者注。前述引言中所列“刀把子”、“秤桿子”等定位,多屬于政治定位,是領導定位。在實踐中雖高屋建瓴,但往往缺乏可操作性。“為大局服務”等大都屬于政府定位,有具體的目標,但又與司法的本質屬性(救濟性、判斷性和被動性、中立性)有不相融合的權能特性。
(三)層次之三:功能定位
所謂功能定位,也可稱工具定位,它決定著程序正當和實體公正。這是當前司法改革涉及最多的具體操作層面的內容,貫穿在法定程序的改革和實體法的制定、修改、解釋中。用以解決司法過程中的一些具體的、實際的問題。此不贅述。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三個定位之間的關系是有層次的,其中,“政策定位”決定司法改革的方向和目標,是第一層次的;“法律定位”決定司法的社會價值,屬第二層次;而“功能定位”則是從實體和程序上具體落實政策定位與法律定位的內容,屬工具層面的定位,因而處在第三層次。當然,上述層次的分類不是指其重要性的分類,而是改革進程中邏輯關系的定位,就其內容重要性而言,每一個層次都十分重要;而且,這三個層次的定位是相輔相成、互為前提的。因此,在司法改革中,三個層次的定位必須在一個綜合系統中通盤考慮、統籌兼顧。
任何制度與改革都具有路徑依存的階段性特征,都無法跨越制度本身所賴以生存的時代背景。因此,無論如何設計其定位與路徑,司法改革均存在兩大不可超越的約束:即體制約束和國情約束。
(一)體制約束不可超越
所謂體制約束不可超越,是指特定國體、政體對司法改革構成的制度規限不能超越。
其一,國體和政體是司法改革的立國之本。“一定社會的政治體制與制度,決定著該國司法制度與司法活動的根本性質和發展方向,任何脫離政治的司法乃是不可思議的。”[5]43即便在標榜司法獨立的西方國家,司法活動從來都不是超然中立的,而是具有特定的價值取向的。首先,一國的國體決定司法的政治屬性(或說階級性、政黨性)。司法權是一種國家權力,國家的政權性質決定了司法權的性質內涵。其次,一國政體決定了司法機關的權力配置。因此,一個國家國體與政體的現實架構,是該國司法改革的首要體制性決定因素。
其二,黨的領導是司法改革的政治保障。必須堅持黨對司法改革的絕對領導這一理念毫不動搖。當今世界各國的政治生活大都具有政黨政治的基本特征,我國政黨制度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與政治協商制度,中國共產黨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領導核心。公、檢、法等司法機關是黨領導下的國家權力機關,通過行使司法權來實現黨和人民的意志。因此,堅持黨的領導,是中國司法改革的另一個毋庸置疑的制度性決定因素。
(二)國情約束不可超越
所謂國情約束不可超越,是指特定國情對司法改革的限制不可超越。國情,一般是指一個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方面的各種基本要素的總和,它反映了一個國家的時代特征。就司法改革的國情約束而言,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借助熱力學平衡方法和工藝模擬,可更為方便、經濟地獲得生物質化學鏈氣化系統的運行參數和可能限度。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以 Fe2O3為載氧體的生物質化學鏈氣化系統開展熱力學平衡分析,并在燃料反應器中加入CaO,模擬捕集固體氣化產生的CO2,提高合成氣中H2和CO含量。研究燃料反應器主要操作參數-溫度(TFR)、載氧體Fe2O3與生物質碳摩爾比(Fe2O3/C)、水蒸氣與生物質碳摩爾比(Steam/C)、CaO與生物質碳摩爾比(CaO/C)等條件對合成氣制備性能的影響,從而得到該CLG系統運行的優化平衡條件,為實驗研究和工程放大提供基本理論參考和數據支持。
其一,發展階段不可超越。司法改革無法擺脫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經濟基礎的現狀對司法制度的制約。按照馬克思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一基本原理,司法改革作為上層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必須建立在現有經濟基礎之上。從理論上講,它可能落后于經濟基礎的發展,但絕不會超越現有經濟基礎。這是法律的滯后性和司法救濟權的被動性屬性使然。
中國目前社會發展的階段性主要表現在:一是我國目前實行司法法治的社會歷史基礎還比較薄弱,法治國家的建設也僅僅處于初級階段水平;二是城鄉二元結構的差別、區域之間經濟條件的差別,導致城鄉與區域的司法發展還很不平衡;三是司法公信力偏低的狀況還沒有從制度、體制上找到有效的突破口,司法權威屢遭質疑的現象尚未根本上得到改變;四是司法職業保障還未建立起符合我國國情的科學的制度與機制,公正、獨立司法的環境還需要切實加大力氣予以改善,等等[5]43-48。上述狀況也從根本上決定了現階段我國社會主義司法制度還不夠完善,我們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超越時代,建立起一個西方用了幾百年建立起來的適合西方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國情的較完備的司法體制,并使之同樣適合中國國情。
其二,是社會與文化傳統不可超越。馬克思指出:“社會不是以法律為基礎的,那是法學家們的幻想。相反地,法律應該以社會為基礎。”[6]這說明,包括司法在內的一切法律現象,都是一國特定歷史階段社會存在狀況的客觀反映,它不能不受到該國社會生活和文化傳統的制約。眾所周知,司法就其作為第三方解紛機制而言,它本身就是私權利社會化解決的一種特有方式。因此,一個國家的社會結構,必然制約著該國司法活動的價值取向。而其社會治理模式,又在很大程度上規限著這個國家的司法運作模式,這從同是信奉三權分立的英國和法國形成了不同的司法式樣來看就是明證。同時,在當代中國急劇變革與轉型的歷史進程中,社會生活狀況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特別是進入網絡時代,社會結構、利益格局、社會組織、社會治理諸方面都出現了許多新情況新問題,尤其是信息化和經濟全球化對我國現有體制、機制和歷史傳統的沖擊,都無不影響和制約著司法改革的走向。
此外,司法與文化傳統本身就有互為內容的密切聯系:“傳統之中包含著某種東西,它會喚起人們改進傳統的愿望。”[7]法律與司法文化傳統世代相演、交織傳承,逐漸形成一種歷史文化力量,浸潤于普通民眾的法律與司法意識、心理、習慣、行為方式及生活過程之中,并成為法律和司法認同的依據和標準。如前所述,英法兩國的司法式樣就因為對習俗的尊重以及革命對司法權的影響不同,而形成了普通法系與大陸法系的區別。就我國而言,古今傳承的“天人合一”、“德主刑輔”、中庸精神以及儒家“無訟”、“和”式文化理念等,使得法律與司法在價值選擇上表現為禮治主義、泛道德主義、人治主義和自然和諧主義,道德律幾乎成為法律的化身。這些理念與心態等無不以特定的方式影響著今天中國的國家治理與司法運作模式的選擇。
司法改革的體制建構幾乎無一不是圍繞如何“獨立司法”而展開的,與之相關的爭議較大而又不可回避的問題是:如何處理司法改革(獨立司法)與黨的領導的關系。獨立司法應當放棄黨的領導嗎?答案是否定的。對此,有必要專門進行討論。這涉及司法改革(獨立司法)與三權分立、政黨政治、黨的領導等政治結構之間的關系。
(一)“司法獨立”與“三權分立”
現代意義上的司法獨立是以孟德斯鳩三權分立理論確立為理論起點,以美歐等國的立法、行政、司法分權制衡體制建構為社會實踐起點所進行的一場司法革命。三權分立理論的邏輯和價值起點是保護人權——自由、平等、民主,反對封建專制的暴力和獨裁。因此,我們務必不能忽視三權分立產生的歷史背景,那就是資產階級作為一種新生階級力量,欲登上歷史舞臺的革命性要求,那個時代還存在著激烈的階級對立所形成的不可調和的社會矛盾。就三權分立理論的革命性使命而言,隨著資產階級國家制度的普遍建立,以及發展到當今高度發達的后現代資本主義憲政時代,它的反對封建專制集權的歷史使命已經完成,作為階級分(奪)權理論的三權分立的語境已經終結,三權分立的合理內核只有公權制約(衡)仍保留其存在的價值。所以,梁治平教授說:“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賴以建立的前提具有廣泛得多的適用性和包容性,它所關心的主要不是三權或者四權分立,而是為權力制定界限,與其說孟德斯鳩的理論是‘三權分立’的學說,倒不如說它是權力制衡的學說,至少,孟德斯鳩對于近代政治理論最持久最重要的貢獻是在后一方面。”[8]從此意義上說,階級分權的三權分立已經發生了以“司法獨立(分立)”到“獨立司法”的嬗變。
需澄清的是,司法之所以必須獨立還有一個自身固有的特質要求,那就是司法權的本質屬性——判斷權、救濟權的實體功能屬性和被動性、中立性的程序正當屬性——使然。但現代憲政體制下,“獨立司法”并不必須或必然導致三權分立①也不必然只有三權分立才能獨立司法,雖然三權分立必然包含司法獨立。孫中山實行五權分立,最后司法獨立也沒有真正實現。——筆者注,也不必然產生以三權分立為格局的國家政治體制。西方普遍盛行的以三權分立為原則建立起來的國家治理格局,是眾多國家治理方式的一種,這種治理方式既不是唯一的也不是全部的國家治理方式;既不是最完美的更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治國方式。因此,獨立司法既不必然以三權分立為體制前提或依托,也不必然排斥政黨的領導和影響。相反,司法權作為國家政治權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本身并不具有因為獨立行使就異化為國家統治權力(特別是現有政黨政治權力)的反動力量或權力,進而分裂國家權力的統一性,甚至危害一國的政治統治體制。無論在任何國家體制下,司法權只能依附于產生它的國家權力(乃至政黨權力)并為這個權力服務的群體服務。從英、德、法、日到我國的港、澳、臺等所謂司法文明較發達的國家和地區來看,其司法獨立是眾所周知的,然而,他們也并沒有采取像美國一樣典型的三權分立制度,而是以本國、本地區的國情、區情為基礎,以歷史文化傳統為依托,以保護人權為價值引導,以社會與民眾的共同認可為選擇,去從不同的側面詮釋著分權制衡的原則理念,并形成了各有特色的國家治理方式和司法模式。因而,就中國現有的國情條件下,我們完全沒必要走美國或西方所謂三權分立才能實現司法獨立的道路和體制,我們完全有能力、有信心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在社會主義體制框架內,走出一條符合中國國情的社會主義獨立司法之路。
在孟德斯鳩的思想學說中,司法權是“有關民政法規事項的行政權”,“他們懲罰犯罪或裁決私人訟爭”。[9]他認為此種司法權必須同立法權、行政權分立,否則公民的自由就不存在了。因為司法權一旦同立法權不是分立而是合一,那法官即是立法者,就擁有了對公民的生命和自由施行專斷的權力;而司法權倘若同行政權結合在一起,法官就掌握了壓迫者的力量。總之,司法權對保障公民及國家自由至為重要,它必須從立法權和行政權中分離出來[10]。
政黨政治是當今世界政治國家的基本特征。西方國家由于沒有一個像我國目前存在的統一的、代表人數最多的政黨的領導,每一個不同的政黨上臺都難免帶有這個政黨的自身利益或群體利益,而不一定是全民利益。就像“蛋糕理論”——切蛋糕的人后拿——此為多黨制監督的由來,也是三權分立在資本主義世界仍然存在的理由。因為,每一個上臺的執政黨都不被認為可以代表在野黨所代表的民眾的利益,每一個在野黨都擔心執政黨濫用手中的權力謀己之私,借以剝奪國家與公民的權利與自由,所以,分權制衡理論得以誕生。
西方眼里的司法獨立總是假設黨派和政治都是不可靠的,尤其是今天上臺明天下臺的執政黨,很難不用手中的權力為其黨派利益服務,很難顧及到絕大多數民眾的普遍利益。英國古典經濟學家斯密(Adam Smith)指出:“司法權如不脫離行政權而獨立,要想公道不為世俗所謂政治勢力所犧牲,那就千難萬難了。”[11]為了有一種權力能夠約束執政黨的權力濫用行為,所以要有一種民眾信任的權力去監督制約它。馬克斯·韋伯(Max Weber)在《政治作為一種職業》一文中,曾對政治有明確的界定:“政治追求權力(Macht)分享、追求對權力的分配有所影響——不論是在國家之間或者是在同一個國家內的各團體之間。”[12]而“權力可以定義為有意努力的產物”,[13]“自古以來,權力這個詞意味著對人的支配”。[14]“權力意味著在一種社會關系里哪怕是遇到反對也能貫徹自己意志的任何機會,不管這種機會是建立在什么基礎之上。”[15]這就是憲政國家司法審查權——違憲審查的由來。
司法獨立具有相對性。司法即便從立法、行政獨立出來以后也從來未離開過政黨政治,因為它本身就是政黨政治的產物,來源于政黨并為政黨服務的群體服務,并一直生存在各種政黨主政的各種不同國家制度中①從某種意義上講,法律應該是不同政黨所代表的不同群體利益和主張在一國政治體制內相互妥協的結果。這種妥協一旦被制定為法律,則成為大家共同遵守的行為準則和政治底線。因此可以說,當法律一旦頒行,政治的使命已經結束,法律等同于政治與民意間簽署的合同。司法機關只不過是這個合同正確履行的監督者。——筆者注。事實上,無論在哪個社會里,司法獨立都不是絕對的,而是意味著司法權“相對于哪些人、哪些機構保持獨立的問題”。[4]46如前所述,因為現代憲政的發展,司法已經完成了“司法獨立”到“獨立司法”的嬗變,在我國當今社會主義體制下,無論是憲法確定的獨立司法原則,還是黨歷來主張并且習近平近來一直強調的要“確保審判機關、檢察機關依法獨立公正行使審判權、檢察權”的要求,準確而言應稱之為“獨立司法”而非“司法獨立”。本文涉及到的當前我國司法改革的司法獨立,均在此種意義上使用——皆指獨立司法。
(三)“獨立司法”與黨的領導
學術界普遍流行的觀點是——黨的領導會影響司法的獨立性,這一判斷是錯誤的,黨的領導并不必然會影響到司法的獨立運行。
首先,從理論上講,政黨性并不必然排斥獨立司法。司法為民是司法與生俱來的固有的價值屬性,并不因為它產生的時代和存在于不同體制的國家,因不同政黨的執政而喪失。相反,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卻是一個國家政體和一個執政黨是否真正為民的試金石①這樣說當然不是有意混淆司法的階級性,因為階級性和政黨性在當代同一國家的法域里是一致的。——筆者注。。司法從它誕生時起,就以為民定紛止爭為己任,以公平正義為追求,而現代國家司法制度及其改革,無一不包含避免公權力對私權利的任意侵害而進行的制度建構,司法從本質上講是真正為民的權力。所以,任何法治文明發達國家的公民即便對司法判決不滿,也不會懷疑司法不公。
其次,從現實上看,當今世界各國和地區的法官遴選,無論是選舉制還是任命制均不能擺脫政黨操縱的影子。日、港、澳、臺都曾長期一黨執政,美國法官的任命也具有濃厚的黨派色彩。影響美國歷史的著名案例,馬伯利訴麥迪遜案(Marbury v.Madison[1803])本身就是當時的聯邦黨法官與當時的共和黨(現民主黨前身)政黨斗爭的典型案例,并因此開啟了美國最高法院司法審查之先河[16]。進而言之,即便是美國兩黨輪流執政,也不是兩黨同時執政,在臺上只有一個黨,而其政體的一致性,國家目標的一致性,司法理念的一致性,維護司法權威的一致性并不影響其司法的穩定性和獨立性。
在當代中國,一黨執政的政黨性是實現司法改革的政治和體制保障。因為黨的領導是社會主義體制存在的政治基礎,是人民利益的集中代表。《中國共產黨章程》規定:“黨除了工人階級和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沒有自己特殊的利益”。習近平指出:“黨領導人民制定憲法和法律,黨領導人民執行憲法和法律,黨自身必須在憲法和法律范圍內活動,真正做到黨領導立法、保證執法、帶頭守法。”②見習近平2012年12月4日在首都各界紀念現行憲法公布施行3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黨和人民的利益在憲法和法律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而參與多黨合作、政治協商的其他政黨,因早在新中國成立前的戰爭年代就與共產黨結成了牢固的統一戰線,在和平建設時期,又形成了政治上相互高度認同的政治同盟。因此,在我國現有社會主義政治體制下,因為政黨對立而出現的政治分權的階級基礎和制度前提并不存在。
司法權作為黨領導下的國家政治權力的組成部分,具有強烈而鮮明的社會主義政治色彩,與其他國家權力一樣來源于人民服務于人民。同時,它作為政治權力的一部分,不可能脫離政體和政黨政治而獨立存在,只是它有自己獨特的權力價值屬性——救濟權和監督權,和自身的獨特功能——均衡器、調節閥,以及獨特的運行規律——被動性和中立性而已。因此,推行獨立司法,不見得(實際上也不可能)去政治化和去黨化,尤其是當他們的利益目標高度一致時,政治化和黨化對司法的公平、正義、平等與效率等是正向的外部性,是推動、促進和引領的正能量③基于司法的被動性和立法的滯后性,而實際上,我國的司法改革并未因我們諸多的法律人沐浴的是歐風美雨,我們的司法制度就全盤西化,我們那些自以為是的改革在國情面前變得似是而非。實踐中,也正是在黨的政治和組織的領導下,司法才圍繞著中國國體和國情的需要,沿著中國特色的憲政之路和司法價值方向,在借鑒世界司法文明成果的同時,不斷推動中國司法改革的進程。——筆者注。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司法“黨化”①必須明確的是,此處所稱“黨化”與國民黨之“司法黨化”是有根本區別的。孫中山晚年為反對北洋軍閥的封建割據,試圖通過“以黨治國”、“司法黨化”來強化國民黨的政治領導,然而最后其“黨人化”和“黨義化”使司法異化為打擊共產黨人與政治異議人士、實現獨裁專政且能法外施刑的暴力工具。這是對司法獨立原則的異化與扭曲,是對法治的極大破壞。(參見賀衛方“中國的司法傳統及其近代化”;蘇力、賀衛方(主編):《20世紀的中國:學術與社會/法學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p172-213。)而本文所稱的黨化,首先強調的是黨在國家政治制度上的領導的一元化,其次是指司法在國家(社會主義)制度下司法權的一元化,最后也是最核心的是指黨和人民利益在法益上的一致性和最大化。——筆者注不足才導致今天法院這種“婆婆不親,公公不愛”的局面,才有當事人有法律問題不找法院、不信法院而去找黨委政府的情況出現。因此,司法改革不僅不能去黨化,還要加強黨對司法的領導。
進一步加強黨對司法的領導不是一句空洞的政治口號,而是有其實體內容和具體要求。為此,特建議如下:
一是強化黨的高層領導、核心領導干部的法治思維和司法素養。這種強化不是僅停留在增長點法律知識和多拿個法學學歷的層面,而是把法治思維當作執政的理念方法和技能去學習和掌握②習近平“在首都各界紀念現行憲法公布施行3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各級領導干部要提高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深化改革、推動發展、化解矛盾、維護穩定能力,努力推動形成辦事依法、遇事找法、解決問題用法、化解矛盾靠法的良好法治環境,在法治軌道上推動各項工作。”(http://news.Xinhua net.com/politics/2012-12/04/c_113907206_2.htm)[2013.10.11]。習近平在2013年2月2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四次集體學習時進一步強調“各級領導機關和領導干部要提高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的能力,努力以法治凝聚改革共識、規范發展行為、促進矛盾化解、保障社會和諧。(http://news.jcrb.com/jxsw/201302/t2013 0225_1051338.html)[2013.10.11]——筆者注。國家高層領導人具有法律素養是一些民主、發達國家的通例。例如,美國自建國以來的44位總統中,有27位是學法律或有法律背景③令人可喜的是,現任國家領導人有法學學位及法律背景的已出現歷史性突破。個人認為,這對于一個有幾千年封建專制傳統的中國來說,特別在建設法治中國的今天,國家領導人這個法學背景的意義遠大于學位本身,這畢竟給人一種懂法律的人建設法治國家的現實而非想象。。
二是強化司法核心領導人在政權體制內的權力核心地位。建黨以來的經驗證明,重視和加強一項工作,組織和干部的加強至關重要。毛主席曾講過:政策和策略一旦確定以后,干部就是決定因素。中央為加強社會治安就可以讓公安局長高提一格擔任政府領導,甚至擔任政法委書記等黨的核心領導。若法院院長也能進政治局、進常委,或擔任政法書記會怎樣?也許會向世界昭示,中國的依法治國又進入新紀元。
三是強化司法改革的統一領導協調。成立全國性統一的國家司法改革領導機構,切實從國家制度頂層設計上統籌司法改革的全局,進行自上而下的改革。司法改革不單是法院的事情,甚至不僅僅是公檢法三機關的事情。司法權作為國家政權重要的組成部分,哪怕一點微小的、局部的改革都要動員大量的社會公共資源,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國家活動。不是哪一個個別的部門和單位輕而易舉就能實現的。而我黨領導的社會主義體制下就有迅速動員社會資源和力量,集中精力辦大事的能力。世界發達國家的司法改革的成功經驗也表明,司法改革必須有一個有權威的領導和協調機構。而這一點,正是我國黨領導下的社會主義體制舉世聞名又無可比擬的優越性所在。
過去的改革大多停留在功能定位層面,法律定位有所涉及但不全面系統,政治定位則十分不明確。從“刀把子”到“三個至上”等司法定位屬于理念上的領導定位或政府定位,雖立意高遠但缺乏可操作性。中國的司法改革有體制和國情兩個不可超越,西方的三權分立并非獨立司法的體制前提。我們在司法改革中必須以史為鑒,重新界定獨立司法與黨的領導的關系。總之,中國的司法改革應以政治定位為先導,法律定位為中軸,功能定位為內容,三位一體,相互融合,相互依存,才能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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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ierarchical Positioning of China's Judicial Reform
YUANChao
(Intermediate People’s Court of Tai’an,Tai’an,Shandong,271000)
One fundamental problem of China's judicial reform is its positioning and hierarchy.Especially at the insistence of"three confidence"proposed by the 18th CPC National Congress,how to locate and executive the judicial reform has become the most important issue which will determine the reform direction and the achievement of the reform target.Political system and national condition are two insurmountable circumstances of China's judicial reform.The separation of three powers in Western system is not a prerequisite for China's independent judiciary.We must reinterpre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arty's leadership and judicial independence through the reference of history.Therefore,the article suggests a hierarchy of the trinity as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China's judicial reform,i.e.political orientation as the guideline,legal position as the axis,and function orientation for content.
judicial reform;hierarchical positioning
D920.0
A
2095-1140(2014)03-0102-09
(責任編輯:王道春)
2013-08-15
袁超(1963-),男,山東即墨人,山東泰安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高級法官,香港城市大學法律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