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重郎

1904年,李霽野教授出生在安徽省西部小鎮葉集。今年是李教授誕辰110周年,我也已是85歲的老人。寫下這篇文字時,腦中浮現出當年初識李教授及夫人劉文貞老師的場景:李教授身形消瘦,不足50歲,卻已是滿頭白發,為人友善、談笑風生;劉老師體態微胖,臉上時時都帶著微笑,平易近人。
1945年10月25日臺灣光復,回--到祖國懷抱。然而不過一年時間,國民黨派來的接收大員搜刮自肥,工廠停工、物價飛漲、民不聊生,最終導致“二·二八”起義的爆發。當時我是省立新竹中學(今新竹高級中學)四年級畢業班學生,在起義中擔任學生隊總指揮,并代表學生擔任新竹市
“二·二八”處理委員會委員,作為新竹市5人代表出席在臺北市公會堂舉行的全省“二·二八”處理委員會會議。起義失敗后,我被臺當局憲兵隊傳訊扣押,最終由辛志平校長出面力保才得以脫身。當時新竹已成是非之地,我經插班考試轉入臺北師大附中(今臺灣師范大學附屬高級中學)高中三年級學習,當時李霽野教授的夫人劉文貞是我的英文老師。
憶及過往,感慨萬千。當年臺灣大學文學院院長、散文家、翻譯家錢歌川教授的女兒錢曼娜,以及后來成為她夫婿的肖士育勝,作家、文學評論家臺靜農的女兒臺純懿都是我的同班同學。我們幾人都與劉文貞老師很親近,也因此得以結識李霽野教授,當時在同學間流傳很廣的英國女作家勃朗特名作《簡·愛》即是李教授所譯。1948年6月,我們作為第一屆高中畢業生從師大附中畢業。錢曼娜、臺純懿、肖堉勝考入臺灣大學外文系,我在考取臺灣大學經濟系后參加升學內地大學考試,考取北平(今北京)清華大學經濟系。同學們得知我選擇將升學內地大學都支持我的決定,劉文貞老師和李霽野教授也很高興。記得在我離開臺北遠赴北平清華大學的前一晚,為了給我餞行,籍貫天津的劉老師特意和李教授在家中包了餃子。那天錢曼娜、臺純懿等同學也來參加,劉老師和李教授囑咐我到了清華大學努力求學,將來報效國家,還托我捎帶家書給劉老師在天津的家人。離別臺北的前一晚,父母和二哥也在家中設宴為我餞行,但我因赴劉老師和李教授特意準備的餞行宴而錯過了與家人的最后一次團圓宴。雖然此后未能再與父母團聚帶來終身遺憾,但66年前劉老師與李教授在餞行宴上“努力學習、報效祖國”的叮囑卻從未忘記,也成為我一生矢志不渝的追求。
臺灣光復后,受省主席陳儀之邀赴臺擔任臺灣省編譯館館長、后任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主任的許壽裳教授,因傳播魯迅精神為臺當局所不容,于1948年2月18日夜于臺北家中被害。當時我尚在臺北,而李霽野教授是受許壽裳之邀來到臺灣為消除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皇民化”、推行國語、傳播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重要成員。許教授的遇害,也令李教授和劉老師一家有隨時被抓捕和遇害的危險。我離開臺灣半年后,李教授和劉老師一家也離開了臺灣,先在北京落腳,后定居天津。我為老師一家平安離開臺灣而高興,其間和老師一家通信數年。然而,自1956年我因臺籍身份被控制使用,為了不累及老朋友、老同事,與他們的通信都中斷了。直到1981年9月,我參加中華全國臺灣同胞聯誼會籌委會會議時偶遇李教授和劉老師,才得知他們的近況。這年10月,我在給劉老師的信中寫道:“經過10年內亂,李教授、您和兩個兒子均無太大的觸動,這是令人慶幸的。1974年落實臺籍干部政策,我調至湖北省商業學校擔任黨委書記兼校長。今年被選送來中央黨校學習,明年春節結業。”在信中我為再次與李教授、劉老師的相逢而感到慶幸,得以延續30余年的師生情誼。
1997年5月4日,一生深受“五四”新文化運動影響的李霽野教授在“五四運動”78年后于天津病逝,享年94歲。李教授是兩岸文化交流融合的開拓者,劉老師是我的英文老師,我永遠是他們的學生,與他們的交往也是我一生所珍視的師生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