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鳴

數月前,記得老梁晉平剛從貴州回來,便說那邊有些青年畫家不錯,值得關注。沒多久,再去――我經常沖著盒飯去雅風畫廊的,有的畫便掛上了墻。其中,有幅作品很搶眼,也沒細看名字,但“皮毛”的表現給了我很深的印象,暗忖,現在還有這樣畫著的。我自己也寫過很原始的動物,詩里也常用“毛囊”這個詞。
看董重的畫作,尤其是“毛皮機理”一類,立即讓我想到舊時俄國一個偉大的詩人,即俄羅斯白銀時代的曼杰爾斯塔姆。他是詩人中的詩人,影響很大,因為他的苦難――最后死在集中營,也因為他對古代世界的緬懷――也就是荷馬、拜占庭或伊斯蘭時代,他的詩歌也特別“毛皮化”。因為俄羅斯――或彼得堡的俄羅斯很冷,冬日漫長,自然之冷,加上斯大林時代意識形態之冷酷,促使俄國文化的斷裂,如墜深淵。加上這深淵之冷,便有對“皮毛”的獨特看法,這些單薄的呢子、皮毛要和國家機器裝甲戰艦“巨大的怪獸”對抗,便變得十分可憐。試例幾處,如《彼得堡的詩》:“很可憐,像一件粗陋的毛布外衣”;《我沿著臨時搭建的梯子》:“我們不是抖動自身的鱗片,而是悖逆著世界的皮毛在歌唱”;《拉馬克》:“我披上一套角質的褶皮”;《體育》:“厚皮足球的后代們”;《亞美尼亞》:“水的皮毛的音樂多么喜人”;《無題詩》:“你想要,我就脫掉這雙氈窩,像抱起了一根絨毛一樣”……不甚枚舉。他何以賦予事物這樣多的毛皮呢?一是詩人的視覺化效果所需,曼氏的詩,最大特征就是詞的物化現象,其質可觸摸,視覺轉化為觸覺,觸覺再轉化為聲音,這個秘密,是學不來的。所以,斯大林也最討厭他,因為他把統治者變成了野兔、角怪。再就是,他發現,意識形態化的國家更接近一個原始的社會、本能的社會,故有如此的詩句:“你照料著小獸般的孩童,露出農夫和牡牛的教會”。讀過曼氏的詩,再回過頭來看董重的畫,尤其是“皮毛機理”系列,或許能窺探到一點畫家的心境。
董重的“毛囊”畫,是一個更封閉、更物化的社會,沒有宗教――雖然畫家表現了宗教,但那是借喻,傳統也不一樣。我們的文化傳統,是《山海經》、《聊齋志異》、《西游記》、《水滸》一類,大家雖然都熟讀過,或耳聞目睹過,但很少有人注意到里面的“皮毛”本事,只要是中國的故事、傳奇,都會有。這個留著大家自己去體會,不必于此說盡。
當代美術以為把自己變得有用、很熱鬧、很值錢,而實際上,那是無用的另一種途徑,因為,他們也參與了極權主義的坑蒙拐騙,麻醉國人。所以,目前,警覺此種蔓延,通過自我之戒嚴,喚醒他人之戒嚴,最為重要。董重的那幅《耶穌捉鬼》,對這個問題就是最好的注釋。鐘馗變成了耶穌,小綠人扭住了小墨人,窄窄的煙道――“毛囊”們正在升向他者的天堂,但確不是自己的天堂。他們只等待一個時刻,那就是臭烘烘的毛囊,一旦被火焰給漂著,就麻煩了。
所以,從展覽出來,我腦袋里又生出一個圖像,那就是世界上最有名的漫畫了。那是達爾文進化論甚囂塵世的時代,有畫家畫了達爾文和未進化的猿猴相互摟著,然后說――說什么記不得了,或許董重的畫,能告訴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