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增鋒
(連云港職業技術學院政治教學部,江蘇連云港222006)
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解放學說仍然存在著需要進一步澄清的重大理論問題。它們包括青年馬克思人的解放理論對于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理論的作用問題、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理論與西方傳統解放理論的聯系和區別、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理論的當代性問題。從理論上澄清這些問題,尤其是消除其中的思想迷霧,對于我們更加深入準確地理解馬克思主義的人的解放理論無疑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價值。
從一定的意義上看,馬克思主義無疑是關于人的解放學說。這不僅體現在馬克思直截了當地指明要將“現實的個人”作為其整個理論的出發點,同時聲明其最終目標乃是實現自由人的聯合體,在其中,“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1]。但是,在1845年之前的學術探索中,馬克思思想同樣貫穿著實現人的解放理論追求。早在1835年馬克思就在其中學畢業論文《青年在選擇職業時的考慮》中深情的指出:“在選擇職業時,我們應該遵循的主要指針是人類的幸福和我們自身的完美”,“人只有為同時代人完美、為他們的幸福而工作,才能達到完美”[2]。這一信念支撐著馬克思此后的艱辛理論探索。由此必然牽涉到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就是青年馬克思的解放理論對于馬克思主義解放理論到底有無意義和價值。
這個問題因馬克思主義思想史中兩種對立性理解而變得尤其具有意義。對此,東歐新馬克思主義者馬爾庫什概括指出:“馬克思主義思想史似乎反復重現一種二元對立式的分解:馬克思所設想的主體性和主體間性之間的原初的辯證關系分解為兩方面,一邊是‘無主體的過程’的理論”[3]。雖然馬爾庫什所概括的兩個對立性派別涉及到對馬克思主義理論整體性理解上的根本分歧,但其必定包括了對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學說的不同理解。概而言之,前者從根本上消除了人的解放學說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中的地位,而這種理解又建立在青年馬克思與成熟馬克思思想斷裂的基礎之上。如此看來,關于這個問題的厘清不僅僅涉及到對馬克思思想演進歷程的把握,就本文的主題來看,它也直接關聯于對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學說的理論特質的準確把握。
首先,必須確立正確看待青年馬克思和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學說關系的歷史性視野。就是首先要將馬克思思想視作一個不斷演進的過程,一個馬克思成長為“馬克思主義”的過程。這個過程既有理論上的“量”的積累,同時也有“質”的變化。馬克思不是天生的馬克思主義者,他同樣經歷了一個長期的理論探索和積淀的過程。既然如此,像普列漢諾夫那樣認為“青年馬克思還完全是黑格爾學派的唯心主義者”,或者像阿爾都塞那樣將青年馬克思以人道主義思想為核心的理論宣稱為其極端厭惡的“純粹意識形態”,并將其在馬克思的思想地圖中一筆勾銷,則無疑違背了馬克思思想發展的實情。確立歷史性的視野,就是既防止西方人本主義馬克思主義的“早熟論”,以及建立在這個前提上的平移論,也可以防止一筆勾銷論,即徹底否認青年馬克思人的解放理論在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理論生成和發展中的重要作用。對此,列寧無疑為我們提供了典范,正如蘇聯學者拉賓所評價指出的,“列寧在評價馬克思早期著作的時候,并不是簡單地把它們看作不成熟的著作,更不是把它們看作同馬克思主義后來發展的整個歷史相對立的,馬克思主義學說發展的一個獨立階段,而恰好把它們看作是馬克思主義形成的證據,是馬克思為創立成熟的、發達的馬克思主義而經歷的道路上一連串井然有序的里程碑?!保?]
其次,必須確立科學研究青年馬克思思想的方法論原則。馬克思指出:“人體解剖對于猴體解剖是一把鑰匙。反過來說,低等動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動物的征兆,只有在高等動物本身已被認識之后才能理解。因此,資產階級經濟為古代經濟等等提供了鑰匙。但是,決不是像那些抹殺一切歷史差別、把一切社會形式都看成資產階級社會形式的經濟學家所理解的那樣。”[5]基于這個原則,我們把握青年馬克思與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學說之間的關系,遠不必嚴格按照思想發生的時間順序展開研究,而是反過來在先行把握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學說的基礎上,同時通過扎實的文本解讀,深入審視青年馬克思的人的解放理論。這樣一來,比照于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學說的基本理論,我們就可以發現,青年馬克思的哪些思想為此奠定了方向,那些思想在其中遭到像馬克思所說的“自我清算”。
最后,必須厘清青年馬克思與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理論之間的關系。一方面,青年馬克思所形成的實現人的解放的價值追求并沒有被成熟時期的馬克思所拋棄,而是成為馬克思展開實現人的解放的理論探求的根本性支撐;另一方面,青年馬克思在探求人的解放的過程中,已然形成了從人及其所遭遇的歷史現實出發的現實指向,尤其是已經認識到物質生產生活在實現人的解放過程中的基礎性作用,這些處于青年馬克思早期人本主義理論訴求之“邊緣地帶”的思想成為馬克思建構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理論的理論前提。這種關系的更為重要的方面在于兩者之間的差異。其集中體現在于,青年馬克思基于一種人本主義的邏輯來論證人的解放,即通過預設一種人之實現了自己“類本質”的“社會”,并將其作為“基準”對現實展開審視和批判。而成熟時期的馬克思伴隨著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奠基,將實現人的解放的路徑首要地歸結于人所置身于其中的社會現實的實踐改造,而理論的批判則被置于實踐改造路徑的基礎之上,并在與實踐改造的互動之中發揮其應有的地位和作用??傊?,就人的解放理論而言,青年馬克思對成熟馬克思有著積極的作用,由此提醒我們不能以一刀兩斷的方式來看待馬克思思想演進歷程中的兩個階段;同時,就兩個階段之間的有著實質性意義的差別而言,則提醒我們不能用任何一個階段的人的解放理論去統攝另一個階段的人的解放理論。
大致上而言,整個西方思想史都蘊含著對人及其生活問題的關注和審視。對此,卡西爾曾經指出:“從人類意識最初萌發之時起,我們就發現一種對生活的內向觀察伴隨著并補充著那種外向觀察?!保?]而所謂的內向觀察,實指人的自我觀察,其所面對的根本問題實際上可以簡單地歸結為人應該如何生活才能變得更加有意義。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可以從寬泛的意義上將其整個西方思想史理解為一部關于實現人的自由和解放的探索史。關于此種理解的有力證據無疑體現在以下事實中,即就是在中世紀以論證上帝存在及其對于人類世界的至高無上的權威的基督教哲學中,同樣隱藏著對于人的未來的價值訴求。對此,卡爾·洛維特指出:“如果我們斷言,我們現代的歷史意識起源于基督教,則這僅僅意味著,《新約》的末世論觀點啟迪了對未來實現——最初是在歷史生活的彼岸,后來是在歷史生活的內部——的展望。”[7]至于近代以后所興起的啟蒙哲學乃至力圖在理論矯正的基礎上將其所內涵的精神繼續先前推進的德國古典哲學,自然更不必說是如此了。
既然如此,當我們在理解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理論時,必然遭遇到下述問題:馬克思主義理論一方面無疑繼承了之前的傳統理論的積極要素,同時又實現了理論的革命性變革,并在這種變革中同時提供了一種全新的關于實現人的解放的學說。那么,兩者之間的有實質性意義的承接關系到底體現在哪里?兩者之間的本質性區別又體現在哪里?如果說哲學就是哲學史,從而也可以說思想就是思想史,那么,深刻理解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學說,就不能不認真對待上述問題。
首先,要避免基于單向度的視角把握傳統理論與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學說之間的關系。所謂單向度的視角,就是力圖通過選取一種理論元素來理解和把握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學說與整個傳統理論之間內在關聯。從一定的意義上來講,這種做法固然能夠從一個側面更加深入地把握馬克思主義與傳統理論的關系,但其結果容易造成馬克思主義整體性理論的碎片化,并不可避免地損害了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理論。歸根結底而言,這種做法走向極端便不是在理解馬克思與傳統理論的關系,而是基于研究者本人的目的來“構造”兩者之家的關系,因而陷入了如阿爾都塞所概括的“分析目的論”境地,而其致命的缺陷就在于,它“只是在自我判決,只是通過它所研究的對象重新認識自己;它永遠不能離開自己,它所要研究的發展,歸根結底是研究自己內部的發展?!保?]在這種情況下,所謂馬克思主義的人的解放學說必定畸變為解讀者自己的主觀性見解。
其次,要準確把握整個傳統理論及其所內涵的解放學說的共性。當馬克思強調指出“‘解放’是一種歷史活動,不是思想活動”[1]527時,無疑已經界劃出傳統理論的根本特質之一,即總是局限于在純粹思想的范圍內談論人的解放問題。此種缺陷無疑又從根本上關聯于傳統理論整體性的觀念論取向。正如馬克思針對德國哲學所概括指出的,“德國唯心主義和其他一切民族的意識形態沒有任何特殊的區別。后者也同樣認為世界是受觀念支配的,思想和概念是決定性的本原,一定的思想是只有哲學家們才能理解的物質世界的奧秘。”[1]527而這種取向在黑格爾那里被發揮到極致,即其“匯集了思辨的一切幻想”[9]109。在他看來,不僅整個物質世界變成了思想世界,而且整個歷史變成了思想的歷史。在此種思想幻境中,觀念性存在被賦予了決定一切的力量和作用,成為傳統理論家們構筑乃至解釋世界的理論體系的——當然包括世界歷史的未來——絕對根基。而這種致思取向從根本上決定了傳統理論總是基于其整個理論體系的“阿基米德點”從思想上構筑人的抽象的烏托邦式生存圖景,并以此作為應然性存在反對實然性存在,從而不可避免地導向深層次的無批判的實證主義,而其所承諾的人的解放也必定會陷入空洞的說教。
最后,要準確把握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學說的基本特質。把握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學說的基本特征,對于審視傳統理論,從而深入研究兩者之間的理論承接關系具有重要的方法論意義。馬克思指出:“只有在現實的世界中并使用現實的手段才能實現真正的解放;……‘解放’是由歷史的關系,是由工業狀況、商業狀況、農業狀況、交往狀況促成的?!保?]510人的解放必須建立在社會現實的基礎上,它絕非如傳統理論那樣是基于永恒不變的“阿基米德點”所構筑起來的超越于現實世界的純粹理論構想物,而是基于現實基礎上的一種內在的現實可能性。與此同時,要實現此種現實可能性,需要整體性地變革社會現實,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共產主義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這個運動的條件是由現有的前提產生的?!保?]539
作為科學的理論學說,馬克思主義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批判性地把握自由資本主義的成果,而其所內涵的人的解放學說無疑也是針對資本主義社會現實而建構起來的。恩格斯曾經指出:“現代社會主義,就其內容來說,首先是對現代社會中普遍存在的有財產者和無財產者之間、資本家和雇傭工人之間的階級對立以及生產中普遍存在的無政府狀態這兩個方面進行考察的結果?!保?0]523,而“為了使社會主義變為科學,就必須首先把它置于現實和的基礎之上。”[10]537與此同時,一個不爭的事實,較之于馬克思恩格斯的時代相比,“今天的社會歷史現實的基本結構、內在機制、運行方式”[11]等方面發生了重大變化。既然如此,我們必定要遭遇如下問題,即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理論在當代的適用性問題。
這個問題因馬克思主義所遭受的“危機”而變得更加重要。凱爾納曾指出:“整整一個世紀以來,馬克思主義的危機經常發生?!保?2]111特別是蘇東劇變以來,關于馬克思主義已經“過時”、“失效”、“死亡”的論調更是不絕于耳。對此,豪格概述到:“就馬克思主義研究而言,蘇東劇變以后,‘勝利者’的意識形態似乎占據了支配地位,他們宣稱‘馬克思主義已經死亡’,研究馬克思主義理論只剩下編年史的意義。”[12]442今天西方的“重建派”、“回歸派”雖然在重新理解馬克思思想中不乏深刻的洞見,但歸根結底而言,它們無疑都認同了馬克思主義在當代的失效。例如,曾任巴黎《宇宙》雜志主編的埃倫斯坦公然聲稱:“馬克思主義已經死亡?!保?2]444
種種諸如此類的“反馬克思主義”的論調必須引起我們的高度警惕。而就本文涉及的主題來看,必定由此涉及的一個問題就是,如果“馬克思主義”失效了,那么,馬克思主義引領人類走向新型文明的引領作用也必定隨之失效,也就是說,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解放學說只能隨之進入“博物館”。但事實果真如此嗎?答案毫無疑問是否定的。這些“反馬克思主義”的論調本身就是建立在對馬克思主義的嚴重誤解上,或者是基于對“現實”本身的帶有濃烈的意識形態性質的辯護上。直擊馬克思主義死亡論者的關鍵途徑就是闡揚馬克思主義的當代性,闡揚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理論仍舊是引領當代歷史走向未來的強大理論武器。
首先,要充分闡明馬克思主義的開放性品質。今天的諸多“反馬克思主義”論調的一個重要前提就是否定馬克思主義的開放性。高唱這種論調的人往往抓住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的基于一時一地的情況而形成的具體觀點的失效,而宣稱馬克思主義的死亡。他們沒有看到,馬克思恩格斯早就多次宣稱,他們的理論學說從來不是僵化的教條,相反,他們強調這個原理的實際運用隨時隨地都要以當時的歷史條件為轉移。實際上,自馬克思主義誕生以來,馬克思和恩格斯就已經基于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深入、歐洲無產階級革命斗爭的新情況、資本主義社會現實的不斷變化對其作了許多創新性發展。這種發展的一個重要體現就是,馬克思恩格斯總是基于對“堅硬”的事實的研究,具體地提出人的解放路徑。對此,正如馬爾庫什所指出的,“在這些共同的、不變的預設和定位的框架之內,馬克思的觀點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不僅涉及特定的理論主題,而且涉及批判理論自身在理論和實踐兩方面的實現途徑?!保?]174而既然馬克思主義本身就是開放的,那么,它遭遇社會現實的重大變化時,簡單宣稱馬克思主義過時的做法便失去了根據。
其次,要充分闡明馬克思主義對現代性的原則性批判。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以后,馬克思的《資本論》在歐洲市場銷售一空。此種現象的出現絕非偶然,它背后潛藏著這樣一個理論事實,當今資本主義社會現實的運行機制及其困境仍然在馬克思主義對現代性原則性批判的輻射范圍,從而用事實證明了馬克思主義的當代性。對此,伊格爾頓富有洞見的指出:“作為有史以來對資本主義制度最徹底、最嚴厲、最全面的批判,馬克思主義大大改變了我們的世界。由此可以斷定,只要資本主義制度還存在一天,馬克思主義就不會消亡?!保?3]6-7實際上,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運行規律的揭示,尤其是其對資本邏輯與資本的歷史性限制的準確揭示,無疑從根本上切中了資本主義社會的要害。可以說,只要以資本為主導的生產方式沒有發生根本性變化,資本主義受資本限制的歷史局限性就不可能得到根除,既然如此,馬克思主義關于資本必將走向滅亡的基本判斷就會不斷閃爍出強勁的生命力。
最后,要充分闡明馬克思主義引領人類走向新型文明的現實可能性。馬克思主義人的解放學說不是純粹地從思想當中構筑烏托邦,而是基于現實所提供的可能性“設想”人類的未來。今天,雖然資本主義社會現實已經發生了變化,但作為資本主義社會形態之核心的資本生產方式依舊存在,所以,馬克思主義必定仍舊是引領人類歷史走向未來的強有力的武器。正如豪格所言“無論怎么說,馬克思主義是當代歷史的一部分,如果忽略了馬克思主義所提出的‘挑戰’以及對馬克思主義的種種反應,就無法理解20世紀的科學、文化與政治。馬克思主義理論不是某種已經完成了的、封閉的、教派性的東西,它產生于并且一再產生于解決人類社會問題、人與自然關系問題以及對抗和危機的理論—實踐需要,……由于各種問題正全力向我們襲來,研究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歷史考據就顯得尤為必要?!保?2]112
[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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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馬爾庫什.語言與生產——范式批判[M].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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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卡爾·洛維特.世界歷史與救贖歷史[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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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10]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1]衣俊卿.歷史唯物主義與當代社會現實[J].中國社會科學,2011(3).
[12]李會濱,等.社會主義與21世紀[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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