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青
(浙江工業大學,浙江 杭州 310024)
譯介學與翻譯學:創始人與倡導者
——謝天振教授訪談錄
張建青
(浙江工業大學,浙江 杭州 310024)
本文是對著名學者謝天振教授的訪談,話題涉及譯介學及翻譯學學科建設多個方面。謝教授期待時代語境的新變化能夠促使中國翻譯研究取得新突破,他主張:學科建設不能搞“大躍進”,學術研究需要積極營造自由論爭的學術氛圍,要注意引導學生培養三大意識:即問題意識,理論意識,創新意識。謝教授還非常坦率地談及其兩大學術研究的遺憾:一是其“翻譯文學史”類著作未能真正達到其提出的“翻譯文學史” 的理想設想;二在傳播中國學術包括其自己的學術成果向外“走向世界”方面做得很不夠。這也深含謝教授對年輕學者的殷殷期盼與囑托,期望學界很好加以彌補。
謝天振;譯介學;翻譯學;比較文學
謝天振教授為享譽國內外著名比較文學專家,翻譯學學科的積極倡導者和奠基者,譯介學創始人,國內第一個從理論上論證翻譯文學歸屬問題的學者和最早論述翻譯研究文化轉向的學者。謝教授學術視野開闊,治學謹嚴,唯真是從,在30多年的研究與教學生涯中,培養了很多比較文學與翻譯研究人才,主持及參與多項國家級及省部級研究,其著、編、譯學術著作有50余本,發表論文200余篇,主要有專著《譯介學》(1999)、《翻譯研究新視野》(2003)等。下面是筆者壓縮整理的2012年4月訪談謝老師記錄稿。
張建青(以下簡稱張):謝老師,您多年來從事比較文學及翻譯研究,國內外影響都很大。王向遠教授稱您為譯介學及翻譯文學研究界的“震天”者,確實并不為過。(王向遠,2008:53)我們較了解您的都知道您懂多門外語,尤其是俄語、英語,還懂一些德語、法語和日語,還翻譯過一百多萬字的作品,只不過您比較低調,很少談自己的求學與治學經歷。您能簡要談談嗎?
謝天振(以下簡稱謝):首先呢,王老師講的“震天者” 其實是拿我的名字開個玩笑,不要當真。我只是在國內比較文學界和翻譯研究界起步較早一點,知道我的人多一點而已。
我上外俄語系畢業,“文革”前的老大學生,1962年考入上外,正規學習二外德語兩年,文革期間自學了英語、日語與法語。我1966年畢業,從1968年起做過11年中學英語老師。至于文革及后來經歷我在與宋炳輝的訪談中已談過一些,不再多講了。(謝天振、宋炳輝,2008:39-41)
張:謝老師,作為國內比較文學和翻譯學的領軍人物,譯介學的創始人,您的研究跨越了不同的領域,不僅在文學界、翻譯界產生了巨大影響,具體表現在“翻譯文學史、文學翻譯史”及“中國翻譯史、翻譯思想史”之類著作和論文大量出現;在其它學界如史學界、哲學界、政治學界、語言學界也有眾多同仁學子借鑒了譯介學理論,出版了“兵書譯介研究”、“農書譯介研究”、“外來語譯介研究”、“哲學譯介研究”乃至“某某書譯介研究”、“某某人譯介研究”甚至“某某詞譯介研究”等著述,可謂具有方法論的突破意義,澤被學人,影響深遠。您被學界公認是“國內譯界少有的幾位有理論創新的翻譯理論家”(廖七一,2008:50),在長達30年的翻譯研究中,從跨學科的視角切入翻譯研究,創立了獨到的譯介學理論體系,將翻譯文學置于特定時代的文化時空進行考察,使翻譯研究超越了“術”的層面而上升為一門顯學。您是將“譯介學”整理形成一種理論系統,并納入比較文學的學科理論體系的人。(王向遠,2008:54)那么,可有根“吾道一以貫之”的紅線將這些不同的研究領域串聯起來?
謝:我想“領軍人物”、“創始人”、“奠基人”這些稱謂于我來說太大了,實在受之有愧。我在譯介學、比較文學、翻譯研究這些領域,至多也就是有點小小的影響罷了。廣州暨南大學曾有位青年老師問我,“謝老師,您對自己今后的學術發展有什么想法?”我當時很坦率,回答說:“我此生最后也無非是寫出那么一兩本沒什么人看的學術書吧。”作為學者,我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我們從事的學問都比較“偏”、比較“專”,所以一定要“耐得住寂寞”。我沒想到的是《譯介學》后來竟然會那么受讀者歡迎。
張:這書內容在當時很新鮮,觀點獨特,視野開闊,受到歡迎也是很自然的。
謝:人生中其實有很多偶然機會。當年就在我醞釀撰寫《譯介學》時,上外當時一位副校長有一天忽然給我打電話,問我想不想去加拿大訪學。那是90年代初,出國機會極為難得,我當然想了。他關照我去外辦拿表格,申請去加拿大做訪問學者。我拿到表格一看,發現距離截止時間只有兩個星期了。申請表要求申報者做一個proposal,寫明訪學的目標和計劃。我把目標定位在對加拿大比較文學研究進行考察和研究,這個目標對我來說是比較合理的:在此之前,我每年都給《中國大百科》寫一篇文章,評說當年國內的比較文學研究現狀。此外,我對西方的、蘇聯的、東歐的、港臺的比較文學研究進行過梳理和研究,并寫成文章發表。我把這些內容都作為前期成果填入表格,我的申請就具有了強有力的基礎。幸虧當時加拿大駐華使館的教育參贊,她是位教育學博士,看了我的材料很欣賞,并斷定我能夠完成預期目標。她難得親自到上海來對我面試。面試一開始進行得非常順利,所有問題我都應答自如,但當她問我關于加拿大的作家、作品時,我卻傻了,因為我對加拿大文學確實知之不多。幸虧她接下來又問我關于加拿大文學理論的問題,我跟她大談弗萊的原型批評理論,總算挽回了尷尬局面,還給她不錯的印象。接下來她就問我“你準備什么時候去加拿大?”至此,我算過了關。
舉這個例子,我是想告訴年輕人在項目申報的過程中,不可否認的確有些非學術因素起作用,但也絕非全然如此。首先要自己盡量做到最好,一定要在某些特定領域做出一些前期成果。文革時期講究“政治面目”,如果說一個人“政治面目不清”,那是要命的事。今天做學術研究,也要講究“學術面目”。一個學者“學術面目”一定要“清”。比如人家一看到你的名字“張建青”,就會想到你是做“兒童文學翻譯研究”的,那就說明你在這方面曾有所貢獻。這樣,今后申報相關科研項目時,我不能說你一定會成功,但可能性肯定比較大一些。
加拿大訪學期間,我研究加拿大比較文學之余,意外接觸到當時最新、最前沿的西方翻譯理論。這事可說偶然,但也是必然。偶然是我的這個契機,必然則是因為我的知識背景。我的知識背景決定了我能夠發現多元系統論,發現西方翻譯研究“文化學派”的代表人物的翻譯理論。其他不具比較文學背景的人,看到多元系統論等當代西方譯學理論,就未必會感興趣。所以,我從比較文學,到譯介學,到翻譯學,背后有許多偶然的因素,但也有其必然性。你所說的“一以貫之”的紅線,大概就是我從學生時代以來就形成的對翻譯的興趣。我對翻譯一直懷有濃厚興趣,一直在想,等我真正退休了,就翻譯我喜歡的作品。
張:這樣說來,無論是您之前的興趣,還是后來的學習,有方方面面的原因促使您走向后來的學術道路。除了外因,更重要的還是內因。首先您的研究有興趣做支撐、做動力,后面也就自然水到渠成了。因此,您由比較文學和譯介學自然轉向關注翻譯學學科的發展,您也一直大力倡導翻譯學學科的獨立,最近更密切關注最新興起并為體制接受的翻譯學學科建設,還對翻譯學尤其是MTI建設中的“大躍進”現象提出了嚴正批評。您近期在《東方翻譯》發表了“學科建設不能搞‘大躍進’——對近年來國內翻譯學學科建設的一點反思”(2011a)及“翻譯學,何時才能正式入登教育部學科目錄”(2011b),二文在學界和社會上都引起了很大反響。請再重點談談吧。
謝:關于翻譯學學科建設,我在關注翻譯研究領域之后,確實對它越來越重視。這也要感謝比較文學這門學科,我較早地參與、見證了比較文學學科建立的全過程。1982年研究生畢業后,我承擔了創辦國內第一本比較文學雜志即今天的《中國比較文學》的任務。創辦雜志過程中,我跟季羨林、楊周翰、樂黛云等先生都有直接接觸。這讓我有機會了解了比較文學學科建立的全過程,對學科建設也有了比較感性的認識,所以當我看到翻譯研究長期徘徊在學科體制之外,就很有體會。我幾乎率先看到了問題所在,也就較早地提出要把翻譯研究作為獨立學科建立起來。值得慶幸的是,與此同時國內翻譯研究界也有人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比如南京大學的許鈞教授,廣外的仲偉合教授,上外的柴明熲教授,等等。另外還有一個偶然、卻又是必然的因素發揮了作用,那就是時任北京航天航空大學校長的李未教授,他是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委員,對他們學校的外語學科建設非常重視。他曾邀請我跟他見面,想聽聽我關于外語學科建設的建議。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訴了他,提出“今天的外語學科建設必須把翻譯學學科建起來”。他聽后很感興趣,也很贊成,就讓我寫封信把我的想法寫出來,由他附一封他自己的信,一同轉給主管學位建設的教育部領導。
我很快就寫好了信。在信寄去兩個星期以后,教育部有關辦公室就給我打來電話,同時發來正式公函,對我的三條意見做了認真答復。與此同時,許鈞教授等其他人也在和教育部有關部門積極溝通。這樣,幾方面的因素形成一個合力,有力地促進了翻譯學科的建立。
不過翻譯碩士專業學位正式建立以后也出現了些問題,主要是最近幾年發展太猛太快,這跟一些學校領導對這個學位點的意義和功能認識不足有關。他們把它看作一個普通的學位點,并沒有意識到它是一個專業學位點,所以這些學校的實際教學與管理都與MTI學位點的要求和目標還有一定距離。好在目前MTI教指委已經認識到了這個問題,正建立相應機制進行控制。
張:確實如此。一個新學科建立之后,必然會出現很多意想不到的問題。作為長期關注翻譯學科建設并促成翻譯學科建立的重要學者,您對此是有感而發。
謝:是啊!我對翻譯學科特別有感情,希望看到翻譯學科平穩、健康、科學發展,不希望看到它成在我們手中,毀也在我們手中啊。
張:所以今年年初,您又在《中國翻譯》發表了一篇呼吁性文章,即“新時代語境期待中國翻譯研究的新突破”。該文對今天的翻譯研究很有指導意義。您指出:“最近30年,我們國家在翻譯研究的理論意識的覺醒和翻譯學學科的建設方面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但僅僅是開了一個頭而已。”(謝天振,2012:13)您指出:從歷史角度來講,我們已經進入以實用文獻為主流翻譯對象的第三階段,宗教翻譯與文學翻譯已經邊緣化。在進入第三階段后,中國翻譯研究要有新突破,應該特別認識到時代語境的新變化。(同上:13-14)
謝:時代語境的變化的確是我們應該非常關注的問題。
張:您與時俱進,一直堅持理論思考的精神和勇氣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王向遠老師曾論及“您在闡發自己的理論過程中,伴隨著很多激烈的學術爭論。在這個過程中,您展現了理論家可貴的堅持的勇氣”。(王向遠,2008:55)我們還發現:您主持的會議往往給與會者留有這樣一種深的印象:無論是您教的學生還是參加您學術會議的一些學者,不管哪個年齡段的,大家都有更多深度參與機會。年輕學人也能夠感受到各方面的這些反響,他們往往說您的會議無門戶之見,總是能邀請到各門各派來各顯神通。會議議程安排也緊張有度,還能忙里偷閑,安排著名學者分組與青年學子交流。尤其是學術爭論,不僅熱烈而且友好。
大家還多次提到2009年秋金華會議。那次全國性會議,也有國外以及港臺專家過來。在會上我們遇到江楓先生,他給與會的人都發了一篇很長文章的復印件,文中雖然沒有直接點名說謝老師您,其實大家都知道他不同意您的主張,是公開批評您。他把反對您的主張寫成文章分發給很多與會者。我們第一時間拿到這個都很吃驚,覺得可能您不知道,后來卻發現您其實是知道的,又看到您仍和江先生一起親切交談,談笑風生。會后大家私下都很感慨,覺得在這方面,您給后生學者很多言傳身教的地方,很難得。
謝:其實我一直主張學術研究需要正常的學術爭論、爭辯,需要營造一種學術論爭的自由氛圍。這對于年輕學者的成長特別有好處,所以我經常鼓勵我的學生去看與我意見不同的文章,鼓勵他們去聽不同的聲音。我只要一聽說哪篇文章跟我意見是不同的,或者是批判我觀點的,就馬上會告訴他們趕快去找來看。如果只有一邊倒的聲音,年輕人是成長不了的。至于對我個人觀點的爭論、爭辯甚至批評,我覺得這里邊也許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我自己對一些觀點論述得還不夠全面,還不夠嚴謹,所以人家會進行質疑;另一個原因也許是批評者還沒能了解我是在怎樣的層面上提出問題、闡述問題的。
所以我經常舉瞎子摸象的例子。我說不應該嘲笑這些瞎子,他們說大象像一根柱子,像一把扇子。應該看到,大象的某一部分,確實像一根柱子,像一把扇子。當然,斷言整個大象像一根柱子,像一把扇子,并且把它當作真理,那就錯了。我們每個人看到的其實都是一個局部。我們,包括我自己,應該意識到這一點,認識到我們所知都是有限的。
張:這讓我想起古希臘阿波羅神廟門楣上的神諭“Know Thyself”。蘇格拉底不也多次說過“最有智慧之人乃是認識到自己的智慧不值一提之人”(柏拉圖,2008:255)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盲點,老子不是早就指出“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么。研究者確實要明辨慎思,才能養成求真通達的研究態度。
謝:對。我也只是從我的立場出發,就我看到的一點東西,發表一點看法而已。那么你呢,也是從你的立場出發,寫出你的看法。比如你從文學翻譯的實踐層面,提出了一些問題,而我則可能從譯學理論的層面思考問題。這其實是兩個層面的問題,如果沒有認識其中的這一差異,那么對話時就會產生誤解。譬如說江楓先生,作為一位長者,在翻譯實踐方面有一定成就的資深翻譯家,我是很尊敬的。
張:您的尊敬我們切切實實看到了。
謝:至于學術觀點不同,我們可以進一步討論。我覺得作為一個當代學者,我們應該有這樣的一個氣度,一個胸襟,聽得了人家的不同意見。而且呢,說實話,我還很歡迎有不同的意見,針對我的一些著作也好,文章也好,一些觀點也好,我都很歡迎。這些意見,一方面有助于我自己進行反思,幫助我把有些問題闡釋得更加透徹一些,更加全面一點,更加嚴謹一些。也有利于我的學生的成長,兼聽則明么。
張: 對做研究,對于同行或者是競爭者乃至對于自己觀點的“持異議者”,表示感謝也好,理解對方也好,都是一個學人應有的氣度與胸懷,因為同行的支持、贊同、異議、質疑、論爭,其實都會促進自己思考。就這一點而言,學界也有些人就不是很寬容了。
謝:但也有些人是很寬容的。譬如說羅新璋先生。我跟羅先生在《文匯讀書周報》、《中華讀書報》上都發表過一些觀點針鋒相對的文章。講學時,我還當面對他的觀點表達了不同意見。但羅先生根本不以此為忤,仍然把我當作他的朋友。我去臺灣開會,他正好在臺灣講學,他還掏錢請我吃飯,還去買了音樂會的票子,請我和我的朋友一起去聽音樂會。對此我很感動。還有,像南京的張柏然老師、呂俊老師,都是這樣的。觀點不同并不影響我對他們的尊敬,也沒影響他們對我的友誼。我們是學者,觀點不同很正常。他們把我看作認真的同行,我也發自內心地把他們當成自己的朋友。
張:真正的學者不會隱瞞自己的觀點,也應該有胸懷將不同學者的觀點,甚至與己針鋒相對的觀點展現給學生。在研究和教學中,這點很重要。那么,您在教學和指導學生過程中,是怎樣培養他們特別是博士生和碩士生的學術研究意識的呢?
謝:我對學生一直強調要養成三個意識,一個是問題意識,一個是理論意識,一個是創新意識。每個學生,不管在哪一個層面上的,都應該確立這樣三個意識。有人說提“創新意識”,這個要求太高了,做不到的。其實從另外一個層面上來說,也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就是鼓勵學生對于一個問題加以認真分析,通過深入思考,刻苦研究,找出自己的一得之見。而這一得之見來源于什么?源于他的問題意識。做研究就一定是要找到問題,否則研究就是盲目的。怎么才能找到問題呢?這就需要問題意識的訓練,需要充分占有跟所研究的對象有關的材料,仔細研讀這些材料,這是引發自己思考、最終發現問題的基礎。
張:只有這樣,才能刺激學生深入思考。問題意識有了以后,才有可能產生創新的追求。能發現問題可能最重要,比解決問題有時更重要。
謝:理論意識也很重要。有的人很忽視理論,覺得理論很虛、很玄,有什么用呢。其實理論的最大功能就是幫助人們認識問題、分析問題。譬如,同樣看待這個翻譯行為,有些學者包括有些長期從事翻譯實踐的人,覺得翻譯就是這么一回事,怎么看也看不到翻譯行為跟社會政治、意識形態的關系,跟國際背景的關系。這就與理論意識的缺乏有關,造成了看問題時的盲點。
張:因此也就無法由小見大,甚至視而不見。
謝:對。理論會提供分析問題、觀察問題與解釋翻譯現象的切入點,讓我們能夠透過現象看到問題的本質。以譯介學為例,按理說我是在研究翻譯,為什么我不提翻譯學,而提出了譯介學?這就跟比較文學理論、比較文化的理論有關。這些理論給了我一個大的文化視野,一個獨特的分析翻譯問題的切入點,從而讓我能夠發現翻譯圈內其他人發現不了的問題,諸如文學翻譯缺席魯迅獎的事,中國文化如何才能有效地走出去的問題,等等。
張:角度一變,看問題就會發生很大變化,問題意識與發現意識也就凸顯出來了。
謝:是的。有的人在批評中國沒有得到諾貝爾文學獎①、分析中國文化沒走出去的原因就是因為翻譯的問題。這些人其實都沒有抓住要害,沒有看到問題的實質。
張:應該從文學、文化的跨國傳播與譯介的規律和特性角度去看。
謝:對,所以我特別指導了幾個博士生做了些個案研究,如《紅樓夢》百年英譯史研究、“熊貓叢書”的英譯研究,等等。通過這些個案研究,用具體的數據來說話,才說明問題。
張:是。我很想問您一個私下的問題:在自己的研究中,您有些遺憾嗎?
謝:當然有了。因為個人才識、能力、時間、以及客觀條件等各方面的局限,肯定會給自己的學術研究留下些遺憾的。回顧我這30年的研究道路,我覺得在兩個方面存在著較大遺憾。
第一,我沒有真正寫成自己理想的“翻譯文學史”。我比較早地提出了“翻譯文學史”和“文學翻譯史”概念,尤其是“翻譯文學史”概念,認為真正的翻譯文學史應該讓讀者不僅看到翻譯事件,還要能看到作家、作品。但是說實話,我那本《中國現代翻譯文學史》,以及正在做的《當代翻譯文學史》,都沒能做到這一點。一方面因為篇幅局限,另一方面,真正做需要更多的專家和時間,要按照地區國別或語種來做,才有可能做到。這方面王向遠的《中國20世紀日本翻譯文學史》就做得比較好。
第二個呢,在把中國的學術包括我自己本人的一些學術研究成果“走向世界”方面,我做得還是很不夠。我們對有一些問題的思考,其實跟國際同行是同步的,特別在翻譯研究方面。在翻譯研究領域,盡管他們比我們起步稍微早了一點,但我們與他們相差并不大。我們現在思考的一些問題,有時候也不比他們差的。但我們總是關著門在國內發聲,而沒有很及時地去跟國際同行交流。這樣一來對于我們中國的學術走向世界,其實是很不利的。我呢,因為關注國內翻譯問題太多,也受到語言能力的局限,未能較多用外語特別是英語傳播自己的學術觀點,以擴大國際影響,這也就影響了我們的、我自己的學術成果走向世界。其實很可惜。許多人看了我的研究成果以后,就覺得“哎,你這個成果應該到國際上去發出聲音啊”。可是要發聲音的話,就需要把它翻成英文,需要到國際上去亮相。但這些都需要時間和精力,以及純熟的英語表述能力。這方面有的同行,像王寧教授,就做得比較好。
張:怎么樣把我們這些標志性學術成果展現到國際上去,發出我們自己的聲音,的確很重要。這一塊,恰恰也是青年學者可以認真去做的內容和研究的新領域。您剛剛談到的這點,在某種意義上其實也是對年輕學者提出的殷殷期望。既然我們的翻譯研究幾乎與人家同步,甚至我們的翻譯問題、研究意識、我們提出的原創性翻譯理論和國外好多都是同步的,那么年青學者就應盡力把近30年來中國的重要學術研究成果翻譯出去,介紹出去。
謝:是啊,我很希望年輕學者在這方面多做工作。
張:您這種聲音通過訪談傳播出去,就會激勵很多學人自覺往這方面努力。相信您的遺憾會慢慢得以彌補的。多謝您接受這次訪談。
注釋:
① 此篇文章是根據2012年4月訪談記錄整理的。
[1] 柏拉圖. 柏拉圖著作集(第2冊)[M]. 本杰明·喬伊特英譯. 南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2] 廖七一. 論謝天振教授的翻譯研究觀[J]. 渤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2):47-52.
[3] 王向遠. 譯介學及翻譯文學研究界的“震天”者——謝天振 [J]. 渤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2):53-57.
[4] 謝天振,宋炳輝. 從比較文學到翻譯研究——關于譯介學研究的對話[J]. 渤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2):39-46.
[5] 謝天振. 學科建設不能搞“大躍進”——對近年來國內翻譯學學科建設的一點反思 [J]. 東方翻譯,2011a,(2):4-7.
[6] 謝天振. 翻譯學,何時才能正式入登教育部學科目錄——對《學位授予和人才培養學科目錄(2011年)的質疑》[J]. 中國翻譯,2011b,(4):4-8.
[7] 謝天振. 新時代語境期待中國翻譯研究的新突破[J]. 中國翻譯,2012,(1):13-15.
Xie Tianzhen, A Founder and Advocator of Medio-Translatology and Translation Studies in China: An Interview with Prof. Xie
ZHANG Jian-qing
(Zhejia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angzhou 310024, China)
This is an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Xie Tianzhen, a Ph.D. supervisor of Shanghai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and Fudan University. The interview covers the following aspects: the significance of Translatology and Translation Studies in China, the problems and solutions in the development of Translation Studies as an independent discipline in China, the hot topics in present Translation Studies in China, the choice of thesis topics, research methods, etc. In the interview, Prof. Xie points out that he has two regrets in his research and hopes the young scholars can do much better in Translation Studies.
Xie Tianzhen; Medio-Translatology; Translation Studies; Comparative Literature
2012-11-10
張建青,男,漢族,山東單縣人,副教授,復旦大學博士。研究方向:兒童文學翻譯、翻譯文學史、譯介學。
H059
A
1002-2643(2014)01-00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