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
呂祖謙與歷史教育
王敏
呂祖謙是南宋著名思想家和史學家,同時他一生也致力于教育事業,尤其是歷史教育,形成了其獨特的歷史教育思想和歷史學習方法,對后來歷史學的發展產生重要影響。本文就呂祖謙的歷史教育做簡要論述。
呂祖謙 歷史教育 蓄德致用 呂學
呂祖謙(1137—1181),字伯恭,浙江婺州(今金華)人,出身于一個重視讀書治學的名門望族,其伯祖呂本中被稱為大東萊先生,呂祖謙被稱為小東萊先生。呂祖謙是當時著名的思想家和歷史學家,與朱熹、張栻合稱為“東南三賢”,同時他也長期致力于教育事業,是一位著名的教育家。兩宋時期,儒學向理學靠攏,史學日益儒學化,先經后史詩當時學界的主流思想,而呂祖謙則獨樹一幟主張經史并重,這一主張影響了他的教育理念,尤其是歷史教育,下面就呂祖謙在歷史教育方面的有關實踐活動及其思想做簡要闡述。
一
兩宋時期是理學的繁榮時期,同時也是教育的興盛時期,特別是書院教育。著名的理學大家如程頤、程顥、朱熹、呂祖謙等人在當時不僅研究哲學義理等思想,而且也都長期從事教育,開辦書院,將理學發揚光大。然而理學在其發展過程中也出現不同的分支,如張載的關學、二程(程顥、程頤)兄弟的洛學、朱熹的閩學以及呂祖謙的呂學,雖總稱為理學,但其思想又各有差異。
呂祖謙是呂學的創始人,在其短暫的一生中先后擔任過不同的官職,但實際上在任時間不長,多半時間用于從事教育工作,推動了呂學的發展。在為其父母守喪期間,于武藝明招山側講學,“四方學者爭趨之”,晚年在其弟呂祖儉等人的協助下創建麗澤書院,影響很大。呂祖謙在長期的書院教育中做出了巨大貢獻,特別在歷史教育方面形成自己的特點,極大地豐富和發展了歷史教育。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呂祖謙非常重視歷史知識和歷史經驗的學習和總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貫穿于其思想,“前言往行”即歷史,通過學習前人的歷史經驗來發現和避免問題。同時,這也將經史提到了同樣的高度,在鼓勵學生讀書時說道“所當朝夕從事者:程氏《易傳》、范氏《唐鑒》、與夫謝氏《論語》、胡氏《春秋》之類”[1],在呂祖謙所推崇的案頭之書當中,史學著作占了很大的比重,朱熹曾指責呂祖謙道:“于史則分外自習,于經卻不甚理會”,“伯恭動勸人看《左傳》、遷《史》,令子約諸人抬得司馬遷不知大小,恰比孔子相似”[2],這雖然是朱熹對呂祖謙的批評,但是這也從反面反映了呂祖謙對史學的重視。在實際教學中,呂祖謙不把《論語》作為學子首要讀的經書,相反,強調的是《尚書》《左傳》《史記》《通鑒》等“前言往行”類書籍,甚至還發出“蓋生天地間,豈可不知天地間事乎”[3]的感慨。
其二,呂祖謙強調把歷史與現實聯系在一起,他雖“以性命之學起”,但是認為修身養性是為了把握經世致用的根本,最終在治國安邦的實際中體現知識學問的價值。受南宋內憂外患的影響,在歷史研究中,他更多地關注歷朝歷代的典章制度、政治體制,“以此知學者當考究本末,誦其詩,讀其書,然后可以為政”。他曾在勸誡皇帝時說道:“國朝治體,有遠過前代者,有視前代為未備者。夫以寬大忠厚建其規模,以禮遜節義成就風俗,此謂遠過前代者也。故于俶擾艱危之后,駐蹕東南踰五十載,無纖毫之慮,則根本之深可知矣……臣謂今日治體,視前代未備者,固當激厲而振起;遠過前代者,尤當愛護而扶持”[4]。呂祖謙著有《歷代制度詳說》來比較古今制度異同,聯系今天的實際,看古代的制度,朱熹曾說過:“其學合陳君舉、陳同甫二人之學問而一之。永嘉之學,理會制度,偏考究其小小者。惟君舉為有所長,若正則則渙無統紀,同甫則談古論今,說王說霸,伯恭則兼君舉、同甫之所長”[5],無論是永嘉之學的制度還是談論古今、說王說霸,呂祖謙合二者之長,都是注重實用,聯系實際,為當代所用。
其三,呂祖謙重視對歷史教材的編寫。呂祖謙一生著作頗豐,主要包括兩大類:史學類和對《周易》的研究,其中史學著作占了大部分,包括《大事記》、左氏三書(《左氏傳說》《左氏續傳說》《左氏東萊博議》)《通鑒詳節》等著作,在《大事記解題》中他闡述寫作意圖:“《解題》盞為史學者設,所載皆職分所當知,非事雜博求新奇,出于人之所不知也。至于畜德致用淺深大小,則存乎其人焉。次輯之際,有所感發或并錄之,此特一時意之所及者,覽者不可以是為斷也。”[6]呂祖謙所著的一系列歷史撰述不僅豐富了史學著作,為史學做出了巨大貢獻,而且為歷史學習者學習和研究歷史提供了方法和范本。除此之外還有《呂氏家塾讀詩記》《古周易》《古易傳義音訓》《書說》《少儀外傳》《系辭精義》《古文關鍵》《東萊文集》《麗澤講義》等等。
其四,呂祖謙重視對史料的搜集和對史實的辨別。在呂祖謙的著作中,對古書的考釋和校讎比較多,如左氏三書即是對《左傳》的注解和考釋,《唐鑒音注》是對范祖禹所著的《唐鑒》作注,這除“訓釋音義外,文中多注釋史事、典章,考辨異同”[7],此外還曾參加《皇朝文鑒》的編纂和校正,在版本校讎和文獻考訂做出很大貢獻。呂祖謙十分重視對史實的考訂,他在《左傳傳說》中寫道:“殊不知陽虎是后來事。陪臣專政之兆,乃在數十年之前,已有北宮宰矣。蓋北宮宰之事隱,陽虎之事顯,所以學者多舍北宮宰,而惟陽虎之是責,都不曾仔細研究。大抵學者考書,當如此考”[8],由此可以看出,呂祖謙在進行史學研究時分外仔細,不僅注重“顯”性的歷史事件,而且也強調被隱藏的部分。他所寫的《大事記》“編年系月以記《春秋》后事,復采左氏《傳》、歷代史、《皇極經世書》《通鑒》《稽古錄》而廣之”[9]。呂祖謙的《大事記》以基本史料為藍本,又參考多種歷史文獻以求準確的記錄史事,這不只是對歷史文獻的搜羅總括,更多是對歷史真實的再現,體現其尊重歷史的史學精神。
二
呂祖謙一生才華橫溢,然而,天妒英才,壯年而逝,享年45歲,然而在其有限的生命中,通過對儒學經典的研究和自身的實踐經歷形成了“不見涯涘”的呂學一派,并將它融入到實際教育中。從上述呂祖謙的歷史教育特點中可以看出他重視史學的實用性,由此呂祖謙在長期的歷史教育中也表現出了“畜德致用”的態度和系統的歷史學習方法。
1.“畜德致用”的歷史教育態度。
呂祖謙治學要求“多識前言往行,考跡以觀其用,察言以求其心,而后德可畜,不善畜,蓋有玩物喪志者”[10],這不僅是強調“前言往行”,從歷史中借鑒經驗,而且要求“畜德”“致用”。
“觀史先自觀《書》始,然后次及《左氏》《通鑒》,欲其體統源流詳解。國朝典故,亦先考治體本末,及前輩出處大致。于《大畜》之所謂畜德,明道之所謂喪志,毫厘之間,不敢不致察也。但恐擇善未精,非特自誤,亦復誤人。”[11]這與呂祖謙在治史中首先要“擇善”的觀點是一致的,觀其統體,考其本末,擇善畜德,在《與朱元晦書》中道:“伯恭真不易得,向來聚徒頗眾,今歲已謝遣。然渠猶謂前日欲因而引之為善道。”[12]呂祖謙不僅要求學生個人的“畜德”,他還提倡學界的醇篤之風,“五帝三名史曰惇,尤有深意。大抵忠厚醇篤之風,本于前言往行。今之學者所以澆薄,皆緣先生長者之說不聞。若能以此意反覆思之,則古人之氣味猶可續也”[13],在教學中呂祖謙反復強調“畜德”“善道”,都是其教學的態度,這與現今教育中的“先成人,后成才”的觀點如出一轍。
呂祖謙很看重德行,但僅僅只有德行是不夠的,“學者自應本末并舉。若有體而無用,則所謂體者,必參差鹵莽無疑。然特地拈出,卻似有不足則夸之病,如歐陽永叔喜談政事之比”[14]。“講實理、育實才而求實用”[15]是其教育方針,他曾提出“百工治器,必貴于有用,器而不可用,工弗為也。學而無所用,學將何為也邪?”[16]這與事功學派的觀點相近,主張學有所用,“致用”的觀點被呂祖謙多次強調,“今人讀書全不作有用看。且如人二三十年讀圣人書,及一旦遇事便于閭巷人無異。或有一聽老城人之語,便能終身服膺,豈老成人之言過于六經哉?只緣讀書不作有用看故也”[17],“教國子以三德三行,立其根本,固是綱舉目張,然又須教以國政,使之通達治體。古之公卿,皆自幼時便教之,以為異日之用。今日之子弟,即他日之公卿,故國政之是者,則教之以為法;或失,則教之以為戒”[18]。這都是在在強調學要有所用,呂祖謙的歷史研究除論說天理綱常為社會歷史的根本外,突出表現在“致用”上[19]。在此“畜德致用”的歷史教育思想的指導下,呂祖謙也總結了學習歷史的方法:
其一,觀史者須深入歷史本身,如臨其境。“大抵看史,見治則以為治,見亂則以為亂,見一事則止知一事,何取觀史?當如身在其中,見事之利害,時之火患,必掩卷自思,使我遇此等事,當作如何處之?如此觀史,學問亦可進,知識亦可高,方位有益”[20],“看史須看一半便掩卷,料其后成敗如何”,“東坡謂武王殺父封子,使武庚非人也則可,謂武庚當叛,是以世俗之心度古人。豈知禹立于舜之朝,不為不孝”,歷史要放在當時的環境背景中,這是呂祖謙所提出的觀史方法,身在其中,料其后事,學會思考。
其二,讀史要注意史書的次序,詳略得當。“觀史先自觀《書》始,然后次及《左氏》《通鑒》,欲其體統源流詳解”,“史當自《左傳》至《五代史》依次讀,則上下首尾洞然明白”[21],從歷史發展的順序讀史、考史,使歷史的源流有完整的脈絡。在強調讀史先后的同時還要詳略得當,“學者觀史各有詳略,如《左傳》《史記》《前漢》三書,皆當精熟細看,反復考究,直不可一字草草”[22],單憑一人之力不可能對任何書都詳讀,這就要精選精讀,做到詳略得當。
其三,研究歷史不能局限于某一區域、某一民族,要將其綜合來看。“蓋夷狄之強弱,常由中夏之盛衰。中國,元氣也;夷狄,邪氣也。元氣全在,邪氣不能入。……蓋君子之與小人,夷狄之于中國,其相為消長,理之常耳”[23],呂祖謙把中國與周邊少數民族的歷史聯系在一起,雖帶有狹隘的民族觀,但是這種不同民族盛衰消長的觀點拓寬了歷史研究的眼界。除了將不同區域、民族的歷史聯系,呂祖謙還把歷史分為不同的“節”,以“節”為單位,將歷史分為不同的階段,在《左傳》中,“須分三節看,五霸未興以前是一節,五霸迭興之際是一節,五霸既衰之后是一節”[24],從不同的階段顯示出事物發生、興盛、衰亡的過程。
其四,呂祖謙還提出了要“立志”“存長久心”“一鼓作氣”等治學的精神。“學者志不立,一經患難,愈見消沮。所以先要立志”,“雖是勤,畢竟把來日做事的心被他動了。人要心使事,不要事使心”[25]。“大抵目前學者用功甫及旬月,未見涯涘,則已逡巡退卻不復自信,久大德業何自而成。”[26]“為學須是一鼓作氣,間斷便非學,所謂再而衰也。”[27]此外,呂祖謙多次強調治學要少說多做,踏踏實實地做學問,“古人為學,十分之中,九分是動容周旋、灑掃應對,一分在誦說”,“學者若才輕易發言語,便是不曾做功夫”[28],治學不是有了方法就可成就學問的,關鍵還是在于學者自身。呂祖謙從學者的角度提出了一系列有關治學的建議,無論是治史還是研究其他學問,無論是對古代還是對現今,它都有很大的借鑒意義。
三
呂祖謙的治學思想和歷史教育影響深遠。就當時而言,“宋乾淳以后,學派分而為三,朱學也、呂學也、陸學也,三家同時,皆不甚合,朱學以格物致治,陸學以明心,呂學則兼取其長,而復以中原文獻之統潤色之”[29]呂祖謙的學術思想使其獨成一家,取各家之長,“呂祖謙有朱學、陸學之長,又有龍川事功之學和止齋、水心經制之學的重事功、重經制”[30],形成了自己的特點,包羅萬象,他在晚年創辦的麗澤書院,學者彬彬,極一時之盛,“明招學者,自呂成公下世,忠公繼之,由是傳遞不替,其與岳麓之澤,并稱克世、長沙之陷,岳麓諸生荷戈登陴,死者十九,惜乎姓名多無考,而明招學者,歷元至明未絕,四百年文獻之所寄也。”[31]
至清朝的浙東學派,追溯其淵源關系當上推至呂祖謙,“呂氏和會朱陸,不名一師,治史講畜德致用,又有中原文獻家學傳統,講性命究于史。因此,我們有理由論定浙東史學是始于呂祖謙”[32]。到明元清時期如王應麟、胡三省、黃宗羲、章學誠等發展了呂祖謙的實學,形成突出的史學流派。
呂祖謙的歷史教育無論是在當時還是對明清時期都產生過重要的影響,對于當今,他的歷史教育理念仍然適應,“畜德致用”,講求“實學”,與現今提倡的“實風”依然接軌,而其中的研究歷史的方法和態度也正是現在學者需要加強和重視的,對現在的歷史教育有很大的借鑒意義。
[1]東萊文集·別集(卷10).答聶與言.
[2]黎靖德.朱子語類(卷122).北京:中華書局,1986.
[3][10][18]呂祖謙.呂祖謙全集.麗澤講義.北京: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
[4][11][12][13][14][25][28]全祖望.宋元學案(卷51).東萊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6.
[5][6]呂祖謙.大事記解題(卷1).
[7]吳懷祺.宋代史學思想史.合肥:黃山書社,1992. 205.
[8]呂祖謙.呂祖謙全集.左氏傳說(卷14).齊豹北宮喜褚師圃作亂公遂出.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
[9]魏小虎.四庫全書總目(卷47).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15]呂祖謙.東萊文集(卷2).太學策問.
[16][17]呂祖謙.東萊文集(卷20).雜說.
[19][30][32]吳懷祺.宋代史學思想史.合肥:黃山書社,1992.202,198,231.
[20]呂祖謙.東萊文集(卷19).史說.
[21]呂祖謙.東萊文集·外集(卷六).雜說.
[22]呂祖謙.呂祖謙全集.左氏續傳說綱領.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
[23]呂祖謙.呂祖謙全集.左氏傳說(卷1).楚武侵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
[24]呂祖謙.呂祖謙全集.左氏傳說(卷2).齊小白入于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
[26][27]呂祖謙.東萊文集(卷1).
[29]全祖望.宋元學案(卷36).玉山學案.北京:中華書局,1986.
王 敏 阜陽師范學院
(責編 暢 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