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婧
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促使世界的聯系更加緊密,在頻繁的跨文化交際中,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在交際的過程中,文化差異造成的矛盾、誤解甚至沖突并不鮮見。其中隱私觀的差異導致的交際障礙占到很大比重。因此,深入研究跨文化交際中隱私觀的差異,求同存異,換位思考是避免交際失敗的重要手段。著名華裔女作家譚恩美的成名之作《喜福會》以四對不同文化背景的母女為人物主線,通過細致描繪母女之間的矛盾沖突向我們展示了中西方對隱私的迥異理解,為今后的跨文化交際提供了有益的借鑒與指導。
在中西方的文化中,“隱私”一詞所指范疇不同,所包含的感情色彩亦有所差異。這一點可以從中西方對隱私一詞的不同解釋中得出答案。《現代漢語詞典》(第五版)中,“隱私”指不愿告人的或不愿公開的個人的事。這里的“不愿”二字給隱私一詞帶上了貶義色彩,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隱私所涉及的范圍大都與陰暗、不堪、難以啟齒有關聯。而《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六版)將p rivacy釋義為freedom from interference or public attention,意為不受干擾或公眾注目的自由。這里的“freedom”強調了隱私是公民的一項人身權利,不受外力干擾,是一個中性詞。
小說《喜福會》作為譚恩美的成名之作,一經出版便受到了讀者和媒體的熱烈追捧。作為一名生在美國、長在美國的華裔,譚恩美在幼年時期極力排斥父母身上不自覺表現出來的中國文化,力爭融入美國主流社會,擺脫膚色與頭發帶給她的東方人的標簽。成年之后,在與母親的較量無果之下,她開始慢慢學會跳出自身身份的限定,以一名旁觀者的角度去審視母親與生俱來的濃重的東方文化以及受此文化影響下的思維方式、行為舉止,并逐步理解母親,直到接納自己的雙重文化身份。小說《喜福會》就是以譚恩美和母親的感情歷程為藍本,加諸作者從母親那里聽來的故事,編織出一首美麗動人的跨文化交際之歌。
1.中國文化的群體隱私觀。
中國傳統文化是一種群體文化,一種“家”的文化。個人的存在價值與家族的命運緊密相連,也就是說,中國人的隱私是存在于群體之間的,個人在群體之間是沒有隱私可言的,群體內部的隱私是共享的,不為外人道。《喜福會》中,許安梅的母親被富商誘奸被逼無奈去做富商的三姨太時,外婆非但沒有為苦命的女兒討個說法,爭取權益,反而認為女兒是敗壞門風、為世人所不齒的妖精。這樣一個關于貞潔的秘密只存在于許氏大家族中,外人窺探不到一絲一毫。母親的失貞是這個家族莫大的羞恥,眾人不愿意也不敢提起這個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在中國傳統的文化中,群體不僅在心理上共享隱私,而且在空間上亦遵守這樣的約定俗成。
“喜福會”作為母親們的例行麻將會,每周都會如期舉行,以打發母親們在美國的寂寥和被邊緣感,通過重溫麻將這一古老的中國娛樂項目,母親們得到心理的慰藉。在這個過程中,每個家庭的空間都是共享的,沒有西方人所謂的心理界限。各個家庭的成員可以在坐莊的那家人的空間內自由出入,不受拘束,沒有不適感。這里的四家人雖然在血緣上沒有關聯,卻因為相同的人生境遇和文化背景聚合到一起,像國內的鄉里鄉親一樣自由出入彼此的物理空間。然而,西方人在這方面卻相當注重自己的隱私,鄰里之間有絕對的心理安全距離,外化為庭院之間的籬障,在劃定物理空間界限的同時,亦在心理空間建起了一道藩籬。
2.西方文化的個體隱私觀。
與中國的群體隱私觀不同,西方人更注重和強調的是個人隱私的保護和堅守。這與西方社會崇尚空間、自由、獨立和民主等觀念關系密切。在《喜福會》中,從小接受西方教育與文化熏陶的子女這種追求個體獨立與隱私的意識已深深融入她們的血液,在與以中國文化為行事原則的母親的交流與溝通中,自然會出現摩擦、矛盾甚至沖突。
薇弗萊·龔在母親一次次拿自己所獲得的榮譽作為炫耀的資本時,十足的尷尬和反感,認為母親簡直就是拿自己在做廣告,只是利用自己的冠軍頭銜來出風頭,并質問母親為何不自己來學下棋,以達到昭告世人的目的。美國文化浸潤下的女兒作為西方文化的代言人,她的個體意識十分強烈,榮譽與獎杯是自己的隱私,并無與他人分享的義務,更不應該成為母親炫耀的籌碼,當個人的權益受到侵犯時,她會堅決捍衛。而母親作為中國文化的代言人,受群體觀念影響深遠。個人榮譽的獲得不僅是自我實力的展現,更是對家庭乃至家族的肯定。換言之,女兒的功成名就理應作為一塊招牌來贏得外人對這個家庭的尊重。母女二人的沖突看似是不同觀念的碰撞,實則是中西方文化差異的交鋒。與薇弗萊有相似困擾的吳精美在母親以愛的名義逼迫自己練習鋼琴的壓抑下,大聲說“不”。母親將自己的所有希望傾注在精美身上,期望精美能夠出人頭地,成為人中龍鳳,甚至不惜給鋼琴老師做免費的清潔工。精美不愿成為母親的奴隸,只想成為自己。她的獨立、自主與母親的管束與教育針鋒相對,造成母女感情上長達三十年的隔閡。
中西方隱私觀的差異歸根到底是兩種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不同價值觀的體現。在中國的文化傳統中,群體觀念影響深遠。家庭、宗族、國家的利益與榮譽高于個人的得失,“大我”永遠占據第一位,必要時要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在這種文化氛圍下,中國人形成了重群體隱私、輕個人隱私的集體主義的價值取向。與此相反,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社會強調人的自由、平等,宣揚個人主義和英雄主義,認為發揮個人天賦和價值是上帝賦予的權利,外力和他人無法剝奪。因此西方人形成了個人主義的價值取向,并十分注重保護自己的隱私。
1.中國的集體主義價值取向。
中國的集體主義價值取向的產生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農業社會在中國的歷史發展進程中占據了極大的比重,生產力低下,生產工具的簡陋和匱乏使得人們不得不采取以集體耕種的方式來保證生存,長期的聚居生活自然會增加人們的群體觀念和凝聚力。
作為中華文化幾千年的正統,儒家思想在中國集體主義的形成過程中亦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雖然在先秦時曾發生過“焚書坑儒”的歷史悲劇,但漢代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策使得儒家文化歷經千年而不衰,從隋朝開始到清末結束,持續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科舉制度,其考試內容以儒家經典為主的事實亦使儒家思想歷經社會的動蕩起伏而巋然不動。儒家思想以“仁”為核心,孔子把“仁”作為最高的道德原則、道德標準和道德境界。“仁”作為一個會意字,從人,從二,本意指人與人之間互相親愛。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釋義“仁,親也”也表明了這層含義。可見“仁”不是單方面的,而是雙方互動的結果,人與人之間互相友愛,互相關心才會產生仁,單個的人是無法釋義仁的。“仁”的思想包羅萬象,小到個人的修養、家庭的團結,大到國家的昌盛均與“仁”密切相關。《論語·雍也》中指出“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可見如果能做到推己及人,那么便完成了個人“仁”的建設。《禮記·大學》中“一家仁,一國興仁”和《孟子》中“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就是“仁”的思想在家庭和國家中的體現。“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是“仁”從個人走向集體的道路,由小及大,由小我走向大我,在這樣的思想熏陶中,中國的社會必然以集體主義作為價值取向的核心。孝悌思想作為行仁開源,在中國集體主義的構建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說文解字》中釋義“孝,善事父母者。悌,善兄弟也”。上要孝順父母,下要善待兄弟,一家人要團結友愛,互幫互助。《二十四孝》和孔融讓梨的故事就是古人對孝悌思想的反映。“父母在,不遠游”“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都是儒家思想中以家族血緣為中心的人際關系現象的真實寫照。
在流傳至今的一些成語、俗語中我們依然可以發現集體主義在中國文化的巨大影響。“光宗耀祖”“光耀門楣”都是將個人命運與家族榮譽捆綁在一起的典型,個人的成就早已脫離了自我價值的實現,更成為一種為家族增光添彩的手段。而某些個人行為也被貼上了家族的標簽,“辱沒家風”“敗壞門風”“朋坐族誅”“株連九族”等都是個人犯錯、家族蒙羞或承擔的例子。中國延續了幾千年的集體主義思想使人們在考慮個人權益的同時,更注重集體的利益,維護集體的和諧。
西方文化發源于歐洲的地中海,這片神奇的土地創造了歐洲文明的濫觴——古希臘文化。地中海耕地少、山地多的自然地理環境和冬季寒冷、夏季酷熱的氣候條件迫使西方人將生存的希望寄托于大海,并積極向外探索,從海上劫盜到公平貿易,地中海文明逐步發展繁榮。在頻繁的對外貿易中,人們的個人意識和公平理念逐漸形成,這也是西方社會早期的個人主義價值取向的雛形。
古希臘智者學派的代表人物普羅泰戈拉說:“人是萬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尺度。”其后的蘇格拉底提出了“有思想力的人是萬物的尺度”這些言論表明古希臘的哲學家已經將關注的視角從神轉向人,以人的感覺為判定的準繩,并樹立了人的權威和尊嚴,為西方的人文主義描繪了最初的藍本。14世紀中葉興起的文藝復興將西方的人文主義精神推向高潮,一大批文藝工作者以筆為戈,創作了大量揭露和抨擊腐朽宗教統治、宣揚個人權利、追求幸福生活的杰出作品。但丁的《神曲》、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達·芬奇的《蒙娜麗莎》等都是其中的優秀代表。文藝復興運動將人們從神權的禁錮中解救出來,人們開始重視并發掘個人價值,自我意識開始飛速發展。18世紀的啟蒙運動作為文藝復興的延續,開啟了西方社會的又一次思想解放運動,批判專制主義、宗教愚昧和封建特權主義,宣傳自由、平等和民主。盧梭第一次明確提出“天賦人權”的理論,主張自然界的生物的權利是天賦的,不是宗教或法律的賜予,孟德斯鳩的“三權分立”理論作為人民主權原則的體現,對歐洲乃至東方社會都影響深遠。這兩次大的思想解放運動為西方社會追求自由、平等、人權的個人主義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在近代,西方社會追逐個人主義的腳步也從未間斷。從1776年7月4日美國的《獨立宣言》到1948年聯合國的《世界人權宣言》,個人主義的價值取向使得西方人更注重維護個人的利益,在隱私方面更多關注個人的得失,而非集體。
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日益增強,與國際間的交流日趨頻繁。西方社會的隱私觀也在逐步滲入我們的平常生活當中,人們的隱私領域也在逐步擴大。年輕人之間的年齡、工資等也成為一些敏感話題,辦公室之間的擋板很好地保護了個人的隱私,登門拜訪之前人們往往會先打電話確認對方是否方便,而不像過去那樣百無禁忌。當然,幾千年來形成的群體隱私觀不可能在短期內完全西化,而且中國的國情也不允許那樣的情況出現。因此在跨文化的交際過程中,中西方由于隱私觀念的差異造成的交際障礙依然存在,因此適當了解西方隱私觀的內容及源起,對理解并尊重對方的行為習慣必不可少,是促使跨文化交際順利進行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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