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英國學者對劉大鵬的研究
——評沈艾娣《夢醒子》

張正明 張 舒

一位英國學者對劉大鵬的研究
——評沈艾娣《夢醒子》

張正明 張 舒

劉大鵬是清末民初山西一位鄉(xiāng)紳，一生著作頗豐，尤其所著《退想齋日記》記述了作者對當時社會所聞所見及其感受，英國學者沈艾娣通過對劉大鵬生平經歷及其著作的研究，進而觀察當時中國社會的變化及下層知識分子的困惑與轉型之痛。

劉大鵬 日記 《夢醒子》

劉大鵬，字友鳳，號臥虎山人、夢醒子，山西省太原市晉源區(qū)赤塔村人，生于1857年6月9日，卒于1942年8月30日（清咸豐七年五月十八日至民國三十一年七月十九日），終年86歲。劉大鵬生在清末，于1878年考取秀才，1884年中舉，以后三次參加會試，皆未中。從1886年始任塾師，近20年。民國時曾任小學校長、省咨議局議員、縣議會議長、縣教育會副會長、縣清查財政公所經理和公款局經理等社會職務，經管過煤窯，種有少量土地。劉大鵬從34歲（1890）開始寫日記，直到臨終，連續(xù)記了51年。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日記內，記錄了許多有價值的史料，如當時當地農村情況、氣候、水旱災害、農業(yè)生產、賦稅、差徭、物價、民間生活、民俗、晉商及政治事件等，劉大鵬還編著了《晉祠志》《晉水志》《游綿山記》《潛園瑣記》及詩文、筆記、雜記等。劉大鵬是生活在19世紀到20世紀之交的一位山西籍鄉(xiāng)紳、一位下層知識分子，從其著作及其對社會的認識，反映了對當時中國社會的動蕩變化的迷茫。

英籍沈艾娣博士，曾任美國哈佛大學教授，現為英國牛津大學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華北鄉(xiāng)村、地方宗教與社會、清末以降社會文化等。她于20世紀90年代來山西調研劉大鵬的生平，查閱劉大鵬日記手稿，歷經十余年研究，于2005年由美國斯坦福大學出版其研究劉大鵬的英文版學術專著《夢醒子》，2013年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由趙妍杰翻譯的中文版《夢醒子——一位華北鄉(xiāng)居者的人生》。

《夢醒子》出版后引起了海內外學界的重視，得到了社會的好評。美國芝加哥大學杜贊其教授說：“通過探索劉大鵬生活與事業(yè)的不同側面，沈艾娣復活了一個儒家信徒眼中中國從帝制走向共和的轉變歷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羅威廉教授說：“本書提供了一份關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歷史獨樹一幟、才華橫溢，又充滿人文關懷的敘述，從一位偏僻鄉(xiāng)村下層紳士的視角，它使讀者宛如置身于這遙遠的時空之中，為我們打開一扇窗，來理解國家大事如何與日常生活發(fā)生接觸，以及這些大事對于普通民眾觀念的真正（常常與直覺相悖）影響”。

《夢醒子》共有六章及序言、尾聲。作者通過寫作、儒生、孝子、議士、商人、老農等六個方面論述了劉大鵬人生的各個側面。

第一章寫作，作者認為劉大鵬寫日記是受曾國藩家書的影響，內容基本上是關于道德反省之類，含有自我期許。日記經年累月，記滿了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進而將個人生活置于國家和地方事件的語境之中。劉大鵬從小受儒學教育，一直有功名之望，在現實生活中又往往碰壁。一日曾作一夢，有夢中人告他：“子欲學為圣賢，從事誠敬足矣！”劉大鵬忽然驚醒，“乃知從前竟在夢中過活，今日方才夢醒耳！”作者指出，劉大鵬從此深刻領悟了儒家倫理體系的核心，同時也明白了塵世功名的虛妄。由于儒家觀念始終是他處人做事之本，故其寫作觀也是以此觀察社會事物。

第二章儒生，劉大鵬8歲進學，21歲考中秀才。1881年劉大鵬第一次到太原求學，時有強調八股的晉陽書院與強調實學的崇修書院，劉大鵬選擇了后者，而崇修書院院長楊深秀即戊戌六君子之一。劉大鵬批評八股文“妨礙了人們潛修德行”，又受困于所習經文的約束，結果5次鄉(xiāng)試未中。1891年劉大鵬離開書院，到太谷南席村坐館。劉大鵬討厭不能繼續(xù)求學而不得不外出授館，以致認為教書“粉碎此生之志業(yè)”。作者指出，儒生變塾師的悲劇命運是科舉制不可避免結果，“劉大鵬不快的背后，其實是他最初的封侯之志與現實社會中他作為私塾先生之間的矛盾沖突”。當時，山西“商業(yè)和票號里謀職業(yè)的人收入不菲，擁有更高的社會地位”。1884年，劉大鵬第六次參加省試，終于中舉。但是，此后三次赴京考試都名落孫山。盡管1895年、1898年國家政治生活正在發(fā)生著急劇的變化，但劉大鵬仍把自己看作是“夢醒子”，“一個已經投入踐行自己所學的儒學經典倫理準則的人”。

第三章孝子，劉大鵬認為“萬事莫如德重，孝道為其首要”。作者指出，劉大鵬踐行自己所學之價值，首先約束自己奉行的孝道。其孝道不僅建構在已學經典之上，也建構在強調父母子女間強烈的感情投入這一種對經典的闡釋之上。

第四章議士，1901年秋，劉大鵬夢見自己中了進士，得以覲見皇帝，已獨身敷奏當時弊政，如捐納宜停，稅斂宜薄，賢才宜舉，奸佞宜除，學校宜修，農桑宜重，民心宜固，固本宜培等條。作者指出，這一夢，反映了劉大鵬孜孜以求的愿望：經世致用。隨著清王朝的滅亡，劉大鵬效忠皇帝的理想破滅。民國政府若能成功地讓經濟繁榮，并驅逐列強，劉大鵬很可能對現代化政策有不同觀感，畢竟這也是他的夢想。但是，經濟崩潰的消息甫至，又傳來新一輪外國勢力入侵的消息，劉大鵬在日記中奮筆寫下了他的期望：“即讓中國強大以抵御外侮并贏得勝利。”

第五章商業(yè)，為了生計，劉大鵬曾入股并參與煤窯、明礬生產。開始，煤窯利潤可觀。作者指出，劉大鵬除了把煤窯作為謀生手段外，更注重儒家信用的自我展現，甚至把山區(qū)描述成與世隔絕的田園世界。但是商業(yè)競爭、政府賦稅的沖擊，使他的煤窯與明礬生產都走向了衰敗。

第六章老農，在劉大鵬看來，農耕是他成長的知識傳統里的一部分，君子不能游手好閑，應該“先知稼穡之艱難”。對劉大鵬來說，農耕是踐行自己信仰的廣闊空間。不過，農村經濟的衰敗，也是他晚年一直躬耕的原因。1936年，劉大鵬已是79歲高齡，仍在田間耕作養(yǎng)家糊口。伴隨著劉家土地的不斷變賣，劉家一直在貧困中掙扎。

作者通過對劉大鵬日記為核心資料的研究，看儒家思想究竟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扮演怎樣的角色，起著怎樣的作用。劉大鵬的一生，從科舉，到教育，到工商，到農耕等各業(yè)中，都在努力踐行儒家的君子之道。然而，在缺少國家整合力量的情況下，儒家價值觀在上述各方面都會有不同程度的變化。劉大鵬作為儒生、孝子、議政者、商人、老農不同身份的人生景況，確實反映了中國從傳統社會轉型為現代社會的動蕩中，下層知識分子所面臨的生活困境和身份認同的焦慮，以及由此而帶來的精神折磨與堅守。

總之，沈艾娣教授《夢醒子》這部著作，從一位外國學者的視角，對山西一位鄉(xiāng)紳生平的深入研究，折射出清末民初中國社會的變化及中國知識群體的轉型之痛。可見，是書頗有新意，很值得一讀。

張正明 山西省政協原副主席 研究員博士生導師

張 舒 山西省社會科學院 助理研究員

（責編 樊 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