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成 徐敏輝
20世紀90年代以來,伴隨著政治體制和經濟體制改革的進程,我國非營利組織得到了空前發展,其活動范圍涉及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成為構建和諧社會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1]。然而,近年來世界各國非營利組織成長的外部環境普遍發生了重要變遷[2]。處于社會轉型時期的我國非營利組織,尤其面臨著傳統收入來源縮減和公眾期望增加的壓力。在上述背景下,依靠傳統的發展策略和運營模式已經無法確保非營利組織的健康發展和功能發揮。因此,非營利組織如何通過一系列的變革和創新,適應于動態復雜的外部環境,提升組織的運營效率,就成為理論界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社會創業(Social Entrepreneurship)理念的出現則為解答這一問題提供了全新的思路。
社會創業是近年來興起的一種全新創業模式,其核心理念是利用市場機制創造社會價值[3]。盡管學者和從業者已經開始意識到社會創業對非營利組織生存和發展的重要性,但就國內外目前的研究現狀而言,尚存在以下局限性:其一,已有的社會創業文獻以定性研究為主,規范的定量研究非常少見;其二,多數社會創業研究并未對創業主體進行區分,其研究結論在非營利組織領域中的具體適用性仍需進一步論證;其三,主要采用單一或單維績效測量方式,未能充分考慮非營利組織績效的多維性特征。
針對上述研究缺口,結合我國非營利組織發展的現實情況,本文旨在探討不確定環境條件下我國非營利組織社會創業的相關議題,具體來說,嘗試回答以下三個方面的問題:第一,非營利組織通過社會創業導向戰略的實施能否促進組織績效的提升;第二,社會創業導向各維度對非營利組織績效不同維度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第三,環境不確定性對社會創業導向的作用效果是否會產生調節效應。
Miller等[4]提出了公司創業的概念,把創業研究從個體層面拓展到了組織層面,認為創業不應僅僅關注創業者的個體特質或者新企業的創建過程,因為在已建立的企業中同樣存在與個人創業相似的創新、風險承擔、成長等基本特征的創業現象。此后,公司創業的概念不斷演進,眾多學者從各自的學科出發,對一些相關問題作了積極探索。近年來,創業研究領域的學者正在努力尋找能夠把一些“累積性的碎片”串聯起來的主線,有關創業導向(Entrepreneurial Orientation)的研究正是這樣的嘗試。創業導向的概念體現了公司層面的過程、實踐和決策風格,是創業型企業戰略導向的一種具體形式。Covin和Slevin提出創業導向包括三個維度:創新性、行動領先和風險承擔[5]。Lumpkin和Dess又補充了兩個維度:自主性、競爭積極性[6],并對各維度的內涵進行了闡述。這種三維或五維度的創業導向測量方式被后續研究廣泛采用,研究結果在很大程度上支持創業導向對企業財務績效有直接顯著的正向影響。
隨著可持續發展理念的推廣和企業社會責任運動的發展,有學者批判性指出當前公司創業和創業導向研究均過度強調追求經濟價值,而忽略了社會價值。對此,一些研究者提出了社會創業的概念,試圖以此概念指引企業實現經濟利益和社會利益的雙重目標。狹義的社會創業特指非營利組織應用商業知識和市場技能以獲取創造社會價值所需要的財務資源。廣義的社會創業是指社會創業家實施創業活動或創辦社會企業的一系列流程,社會創業的主體既可以是企業(營利組織)也可以是非營利組織[7]。Helm和Andersson認為,簡單套用公司創業導向的構念用以研究非營利組織的社會創業行為,難以反映出非營利組織對社會價值的訴求和以使命為先的組織屬性。有鑒于此,他們開發了包括創新性、行動領先和風險承擔三個維度在內的非營利組織社會創業導向測量工具[8]。
一些研究者認為,創業是非營利組織獲得成功和生存的前提條件。例如,Short等學者認為,非營利組織關注創業的主要原因在于創業被認為能夠帶來更高的運營效率[9]。低創業傾向的非營利組織往往會作出不適宜的投資決策、缺乏市場領悟能力,因此難以實現組織的目標和使命。Weerawardena和Mort指出,社會創業型非營利組織能夠獲得競爭優勢,從而使得他們得以在競爭不斷加劇的環境中持續成長[10]。在實證研究方面,Morris等[11]采用Covin和Slevin提出的三維度創業導向構念,發現創業導向與非營利組織整體績效沒有顯著的關系。Pearce等[12]采用Lumpkin和Dess提出的五維度創業導向構念,研究表明:創業導向對組織整體績效水平有顯著正向影響,在對創業導向的具體維度分析時,顯示僅有創新性和自治性兩個維度對組織績效的影響達到了顯著性。
目前,國內外尚未有公開發表的文獻以國內非營利組織為分析樣本,實證研究社會創業導向對非營利組織績效可能產生的影響。在經濟體制和政治體制轉型的背景下,社會創業導向能否成為我國非營利組織實現組織使命和財務可持續性的戰略,值得深入研究。綜上所述,提出研究假設:
假設一:社會創業導向對非營利組織績效有顯著的正向影響。
不確定性是當前組織外部環境的基本特征,環境不確定性的很多維度(包括:動態性、復雜性、敵對性,包容性、穩定性和異質性等),都有可能對組織的結構、流程和管理決策造成影響。在公司創業導向研究領域,很多研究發現環境不確定性對創業導向的功效可以產生正向的調節效應。其中,Lumpkin和Dess[6]的研究表明,環境動態性正向調節創業導向與銷售增長及盈利能力之間的關系,環境敵對性正向調節創業導向與銷售增長及銷售利潤率之間的關系。在非營利組織情境下,Pearce等[12]的研究發現,環境的包容性對非營利組織創業導向的作用效果并不會產生調節效應。近年來,隨著政府傳統資助的減少以及非營利組織數量的不斷增加,我國非營利組織在利益相關群體和社會輿論等方面,面臨著更大的不確定性,這就為探討環境不確定性的調節效應提供了理想的分析情境。綜上所述,提出研究假設:
假設二:環境不確定性對非營利組織社會創業導向的作用效果有正向的調節效應。
利用問卷調查的方式,取得實證分析所需要的數據資料,考慮到所選樣本的代表性及問卷回收的可行性,選擇醫療衛生、教育、社會服務3類非營利組織作為分析對象,取樣集中在江西省內進行。采用便利抽樣的方法,通過上門拜訪、電子郵件發送和郵局寄送等多種途徑發放調查問卷,最終回收的有效問卷中有107份來自上述3種類型的非營利組織。
為確保測量工具的信度和效度,本研究盡量采用國內外現有文獻中已使用過的量表,并進一步通過對多家非營利組織的實地考察和預試,以評估問卷設計及測量題項在措辭和內容方面的適當性。根據訪談和預測試的結果,對調查問卷做了進一步的完善。所有量表的題項均采用李克特六點評分尺度,其中“1”表示“非常不符合”,“6”表示“非常符合”。
借鑒Helm等學者的研究成果,將非營利組織的社會創業導向分為創新性、行動領先和風險承擔性三個維度進行測量[8],要求受訪者根據組織的實際情況來判斷每個題項與組織客觀情況的符合程度。綜合Camarero、Garrido以及胡楊成等學者的研究,將非營利組織的績效分解為社會績效和財務績效兩個維度,要求受訪者將組織過去兩年來的表現與同行主要的非營利組織進行比較,根據比較結果選擇適當的數字來表示其符合程度。參照Dess和Beard的研究,選擇5個題項用于測度非營利組織所面臨的不確定環境,要求受訪者根據組織的實際情況來判斷每個題項與組織客觀情況的符合程度。為了控制其他因素對社會創業導向和非營利組織績效間的關系可能產生的影響,選用組織年齡和組織規模 (正式員工的數量)兩個指標作為控制變量。
對各變量測量工具的效度分析顯示,在刪除因子負荷系數小于0.40和交叉負荷過大的題項后,社會創業、組織績效和環境不確定性的KMO值均大于0.70,累積解釋方差量均大于50%,表明非常適合進行因子分析。進一步采用Cronbach’s alpha系數進行信度分析,結果顯示除風險承擔性的信度系數略微偏低以外,其余各變量的Cronbach’s alpha值均大于0.60,且單項對總體的相關系數全部在0.35以上(參見表1),表明本研究整體具有較高的信度。

表1 各變量效度和信度檢驗結果
本研究借助統計工具SPSS13.0,利用“多元回歸分析”方法,驗證研究假設,選取判定系數變化量(△R2)來表示自變量對因變量的預測力大小。
本研究構建了4個回歸分析模型用以驗證所提出的假設一,模型1和模型2反映了社會創業作為整體對非營利組織財務績效和社會績效的影響,模型3和模型4反映了社會創業的三個子維度:創新性、行動領先、風險承擔作為自變量對非營利組織財務績效和社會績效的影響(參見表2)。為了驗證假設二,本研究將107份問卷按照環境不確定性評分的高低順序分成兩組,其中高分組包括54家非營利組織、低分組包括53家非營利組織,構建了4個回歸分析模型(參見表3)。在建立的8個回歸模型中,VIF值均小于3,最大為1.258,表明沒有嚴重的共線性問題;D-W統計量介于1.775到2.288,接近于2,證明殘差間基本相互獨立,滿足多元回歸分析需要的前提條件,可以利用所建立的回歸模型對提出的假設進行驗證。
模型1和模型2的分析結果表明,社會創業導向與非營利組織的財務績效和社會績效均呈顯著正相關,因此,社會創業導向有助于提升非營利組織的財務績效和社會績效,研究假設一得到了支持。模型3的分析結果表明,行動領先和風險承擔與財務績效均呈顯著正相關,但是創新性與財務績效的關系并沒有達到統計顯著性。模型4的分析結果表明,創新性與社會績效呈顯著正相關,但是行動領先和風險承擔與社會績效的關系沒有達到統計顯著性。

表2 社會創業導向對非營利組織績效影響的分析結果
模型5和模型6的分析結果顯示,無論環境不確定性程度的低或高,社會創業導向對非營利組織財務績效均有顯著正向的影響(β =0.491,p <0.001;β =0.472,p<0.001),且無明顯差異,這說明環境不確定性對社會創業導向與財務績效間的關系不具有調節效應。模型7和模型8的分析結果顯示,在相對穩定的環境中,社會創業導向對非營利組織社會績效的影響達到了顯著水平(β =0.511,p <0.001),然而,隨著環境不確定性程度的增加,兩者之間的關系變得不再顯著(β=0.198,p>0.05),這說明環境不確定性對社會創業導向與社會績效間的關系具有反向調節效應。因此,研究假設二未能獲得支持。

表3 環境不確定性調節效應的分析結果
社會創業導向對非營利組織的財務績效和社會績效均有顯著正向影響。而且,不同于以往研究將非營利組織績效視為單一維度的構念,本研究更為深入地發現了社會創業導向的不同維度對非營利組織績效不同維度的影響存在差異性。其中,創新性僅對社會績效有顯著預測作用,對財務績效的作用效果不顯著;行動領先和風險承擔均對財務績效有顯著預測作用,但對社會績效的影響不顯著。創新性改善非營利組織財務績效的效果不顯著,可能的原因在于:尋求新穎的問題解決方式,強調推出新的服務項目或方案,往往需要非營利組織投入大量的資源,考慮到需要付出的成本以及管理者對創新引發風險的預期等因素,因此,強調創新并不必然能夠提升財務績效。
在考慮環境不確定性因素時,社會創業導向對非營利組織財務績效的正向影響較為穩健。但是,與多數公司創業導向研究的結論相反,本研究發現環境不確定性反向調節社會創業導向與非營利組織社會績效之間的關系。其可能的原因在于:對非營利組織而言,環境不確定性程度增加意味著產品或服務項目的生命周期縮短,特別是需要應對更加復雜多樣的利益相關群體。我國相當數量的非營利組織是在政府自上而下推行機構改革的過程中產生的,這些具有“官民二重性”的非營利組織往往缺乏柔性化的組織能力,難以準確把握多樣化利益相關群體的需求,在實施社會創業導向戰略的過程中,無法充分利用環境中潛在的機會,去有針對性地滿足這些需求,從而造成組織的社會認同度下降,組織身份的合法性也會因此受到質疑。
1.非營利組織有必要實施社會創業導向戰略。對處于社會轉型時期的我國非營利組織而言,社會創業導向是組織更好地獲取外部資源,實現組織使命的重要手段。非營利組織通過尋求日常運營和服務的持續改進,密切關注政府的政策導向,并以積極的姿態利用環境中可能的機會,將有助于組織更好地創造社會價值并維持財務的可持續性。
2.非營利組織需要理性實施社會創業導向戰略。社會創業導向的不同構成維度對非營利組織績效的影響存在較大差異。當非營利組織重點關注提升社會績效時,應當更多地強調組織創新,尋求新穎的問題解決方式;當非營利組織強調提升財務績效時,則需要在關注政府政策導向的同時,適當承擔風險,盡可能利用環境中潛在的機會,創造新的收益來源。
3.非營利組織在實施社會創業導向戰略的同時,需要重視開發柔性化的組織能力。盡管通過社會創業導向戰略,非營利組織可以多樣化其收益來源。但是,在不確定性已成為常態的外部環境中,單一的社會創業導向戰略并不必然能夠確保非營利組織達成其使命。非營利組織還必須進一步開發組織學習、知識管理等柔性化的組織能力,從而才能捕獲到多樣化利益相關群體的需求,抓住并及時利用環境中潛在的機會,并最大程度地滿足這些需求,由此展現組織身份的合法性,實現組織特定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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