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灣南湖終入夢

張恒

“夢湖”是湖，位于月球正面。“夢湖”也是詞，在拉丁文中是夢想的意思。嫦娥一號衛星的成功繞月，圓了中華民族飛越“夢湖”的千年夢想。

我亦時常夢想一座湖。這座湖，在河南信陽，位于淮河的支流浉河上，父親說，她的乳名叫南灣水庫。

或許我的夢就源于父親的遺愿，自父親去世那一日起，我就夢想著一定要去南灣湖。

一

真的站在了南灣湖的堤壩上，我才明白曾經的想象是多么的膚淺和蒼白。當視線被萬頃碧水緊緊鎖住，思維被綠島明珠肆意牽扯，我才知道，南灣湖是不可臨摹的畫，是不可抄寫的詩，這種與生俱來的原生態景象只有親臨她，才能有意想不到的感悟。

正是初秋時令，燦爛的陽光映照在碧波蕩漾的湖面，浮光躍金，靜影沉璧。佇立于湖邊，長風撩開人的須發，亦撩開人的情思，叫人好生誤入瑤池之疑。我很是后悔沒有早來。哪怕是早來一個時辰，也不至于讓先我而至的幾朵彩霞染紅了湖心島上那片天宇，把最驚艷的一抹湖光山色聚攏到她的彩翼之下，讓我欲進不能，欲罷不忍，成了風景之外的小品。

天下名湖眾多，卻鮮有讓人過目便動情的。我去過濃妝淡抹的西子湖，也去過“五湖”之首的鄱陽湖，還去過“庫庫淖爾”青海湖，留在記憶里的印象總是大同小異，隨著時間的流逝已漸漸模糊。而南灣湖，望一眼便心神驛動，抑制不住。我以為，山水之韻不完全在于景，還在于靈魂。生命是相通的，人如此，湖亦如此。于我而言，南灣湖不僅是風景，更是我心靈的延展，是我夢魂牽繞的一方圣境。

蔚藍的天穹下，南灣湖像深閨少女靜靜地依偎在群山懷抱之中，那種恬靜，那種媚態，那種雍容華貴，豈是幾句唐詩、幾闋宋詞、幾篇駢體文可以描述的。在以墨綠為主捎帶淺藍的靜美畫面中，幾乎所有的聲源都被調到了最小狀態，唯恐驚擾了少女嬌羞的湖床。風帶著夏秋混合的潮氣極其溫柔地拂過湖面，丟下一絲輕佻，留下一絲曖昧，淫雨霏霏般遁入湖的深處，于是，湖面氤氳而出的淡霧輕煙裊裊升騰，溫軟了天空，溫軟了山嵐，也溫軟了我的情愫。我忽然發現，原來與山水相逢亦可以一見鐘情的，這種蒸發于內心深處的溫情絕不亞于生命中艷遇帶來的幸福。那像夢囈中的湖水，晶瑩剔透，映著藍天白云，映著山林島嶼，映著鳧鳥飛禽，映著岸邊一顆顆情不自禁的心。綠色從四周的山巒向湖面流淌，裹挾著山的氣息，于是，這厚重的綠便蘊積成一座座綠色的島嶼，浮游在湖中。這些島形態各異，似連非連，像3D中的動漫把湖面分隔成景觀別致的湖上迷宮，讓人方向難辨，情系其中。凝視那一座座綠島，我似是看見島上蒼翠的植被，聞見島上歡快的鳥語，嗅到島上馥郁的花香。我似是感覺綠島正隨波逐流向岸邊漂來。

我忽然想起劉禹錫的一首詩：“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色，白銀盤里一青螺。”小小的一座君山島因為坐落在洞庭湖中就被詩人比擬為白銀盤里的秀美“青螺”，那這萬頃湖水里鑲嵌有六十多座多姿多彩的綠島秀山豈不比青螺更美？遺憾的是南灣湖比劉禹錫晚生了一千多年，否則的話詩人定會棄洞庭而來南灣湖，把他那唯美的詩句投放在這柔情萬種的湖中，活色生香，流芳千古。

很難想象這些比“青螺“還美的島嶼是怎樣成為風情萬種之身的？或許，這是一個夢幻過程。大凡美的生命都是有夢的，夢想成真就是美的極致。我深信，南灣湖和我一樣有著自己的夢想。這夢想，根植在信陽人的信念里，也根植在我父親的遺愿里。

二

父親是一九五四年來的信陽。那一年家鄉發大水，鄉鄰們為躲水災四處尋找生計。年輕力壯的父親聽說河南在修建水庫，便千里迢迢找到這里做了民工，端起一份靠力氣掙來的飯碗。

以后的日子，父親和當地數以千計的民工一起，硬是把一座近千米的粘土心墻砂殼壩堆積在了群山之中，造就了一顆“豫南明珠”，使之成為大型治淮骨干工程。父親懷揣著一張令他自豪了一輩子的“光榮證”回到家鄉，把兩年的汗水以及一顆牽掛的心留在了信陽。

遺憾的是，由于身體原因父親以后一直沒有再來信陽，重游南灣水庫成了他的遺愿。

也許令父親想不到的是，從“南灣水庫”到“南灣湖”已不僅僅是名字的改變，脫胎換骨的是一個世紀的驚艷。如今，她以山林、島嶼為風景內涵，具有豐富的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被譽為“中原第一湖”，是著名的自然風景區，堪稱“北國的江南，江南的北國”。

我亦是驕傲無比，南灣湖，有我血脈因素，有我情感因緣。我要親臨她，投入湖的懷抱，開始我的親情之旅。

置身湖中，一如蘇軾所說，“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詩人真是神奇，千年之前竟能寫出我此時的感悟。四面群山凝立，萬壑不語，迷蒙的翠色中流蕩著曼妙詩情。我感覺，詩的意境正隨著時空的轉換悄悄從山體滑入湖中。湖水幽靜似夢，游船劃過，似是觸動少女隱私，泛起的波紋如同微微翕動著的睫毛，嬌羞無比。偶有濺起的水花灑落而來，濕了不只是船舷，還有我的心境，讓人疑是情人的淚滴，或為深閨之落紅。不知是心的詩情更添了湖的韻味，還是湖的清麗愈柔了心的情思？我總覺游船的四周生滿了唐詩的枝蔓，宋詞的葉片，以及陸羽淫淫如歌的茶韻。我似是迷眼了，點點碎銀在湖面滾動，耀眼而迷離。一行白鷺若凌波仙子臨著船頭滑翔而過，留下了一道優美的弧線，演繹出“皆若空游無所依”的意境，讓人仿佛置身于一個美妙的童話王國。

南灣湖，是如此的富含詩情畫意，如此的蘊藏文化因子。

很想讀詩文。讀《與朱元思書》里的妙句：“風煙俱凈，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奇山異水，天下獨絕。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很是奇怪，南朝梁文學家吳均的這篇山水小品怎么會如此切合我視線中的南灣湖美景？莫非他就是在此臨摹而得？當然不是。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與朱元思書》是駢體文中寫景的精品，而南灣湖亦是湖之家族中美的精品。美的東西都是想通而且有境界的，無論時空跨越多少年，賜予人的想象永遠不變，陶冶人的功能永恒不變。endprint

山水相融無禪必生情緣。在這個以自然風情為主元素的南灣湖里，山水相依，曖昧共處，很合生命規律。明代詩人屠勛游茅山時曾吟道：“野人春暇說茅山，處處青林抱碧灣。城雉遠分云縹緲，巖花不動鳥間關。”只是茅山雖美，卻也只能遠望滾滾而去的長江拐了一個灣而唏噓，多了幾分想象而已。而至親至柔的南灣湖卻把數不清的大山小嶺攬入懷中，極盡張揚，極盡風流，真可謂“柳如劉海山如眉，人向秋波深處歸”。

掬起一捧南灣湖的水，指縫間滑落的是一頁世紀的滄桑和一掛歲月的玲瓏。那清爽的愜意里是不是有我父親的汗水？那醉人的感覺中是不是有信陽人的深情厚誼？沒有了久遠的重負，身心也隨之無比輕快，這一湖風景給了我生命最大的慰藉。

三

終于對“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這句話有了不同感悟，發現圣人亦有思想上的偏差。在南灣湖，無論你是屬于仁者還是智者，皆不會棄山取水，拾之一隅。因為，南灣湖的山是鑲嵌于水中，是水的經脈和骨骼，是水的凝固，都能給人以仁賢智慧。這里的山破水而出，水環山而秀，山水依偎，相得益彰。每一個來南灣湖的人定是會于秀水之中登島尋幽的。

來到猴島，有一種返璞歸真回歸自然的感覺。看著成群的獼猴無拘無束地漫步在草木之間，優哉游哉，或且行且鬧，旁若無人；或攀爬于樹梢，神頭鬼臉地發出幾聲尖嘯，再呼啦啦散開，我想，它們是不是也在享受南灣湖美麗的風景與和諧的生態？它們似是早已習慣了他鄉異客驚奇的目光和匆匆的腳步，習慣了一天多于一天登島的人流，毫無顧忌地開放著自己的領地，開放著族群的生活，極盡表演之能，把“流波激清響，猴猿臨岸吟”的真情版傾情演繹，向世人展現一個靈性的種群，展現一個不一樣的猴島。

確實不一樣。我去過海南陵水縣的猴島，盡管那里的猴島知名度要比南灣湖猴島的知名度大些，但比較起來，我還是認為南灣湖猴島更具特色。柔曼的水岸就像一道不設防的籬笆墻，給生命以最大的空間，最大的自由。水與岸的變奏，林木與猴群的合拍，給了猴島無窮的意境，使之成為任何一種生命都割舍不掉的家園。這是生態帶給猴群的好處，更是信陽人良好的保護意識帶來的好處。如此一個美好的地方為什么父親從前沒有和我提起過？或是當年他不曾來過，或是即使來過這山上那時也不曾有猴群。動物學家說過，猴子也是喜歡環境優美的地方。南灣湖的環境自是優美。我擔心，若干年后，南灣湖會不會因為猴群種族過剩而引發地盤之爭？

鳥島亦是。比起猴島，這里生命旺盛的景象更見一斑。登上島尖，但見風顫鳥鳴，枝動鷺奔，或翱翔于藍天，或追逐于湖面，或憩息于淺灘，真可謂：碧空映襯萬千彩冀，千聲合鳴天籟妙音。舉目間，分不清哪是白鷺、夜鷺和蒼鷺，側耳，聽不清哪是歡叫，哪是秋鳴。

世人大多愛鳥。很早我讀過巴金先生的散文《鳥的天堂》，記得其中有這樣一段：“我仿佛聽見幾只鳥撲翅的聲音，但是等到我的眼睛注意地看那里時，我卻看不見一只鳥的影子。只有無數的樹根立在地上，像許多根木樁……”鳥的天堂里沒有一只鳥，這真是徒有虛名的地方。可在南灣湖鳥島，鳥的身影，鳥的聲音，無處不在，無處不有，時時刻刻充盈著眼眶，充盈著耳鼓。我想起葉賽寧的比如，鳥兒是天空中綻放的花朵。真是漂亮極了，我以為，沒有來過南灣湖鳥島的人是不會做出這樣的想象的。我更以為，“鳥的天堂”桂冠應該屬于南灣湖的鳥島。

南灣湖的島，不僅俏麗，而且厚德。或是南灣湖多情多義的湖水孕育了這里的一草一木，使得島上的千年風雅，更具民族風情，詩風詞韻深嵌其中。我在茶島便感悟到了這種風情的深厚底蘊。

穿行在一壟壟茶園之中，就像翻閱一頁頁陸羽的《茶經》，風煽鼻息，香沁心田。凳高遠眺，只見縹緲重重，翠影疊疊，恍若大湖在群島中游弋，又似島嶼纏綿著大湖。島是茶的母體，可卻有情人般的情意綿綿；茶是島的子孫，卻表現出兄妹般的攜手前行。這是怎樣的一塊神秘圣地啊，竟能生長出傾倒無數茶客的信陽毛尖！我在想象，如果不是真的色香味品質超群，文學大家蘇東坡也不會驚嘆“淮南茶，信陽第一”。

父親是說過信陽毛尖茶的。在我只知道安徽有“祁紅”“屯綠”時，父親就告訴我，陸羽的《茶經》中早已把信陽列位全國八大茶區之一，而且說，這種茶，清香沁人脾肺，品之，味鮮爽、醇香甘甜，有清涼解熱之功效。父親說，他喝過。我相信，父親一直牽掛著這里，想必與信陽毛尖茶也是有關聯的。

四

蘇東坡以能擇一湖駕一葉小舟而人生欣慰，如此說來，信陽人是幸運的，臨湖而居，枕著千里湖床豈不人生大快？這是上蒼的恩賜，更是信陽人辛勞而做使夢想成真。

文化是一個民族興旺發達的根本，風景是一個國家富強的名片。中國古典文化中，山水的魅力早就深入人心。一座青山豎起一道風景，一潭碧水蘊含萬般風情，一座島嶼承載著一方和諧與安寧。南灣湖集自然風景與人文景觀于一體，把美的蘊含推向了極致。

我亦是幸運，沒有錯過和南灣湖的美麗相遇。

責任編輯 楊麗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