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移過花期

幾月是花期，我不分明；回憶那么遠(yuǎn)，一年又一年。可踮起腳尖，我總是能看見你的影子。你在游離的光線下牽著我的手，低著頭，一直走，好像可以走過無數(shù)個漫長的黑夜。

是似曾相識的天氣，蟬聲仄仄碎在耳邊，九月的太陽很活潑地鋪在地面。身邊一群人跑過，有輕微且細(xì)小的空氣旋渦在醞釀。我側(cè)過身，撞見他。彼時的模樣如今早已蒙上茫茫大霧，一顰一笑都已帶上了“過去”的前提。唯一清楚的，是有一次他說：“小霏子，你一直板著臉不好，開心一點(diǎn)才不會老。”他說：“你看天還那么藍(lán)，云朵多像棉花糖，是不是夏天還沒過去呢？”我就一直點(diǎn)頭一直點(diǎn)頭，第一次沒對長篇大論感到厭倦。那么瑣碎的絮語，我卻把它們當(dāng)作了蒲公英似的珍寶，一句一句記下來，又一遍一遍地對它們微笑。

我們都還很小，好像還在不諳世事的年紀(jì)。九月盛夏將眠，葉子沿脈絡(luò)漸漸隱去翠綠，晨昏線不知疲倦地相望于地球兩端，旋轉(zhuǎn)。我們早起晚睡，聽鈴聲一次次響起又停止，仿佛許多年就這么過去了，而變了模樣的，會是我和你，和身邊走近又遠(yuǎn)去的人們而已。

然后天下了雨。某一年的盛夏，青草蔓生，驟雨急掠，回家的路上，陰郁突然淹沒了城市的街，都沒帶傘的我們一時間竟忘了跑去躲雨。只是提起褲腿拉起手，心無旁騖地向前奔跑。人行道上地磚參差，一路跑去，水花飛濺。冰涼的水珠沿著臉部流下，我突然說：“多像眼淚。”

你于是很小心地為我擦去它們，認(rèn)真地說“不哭不哭，去看荷花”，然后拉著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抬頭數(shù)雨滴。透明的、純粹的、干凈的水珠，在看不清輪廓的灰色天空中急速前行，抵達(dá)地面，然后破碎，留下水面以圓圈的方式懷念。整個世界的車水馬龍都失去了形狀，只有雨，或者是眼淚，一點(diǎn)點(diǎn)浸潤。風(fēng)在水邊小心地送來涼爽，后來天就晴朗了。

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時的場景。碧空如洗，沒有彩虹但陽光很好，許是天空不好意思了。他就領(lǐng)我去公園看荷花，踏過石板小徑芳草青青，很大很白的蘑菇長了一地。我們都濕透了，像那些不曾走動，不會難過的樹木一樣，滿身雨水滿身蒼翠，荷葉上落滿了大大小小的水珠，不安分地游走。

草木開始萌發(fā)拔節(jié)，雨水掠過世界，于是眼底有了潮濕，心室開始蔥郁。我在那個夏天，竟發(fā)現(xiàn)雨天是如此讓人安心。就這樣，在雨幕中一直跑著，跑到天晴，跑到迷路，只要這樣，就好。所謂年少，也只是一個符號。那時我們也還是勇敢的吧。

這幾天又下了雨，來時的路上雨滴晶瑩，覆蓋在車窗上，隔著玻璃閃耀。后來車速漸漸快了，它們就不受控制地向后滑行，變?yōu)榇颐Φ能壽E。然后路徑漸漸細(xì)密，如游絲般浮現(xiàn)，終于消失不見。如果前行得太快，很容易錯過一些東西。一月的清晨天空暗淡，樹與花都安靜。我們一起背了書包走下樓梯，走過走廊，走到拐角。她說一月很冷清，沒有花。我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看到有小片白色篩下，落在眉間，笑靨如花。然后我說你看，花期有多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