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與“觀眾”
首先,要想成為作家,必須自覺增進生活體驗。
生活,這是每一個人都會有的。人的各種活動,人的內心世界,人自身的矛盾,人與人的關系,交織構成生活內容。每人都有自己的家庭,每個家庭都是社會的“細胞”。你無時無刻不處在五光十色、千變萬化的生活之中。
但生活的體驗,卻不是每個人都必然具備的。生活是客觀對主觀的饋贈,體驗是主觀對客觀的索取。有的人被生活推動著,漫不經心地“過日子”,他們只是“舞臺”上的“演員”。——這并沒有什么不好,忠誠于自己的“角色”,即是對生活的貢獻。有的人則主動地留心于生活的方方面面、點點滴滴,他們既做“演員”又當“觀眾”。
所謂體驗生活,并不是說非要你拋開身邊的人和事,另外去尋找別處的奇人異事。對自己置身其間的生活不聞不問不理不睬,無異于放棄拾取近在眼前的黃金。連眼前的黃金尚且視而不見,到身外的生活里去也未必能發現珍寶。何況,每個人都有自己相對穩定的生活圈,不可能也不必要像專業作家那樣去開拓和深入生活。就守著身邊的這塊園地,也足以為今后打好基礎。當然,這并非說你無須主動出擊,擴展閱歷,一旦遇到恰當時機,自應投入廣闊天地。作家的本分,就是在任何情況下都做生活的學生,對所有還陌生的事物都滿懷求學的心意。
要有生活體驗,先得學會觀察。觀察又是體驗的前提,所以契訶夫如是說:“作家的本分就在于觀察一切,注意一切。”古今中外眾多作家大都具有職業稟性:對所接觸的人的性格特征與相互關系,對所經見的事的緣由因果與始末細節,懷有特殊興趣,時刻注意捕捉和搜集。初學作者雖然未必以觀察為職業,卻也需要養成這樣的習慣:時刻睜大好奇的、探求的眼睛,關注那些有個性的人、有意義的事、有趣味的意境、有特色的景物。應如魯迅所說,“留心各樣的事物”,“靜觀默察,爛熟于心”。
所謂學會觀察,重點不在見多識廣,而在于能看出人、事、情、景中的個性、意義、趣味、特色。為此觀察應該主要著眼于發現事物內在的、獨有的美感,著眼于辨別事物之間的微細的差異。一個發現,一個差異,兩者交叉,便是觀察的全部奧秘。說起來很簡單,做得好頗不易。福樓拜曾要求其弟子莫泊桑,面對一團篝火和一棵樹木,長時間地全神貫注觀察,直到發現它們與其他篝火、其他樹木的差異之處再拿起筆。這種細致而刻苦的鉆研精神,值得初學作者引為自覺加強生活體驗的練功動力。
當你也能隨時隨地從生活中攝取到你自己的那一蓬火、那一棵樹、那一個具體獨特的形象單元時,才可以說你已踏上了藝術的階梯。
“通家”與“雜家”
第二,要想成為作家,必須盡量充實知識的積蓄。
知識是文明的鑰匙,投身任何領域,勞作與創造都需具有相應的知識。打開文學殿堂的大門,尤需具備廣博的知識。這是因為,文學作為紛紜多彩、靈巧多變的生活映像,得靠類似廣角鏡、長鏡頭那樣的本領與手段,才能統攝全貌、切近內里。視野狹小,閱歷簡單,是很難反映出生活的豐富、復雜、流動和它們所蘊含的奇妙而深邃的美感的。
生活的體驗固然也是知識的來源,但體驗有時只是一時的零散感受所得,缺乏穩定性和系統性,需要使之化為經驗。把諸多感性的體驗歸納起來,經過理性提煉而后儲存起來,即成經驗。各式各樣的體驗,總結為分門別類的經驗,日積月累自會形成作家個人所獨有的專門知識。這種與眾不同、別人難得的生活知識,乃是作家寶貴的財富。為了增加這種財富,作家應該有意識地不斷積蓄,通曉各種生活知識,力求拓寬體驗面,擴大經驗庫,成為生活的“通家”——內行人里的“百事通”,成為知識的“雜家”——專科里的“萬寶囊”。
個人的經驗畢竟有限,一個人縱有千只眼也難得看遍世界與人生的九牛之一毛。何況對綿長的歷史和廣袤的地理,對自然科學和最新發明,更不可能經歷或涉及。所以必須借助他人和前人既得的經驗,從人類文明的知識成果中汲取營養。這就得廣采博覽,大量閱讀包括自然科學等領域在內的各類書籍,特別是看文學作品。古人有言:“勞于讀書,逸于作文”,“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海明威說過:“一位作家好比一口井。有多少種井就有多少種作家。重要的事情是井里要有好水。最好是汲出定量的水,而不是把水抽干,再等待它滲滿。”種種知識,猶如泉眼,不斷汲取,多多益善。你積蓄得越多,你水井里的儲備越充實,你邁向成功的腳步,便越扎實。
“舵輪”與“羅盤”
第三,要想成為作家,必須努力加強思想的磨礪。
假如把創作比為遠航的船,生活體驗是飛動的槳,知識積蓄是高揚的帆,那么思想就是那定向的舵輪、導航的羅盤。
思想是做人的根本。無論干什么,都離不開各自的世界觀、人生觀。作為人學的文學,作為使人感悟如何做人的精神產品,創作更需要有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的指引。事實上,文學創作,就是運用形象表達個人對于世界與人生的觀點。你從事創作這一活動本身,就包含著你的天資、閱歷、學識、教養綜合形成的你對世界和人生的看法。它是時代、社會、生活、際遇等種種客觀因素在你主觀作用之下的藝術見解與表達。在你進行生活體驗和知識積蓄之時,早已有思想貫穿其間。當你一旦進入創作構思,特定的生活體驗和知識積蓄化為具體的形象體系,總要通過思想的觀照,才能定影般地顯現出明晰而深遠、統一并完整的圖畫。就如別林斯基所說:“正是思想,構成了一切藝術作品的真實內容。這種思想,在藝術作品中是作為一定生活面的一定看法而被感覺到的,它是給予作家創作以靈感和生命的主旨。”
藝術創作不是生活的翻版。它應如礦出金,捧出給人們生活中真、善、美的結晶,以滿足并感染人們的心靈。這就要求作家不僅是有正確、健康、先進思想的人,而且他的思想水平、境界、高度還得早于、超于、新于一般的人。這樣他才能看得遠,看得深,由表及里,見微知著,覺人所未覺,識人所未識,從人們習以為常的平凡事物中提取那不平常的底蘊。要做到這一點,就該經常磨礪思想之劍,使之尖銳鋒利,具有洞徹生活的穿透力。唯其開掘新穎深刻,作品內涵才更有價值、有特色。
還需要特別強調的是,這里所說的思想,切不可理解為抽象的觀念。它必須是形象的,是經由形象生發的思想,是形象體現的思想。形象是可以創造思想的,而思想則不可能創造形象。如果離開形象,無論有多么博大精深的思想,都難以走到文學的路上。
人格與文品
第四,要想成為作家,必須及時抓緊人格的錘煉。
具有高明的思想見解,不等于就具備了高尚的品德情操。而要成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作家自身的精神境界更應純潔美好。人格與文品之間,雖然不能完全畫上等號,但事情往往如此:不管你自覺與否,你所描繪的生活圖畫傳達了你對生活的看法,必然會把你自己帶進去,把你為人處世的品德格調貫注在你作品的字里行間。盡管作家從生活中攝取到的藝術原型,可能優于他自身素質,然而作品畢竟是經他的眼光篩選,由他的心田培植而后成型的,其中總有他的印記、他的投影。
文學作品的形成過程,應是美的尋找與創造。其間,作家個人的審美趣味,起著決定性的作用。審美趣味調動著感受力的注意點,可以在高層次把握世界與人生,能看得深遠一些、透徹一些;反之,則可能表現得淺薄一些、粗俗一些。即便是描寫同一事物,高雅的人和低俗的人,角度不同,看法不同,所產生的藝術效應也就不同。總體而言,長遠地看,作家人格的美丑高低,最終總是會在他的作品中曝光定位、掩飾不住的。靈魂猥瑣,不可能成為真、善、美的開拓者和傳播者。
人格的錘煉,是每一個人都應該追求的,最好能從年輕時候盡早做起。即使你不愛好文學,也須注重修身養性;既然你立志投身美的事業,就更得早日陶冶美的心靈——秉承民族品性的優秀傳統,攝取社會公德的寶貴營養,培育心靈的高潔,養成趣味的高雅。就以趣味為例,它便決定著你讀書的選擇。你仰慕經典名著,還是沉迷武打言情?當代諸多知名作家,大都受過名著熏陶;武打言情之類文字,只能算作消遣讀物。你若是把后者當作藝術品,很可能起步時就會被引上歧途。那不僅學不成真正的文學,人格品德也難免受到不良的影響。品德和真情,是藝術的兩位密友。要當作家,首先得做品德高尚的人。
以上所列后天修養的四個方面,人格的錘煉雖排次在后,其重要性卻又該是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