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西戰役之后,黑旗軍失去了獨立抗法的能力,不過這對劉永福個人及整個黑旗軍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黑旗軍在兩次紙橋戰役中的戰功及懷德府之戰和丹鳳鏖戰中的上佳表現,通過唐景崧的《請纓日記》傳回中國,在清流言官以及主戰群體中引起了較大反響。在張之洞、彭玉麟等人的保舉下,劉永福的黑旗軍獲得了大清勇營軍隊十二個營的正式編制,從越南政府雇傭軍升級成清政府軍。
清軍入越的背景
當黑旗軍在懷德和丹鳳與波滑將軍鏖戰的時候,越南都城順化正在經歷改朝換代的風起云涌,而這段宮廷斗爭將直接導致中法兩國在越南的土地上直接刀兵相見。
1883年7月19日,越南君主嗣德帝阮福時駕崩。阮氏王朝三位先帝所帶來的戰敗、簽約、割地、賠款等屈辱、懼怕、驚恐、愧疚與不甘最終摧垮了嗣德帝。雖有潘清簡這樣的忠臣甘愿以死來保住君主的名節,但畢竟越南只有一個潘清簡,失去這位重臣,阮福時的壓力再也無人分擔。不論如何,阮福時沒有看到阮氏王朝最終淪為法國人的傀儡的那一天,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據記載,阮福時彌留之際依舊對法國咒罵不已。
嗣德帝沒有兒子,只有三個養子:瑞國公阮福膺禛、堅江郡公阮福膺祺和阮福膺祜。阮福膺禛在思想上傾向于法國,并且與法國人來往密切。嗣德帝認為阮福膺禛沒有當皇帝的才能,本欲讓阮福膺祜繼位,但考慮到阮福膺祜年齡過于幼小,只得遺命立阮福膺禛為君,讓阮文祥、尊室說、陳踐誠輔政。但是這些顧命大臣與阮福膺禛有隙,遂在國喪期間發動宮廷政變,以太子年幼不能理政為由奏請太后廢嗣,另立皇族旁支廢太子之叔輩、郎國公阮洪佚為帝,史稱紹治帝。政權落入阮文祥、尊室說等手中。
而正在順化陷入風雨飄搖的時刻,1883年8月18日,孤拔率領法國海軍東京支隊開進了下龍灣,炮轟并占領了順化屏障順安要塞。8月25日,紹治帝請和,協辦大學士陳廷肅、商舶大臣阮仲合為代表在《順化條約》上簽字,并在東京專員何羅恾的監視下,代表中越傳統藩屬關系的信物—清政府冊封頒發給越南國王的越南國璽被當眾銷毀。自此,越南算是正式“獨立”,擺脫了中國的藩屬國地位,卻成了法國的傀儡。
事情并未結束,當孤拔帶兵北上準備山西戰役時,下旨簽訂《順化條約》的紹治帝在宮中暴斃(被顧命大臣毒殺),阮文祥、尊室說、陳踐誠迎年幼的阮福膺祜登上帝位。皇位更迭造成越南舉國上下人心惶惶,順化內外陷入一片混亂。
面對順化亂局,法國人得出了一個十分不好的結論:最不愿意法越簽約的是中國人,如今與法方簽約的紹治帝死了,那主謀一定是中國人,其目的就是借宮廷政變推翻《順化條約》,改變法越關系現狀,重新恢復大清與越南的宗藩關系。這是法國決不能允許的。于是法國人決定在重創黑旗軍的基礎上再給駐越清軍一個教訓,讓他們盡快放棄越南退回中國境內,其戰役目標就選在有清軍駐扎的北寧。
北寧不但是北圻軍事重鎮,還是越北重要的產糧區。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誰占據了北寧,誰就掌握了北圻戰場的主動權。
亂紛紛的北寧前傳
在越南發生的一切,清政府絕非一無所知,更非一無布置,除暗中接濟黑旗軍軍火、默認清軍身穿黑旗軍軍服直接與法軍作戰以及不斷地向北圻重鎮北寧增兵外,更直接的布置出現在與越南毗鄰的省份督撫的人事變動上。
1882年起,在鎮壓云南回民起義中手段潑辣的岑毓英出任云貴總督;在鎮壓太平天國期間有“唐拼命”綽號的唐炯出任云南巡撫;而兩廣總督的職位則交給了曾血洗天京、殺人如麻的曾國荃;多次會同馮子材、彭玉麟等出鎮南關入越剿匪的廣西布政使倪文蔚升任廣西巡撫;同樣曾隨馮子材入越剿匪的徐延旭調任廣西布政使。
從督撫的人事變動上不難看出清廷對越南問題的強硬立場,岑毓英、唐炯和曾國荃久經沙場;倪文蔚雖為書生,沒有行伍經歷,但也有多次配合入越戰斗的經歷,也算是“知兵事”之人;徐延旭則更被看好,他曾向中樞呈交過涉及越南風土民情、山河田川、行政法度、與上國的貢物往來、中越邊境關卡要道的小冊子,是同僚們公認的“越南事務專家”。而且,徐延旭早年曾幫助過張之洞的姐夫鹿傳霖,于是一心報恩的張之洞聯合張佩綸、陳寶琛、周德潤、洪鈞等清流在保舉他成為廣西布政使后,又處心積慮地想讓他坐上廣西巡撫的寶座。
一番努力之后,曾經與徐延旭不合的廣西提督馮子材被擠走,其空缺由淮系銘軍舊將出身的黃桂蘭出任,廣西巡撫倪文蔚被調至廣東當巡撫,徐延旭當上了廣西巡撫,掌握了廣西的軍政大權。
徐延旭與倪文蔚辦了交接手續后,立即出了鎮南關,抵達北圻重鎮諒山。畢竟他是個書生,帶兵力不從心,所以徐延旭將前線的軍事全部交給了駐扎在北寧的黃桂蘭和趙沃。
但是,武人出身的黃桂蘭和讀書人出身的趙沃彼此看不上對方,兩人之間勢同水火。剛開始,左右路軍分別駐扎北寧和太原的時候,兩人尚能相安無事,但是自從1883年12月趙沃率軍移駐北寧、與黃桂蘭合兵后,兩人的矛盾逐漸公開化,大沖突沒有,小摩擦不斷。雖經徐延旭一番調解教訓后,兩人表面上相安無事,但實際上,北寧指揮階層已經分崩離析了。
此時的黑旗軍雖然已經擴充到了12個營并得到了正式的清軍勇營編制,但是原本跟著劉永福起家、橫行北圻的精銳老營已經在山西之戰中幾乎耗盡,黑旗軍的戰斗力和戰斗意志都處于弱勢狀態,不論是黃桂蘭還是趙沃都沒把黑旗軍當作一支可堪戰斗的力量來看,對劉永福完全是一副任其自便的態度。
山西失守的消息傳到京城的時候,先前高呼主戰的政治精英們都調轉口風,提議撤離北寧等關外據點,遵照《李寶協定》把部隊撤回境內布防,向法人示好,爭取外交解決問題。
《李寶協定》是早在1882年12月底李鴻章和時任法國公使寶海簽訂的關于解決越南問題的協議,內容大致是:一,中國將進入越南的軍隊撤回國內,作為回應,法國向中國作出沒有侵犯越南土地和越南主權的保證聲明;二,中國同意開放紅河通商,口岸設在越南邊境城市保勝,而保勝被當作中國城市看待,中國方面負責肅清保勝紅河上影響通商的盜匪和征收私稅的關卡(為黑旗軍所設);三,中法雙方以紅河為界,越南南部由法國負責巡查,越南北部歸中國保護,法國作出永不再北侵的保證。
條約簽訂之后,相繼發生了第二次紙橋戰役、懷德府之戰、丹鳳之戰和山西戰役,導致該協定事實上成了一張廢紙,當年與清廷簽字的寶海公使也因為“過分親華”而被撤職。如今,在法國人明顯占據場面優勢的時候,清政府的這些人居然還舊事重提,企圖拾起這張廢紙,要求對方能夠依照廢紙上規定的條款行事,未免有些天真。
這時,有一個人提出了反對意見,他就是戰前主和最堅決的李鴻章。李鴻章認為:在黑旗軍新敗的時候求和,法國人必然坐地起價,中國必然吃虧。且北寧已經成為大清國長期經營的軍事重鎮,防御堅固;黃桂蘭乃淮軍老將,足堪一戰;北圻即將入冬,水道水位下降,法軍優勢的內河艦隊行動范圍受限,而沒有艦炮火力支援的陸軍行動也將受到限制;只要法國人的艦炮火力發不了威,憑借比較堅固的防御工事,占據人數優勢的清軍當能抗住法軍之攻擊;只要能挺進冬天,就進入了僵局,清廷才有談判的籌碼。
李鴻章的這番估計中雖然也存在著許多認識性的錯誤,但總比那些此時嚷著要撤兵的人們高明得多。對于北寧前線的問題,李鴻章也指了出來:
一、倪(文蔚)、徐(延旭)二君,實不知兵,不知洋務大局,其言實不可信。二、法之陸軍新舊合計一萬數千人,滇、桂兩軍及劉團合計則近三萬人。若在陸路交戰,似足以相敵。惟其相形見拙者,法所據之海防、南定、河內、海陽、山西各處,河套環繞,利用舟師。法人長于水戰,又多淺水輪船,水陸相依,最為穩固。華兵僅賴營壘炮臺,無得力兵船,無善用水雷。此不可恃者一。法兵人持一后膛槍,操練熟悉,彈藥備齊,兼有輕炮隊相輔而行。離水近處,兵輪大炮又可夾擊。此西洋用兵定法也。滇桂各營后膛槍既少,或有槍而缺子彈,操練又素未講求,輕重炮位則更少,徒以肉搏鋌擊取勝,不僅曉山(徐延旭)于此事隔膜。即彥卿(岑毓英)久統滇軍剿回匪,亦只慣用內地槍炮,于洋器究少閱歷。此不可恃者二也。法國人的優勢在水上,應在北寧進行塞河工程,限制法人水上優勢。
雖然李鴻章對洋人洋兵的戰斗力認識還停留在太平天國時期,但是此番分析仍然抓住了要害,特別是提到了限制敵人優勢發揮的對策—塞河。
朝廷雖然采納了李鴻章堅守北寧的主張,但是李鴻章所提到的問題一條都沒有得到解決。掌握東線最高軍政大權的依舊是“不知兵”的徐延旭,兩個前敵將領依舊水火不容,駐越清軍照樣是缺乏訓練,戰斗力無法指望。至于塞河,由于戶部不給銀子,所以也成了空談。于是,李鴻章的提醒一條都沒有被實施,而法國人卻已經兵臨北寧城下。
反觀法國方面,由于封鎖中國沿海的需要,更是為了照顧法國陸軍將領們的自尊心,成功指揮了山西戰役的孤拔被調走,回到東京支隊司令的本任,被晉升為法國海軍的最高實際軍銜—海軍中將,接替他的是以“穩健”著稱的陸軍中將米樂。此舉宣告了孤拔在北圻一手遮天、海軍將領統領陸軍的奇特局面告一段落。同時法國繼續向越南北圻地區增兵—北圻法軍得到了陸軍部派來的1個步兵旅、2隊炮兵和1隊工兵的增援,實力達到了18000人之眾。1883年12月18日法國議會又以327票對154票的優勢通過了一筆2000萬法郎的軍費預算,從而使得增援的兵力有了經濟上和物資上的保障。
這些增援使得米樂中將得以從容調配兵力。他將部隊分為2個步兵旅,讓手下的2個副司令波里耶少將和尼格里少將分別統帥第一旅和第二旅,另外將海軍東京分隊的指揮權交給了莫列波約上校。根據北寧守軍重兵正面、側后空虛的特點,法軍決定用少量兵力牽制西線清軍,集中主力120 0 0人攻擊北寧,意圖通過正面佯動吸引守軍的注意力,然后猛攻北寧制高點涌球,成功后在制高點架炮,炮轟全城,同時派出奇兵包抄位于守軍后路的拉保水壩,從而徹底摧垮北寧守軍。
此外,法軍通過越南天主教民混進清軍地盤后竊取了大量情報,得以在第一時間掌握了整個北寧清軍的部署、軍力配置、防守火力配置以及軍械狀況,法軍甚至連清軍的指揮官姓名、背景、履歷以及相互之間的關系都一清二楚。北寧城對他們來說幾乎是“單向透明”,法軍只等最后的行動命令了。
很明顯,比起中國方面從頭至尾亂哄哄的情形,法國方面是上下一心、志在必得之勢。毫不夸張地講,北寧城的結局在炮彈出膛之前就已經注定了。雖然北寧守軍有24000之眾,徐延旭費勁心機從諒山運來的物資堆積如山,但是北寧城陷落的結局已經不可避免。
責任編輯:安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