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旗軍抗法始末（中）

第二次紙橋戰斗

劉永福率領黑旗軍在紙橋設下埋伏，大敗法軍，擊斃安鄴，當消息傳到巴黎，法國朝野的反應是出奇的平靜，不是不想報復，而是實在沒這個實力了。

臺面上的理由是安鄴攻擊河內的行為是受堵布益的挑唆而擅自行動，不代表法國政府的行為，所以法國政府不應該為了安鄴而在越南興兵。其實掌權者心知肚明，不是不想戰，而是沒戰的本錢了。

1870年普法戰爭法國遭遇空前慘敗，色當一役，曾經威風八面的拿破侖三世在俾斯麥、隆恩和毛奇三駕馬車之前顯得不堪一擊?；实郾菹卤救?、名將巴贊和麥克馬洪元帥以及十幾位將軍連同十多萬精銳的法國陸軍官兵一起成了德意志人的階下囚，法國一下子從歐洲第一陸軍大國的寶座上被打了下來，一夜之間成了歐洲弱國。更何況，新生的法蘭西第三共和國還要賠償在普法戰爭中許諾給德國人的戰爭賠款，《法蘭克福合約》規定：法國將重要的煤鐵產地、工業區阿爾薩斯和洛林東部連同梅斯要塞在內總共14800平方公里的國土和在其上世代繁衍生息的居民一起割讓給德國；法國向德國支付50億金法郎賠款，賠款必須在德國商業城市中辦理，按照普魯士銀幣1塔勒折價3法郎75丁生償付，所有款項分3年付清；德軍留駐法國，直至賠款支付完畢為止，在法國駐軍所產生的一切費用皆由法國承擔。

對法國來說，這筆賠款不吝為一筆巨額的天文數字（折合白銀約為100億兩），巨大的國力損耗以及巨額賠款使得法國在安鄴死后根本聚集不起力量對黑旗軍進行報復。而越南政府雖然也痛恨法國人對他們的侵略，但是也沒有和法國抗戰的勇氣。因此，越南人見好就收，雙方在1874年3月15日簽訂了《法越和平同盟條約》，法國撤離了安鄴侵占的北圻省份，越南開放紅河航道以及紅河沿岸城市給法國通商所用。

雖然《法越和平同盟條約》開放紅河通商，但紅河的控制權根本就不在越南人手里，想利用紅河向中國通商，必然要經過黑旗軍掌控的保勝。但劉永福由于被堵布益當時在保勝一進一出不交“保護費”的行為惹怒，又有擊斃安鄴的“舊賬”，他是絕計不允許法國人的船只通過保勝的，除非法國商人先把貨物交給中國人，再由中國的船只運送進中國境內。但黑旗軍聲稱只負責保障中國商人及貨物的安全，如果法國人自己把船開進紅河，一旦遭受不論來自哪一方面的損失，黑旗軍將不負責貨主和貨物的安全。

到了1881年，隨著法國國力的逐步恢復，交趾支那殖民地再次得到了經費支持，同時時任殖民地總督的盧眉于7月9日得到了海軍和殖民地部的最新指示：“對順化官員要采取一種態度，使用一種語言，以便讓他們明白，過去由于他們的言行不一，詭計多端，使條約的條款成為一紙空文，現在是嚴肅對待這些條約的時候了。要讓他們接受這一點，我們必須顯示我們的軍事力量?！?/p>

不久，又一支航行在紅河上的法國船隊遭到黑旗軍的襲擊和洗劫，怒不可遏的盧眉立刻下令法國海軍南圻艦隊司令李維業出兵對紅河上的盜匪進行圍剿。李維業的做事能力遠在安鄴之上，盧眉對他的評價是“聰明、謹慎和穩重”。

1882年4月25日清晨，李維業麾下的一支由遠洋炮艦“軍樂”、近岸炮艦“馬蘇”和“短槍”3艘炮艦、小汽艇“海防”號和“瀝門”號、兩個連的海軍登陸隊（水兵）、150名陸軍士兵組成的共450名官兵的隊伍進抵河內。5時，李維業向河內總督黃耀發出了最后通牒—在3小時內放棄并拆除河內的城防工事。到8時，李維業沒有得到河內方面只言片語的答復，遂在8時15分向河內發起了攻擊。

比起上次安鄴進攻河內，這次河內的7000越南守軍用原始的噴火筒進行了堅決而又悲壯的抵抗，3小時后，河內城再次被法國軍隊占領，絕望的總督黃耀步先前巡撫阮方知的后塵，被俘前在總督府上吊自殺，也堪稱忠烈。

之后的一年里，李維業的部隊又如法炮制地占領了南定，千余越軍在抵抗了一陣后就潰散而去。1883年3月28日，河內郊外一個由30多名法軍（另一種說法是法國武裝的越南教民武裝）守衛的堡壘遭到數百黑旗軍的圍攻。在擊退了黑旗軍后，堡壘指揮官波爾特按照規定向李維業做了報告。李維業就此得出了黑旗軍戰斗力低下的印象。

面對李維業的步步緊逼，感到生存空間受到壓迫的劉永福不顧越南朝廷的反對，在得到河內守備力量空虛的準確情報后，于1883年4月25日帶著吳鳳典、楊著恩、黃守忠等部2000精銳再次抵達河內，并在河內城中各處張貼討伐李維業的檄文告示，希望把駐扎在城外要塞的李維業激怒。

果然，李維業被告示上的侮辱性文字刺激得七竅生煙，決定開城出戰，隨同李維業出城的還有400名士兵和3門新運到的65毫米野戰炮，很快他們就來到了昔日安鄴斃命的地方—紙橋，并且遭到了埋伏在此的黑旗軍楊著恩部右營的射擊。

李維業遇襲后并不慌張，而是迅速地組織軍隊反擊，他們憑借著1878式海軍步槍（由7發管式彈倉供彈）的猛烈火力，將黑旗軍手中的雷明頓單發步槍的火力壓制了下去，楊著恩部的防線很快被突破，其本人也陣亡。在擊潰了楊著恩部后，李維業繼續攻擊前進，遇到了黑旗軍前營黃守忠部的阻擊，法軍再次以密集的火力和凌厲的工事一連突破前營三道防線中的兩道，只要再突破最后一道防線，劉永福將再無遮擋，此時的李維業似乎無限接近于勝利了。

就在劉永福準備接受這一殘酷結局的時候，吳鳳典的左營突然出現在李維業部的側翼。遭到側擊的法軍猝不及防，一時間陣腳大亂。面對著被黑旗軍迂回包圍的不利態勢，李維業下令全軍撤退。

李維業所帶的士兵畢竟大部分只是臨時客串的海軍登陸隊，不習陣戰，缺乏陸軍那種面臨緊急變化的經驗，混亂之中，1門已經展開的65毫米野戰炮來不及收攏，面臨被黑旗軍繳獲的險境。這種火炮當時在交趾支那殖民地十分稀缺，堪稱貴重物資，所以李維業為了保住這寶貴的大炮，情急之下親自和炮兵一起搶救起大炮來，而李維業上校的這個行為將徹底斷送他的身家性命！面對如此天賜良機，一名黑旗軍狙擊手瞄準了李維業，并打中了他的右肩，更多的黑旗軍士兵發現了李維業，紛紛舉槍向他開火，但是這些子彈都被李維業的副官——海軍上尉雅關用身體給擋住了。之后，劉永福命黑旗軍全線壓上，法軍顧不得他們的長官慌忙撤退。李維業被俘，在受盡黑旗軍士兵的折磨后被斬掉了腦袋和手臂。

是役，法軍陣亡32人，另有52人負傷，總計損失84人。而黑旗軍的傷亡數字，根據《劉永福歷史草》的說法是陣亡50人，受傷56人。

和第一次紙橋戰斗后發生的事情類似，在主將和大部分高級軍官都陣亡后，剩下的法軍士兵仍然能夠一路突破阻截回到據點里固守。尾隨而來的黑旗軍面對設防堅固的據點無計可施，轉而把怒火發泄到了河內城里無辜的越南老百姓頭上，導致河內“全城被黑旗軍搶劫一空，半城被焚”。

懷德府“不勝而勝”

李維業的戰死并未讓法國停止侵吞越南的步伐，相反，行動指揮權被從交趾支那殖民當局直接收歸了政府。在法國政府的直接主導下，參加過普法戰爭的老兵—陸軍中將波滑從盧眉手中接過了對黑旗軍作戰的指揮權。作為法國政府在交趾支那設立的“三駕馬車”之一（另兩位是法國駐東京總特派員何羅恾和法國海軍東京支隊司令、海軍少將孤拔），波滑急需一場戰斗來為自己立威，鞏固自己在“三駕馬車”中的地位（因為三駕馬車之間關系并不和睦，尤其是波滑和何羅恾之間的明爭暗斗一直不曾停止過）。

此時的黑旗軍和越南官軍依舊保持著對河內的威脅，所以波滑到任后于1883年7月19日發動了針對包圍南定城的越南官軍戰斗，法軍以陣亡1名士兵加2名越南雇傭軍的代價擊斃了越南官軍1000多人，并將南定城外越軍的所有工事一并拆除。波滑受“南定大捷”的鼓舞，決定依靠東京遠征軍的力量向依然盤踞在河內以北懷德府的黑旗軍發動攻擊，爭取一舉殲滅。

1883年8月15日凌晨，2000余法軍兵分左、中、右3路，計劃在東京分隊炮艇的火力支援下攻擊黑旗軍占據的懷德府以及紅河岸邊的四柱廟據點。原本以為凌晨行動可以達到出其不意的攻擊效果，但是當天凌晨降了一場滂沱大雨，導致波滑的進軍行動推遲了整整4個小時，各路法軍的行動步驟完全被打亂，失去了彼此的協調，成了事實上各自為戰的局面。

清晨6時，東京遠征軍副司令比碩上校指揮右路軍，在東京莫列波約中校指揮的海軍東京分隊炮艇（擁有炮艦“雎鳩”、“短槍”、“閃電”、“颶風”、“豹子”，以及汽艇“海防”號）的支持下，向四柱廟的黑旗軍發起攻擊，在一鼓作氣攻占頭兩座黑旗軍炮臺工事后，被黑旗軍的頑強抵抗阻住了腳步。駐守該地的黑旗軍在抵擋住陸上的攻擊后，立刻向徘徊在紅河上的法軍炮艇開火。很快，“颶風”號被命中2發炮彈，煤艙被擊穿，軍艦輕度進水；隨后“閃電”號船頭也中了1彈，炮彈打穿了船頭炮位火炮的防盾，激起的碎片打傷了2名炮手。由于法軍炮艇缺乏壓制步兵用的速射機關炮，所以一直到16時才將黑旗軍的炮臺火力徹底壓制住。比碩的右路軍才得以繼續前進，掃清四柱廟周圍的黑旗軍外圍陣地。由于天色已晚，講究生活品質的法國人停止了戰斗宿營休息，原本已經陷入絕境的四柱廟黑旗軍得以趁著夜色撤走。8月16日一早，空無一人的四柱廟被法軍占領。

另一方向，雷維龍中校指揮的左路軍（波滑隨左路軍行動）和東京遠征軍參謀長科羅納少校指揮的中路軍在進抵懷德府后意外地發現該地空無一人，駐守該地的黑旗軍早就沒了蹤影。自信心膨脹的波滑認為黑旗軍已經逃跑，遂不滿足于攻占懷德，而是準備沿著懷德-山西的公路一路前進，直搗北圻重鎮山西。

8月15日上午11時，沿公路行進的法軍在經過望村的時候，突然喊殺聲四起，大批黑旗軍士兵從工事中沖出，向法軍發動攻擊。遇襲的法軍頓時亂作一團，不少人中彈倒地，剩下的立刻散開尋找掩護。所幸法軍攜帶的哈乞開斯機關炮及時開火，用密集的彈雨遏制了黑旗軍的攻勢。波滑一邊組織部隊撤退，一邊派出傳令兵通知業已占領懷德府的中路縱隊，要求他們火速前來支援，對黑旗軍進行兩面夾擊，但是被中路軍以“該行動不在任務之內”為由拒絕。萬般無奈的波滑下令全軍撤退，草草地結束了懷德戰斗。黑旗軍順勢收復了懷德府，但因為一場突發的洪水沖毀了防御工事，黑旗軍被迫將懷德府徹底放棄，撤往更北的丹鳳。最終法軍陣亡12人，黑旗軍陣亡300多人。法軍靠軍力沒有達到的戰役目的，最終依靠大自然的威力實現了，真可謂名副其實的“不勝而勝”。

懷德之戰后，法國方面進行了分析和檢討，雖然最后的戰爭目的基本達到，而且法軍的傷亡數字遠遠低于黑旗軍，但是大多數參戰軍官依舊認為這是一場丟人的失敗。究其原因，首先是波滑將軍過度自大，在占領懷德府后貪功冒進，以至于輕易地中了黑旗軍的圈套。更不可原諒的是，身為最高指揮官，在中伏之后居然率先逃跑，置中路和右路縱隊于不顧，直到跑回河內后方才下達全軍撤退的命令，致使右路縱隊差點葬身洪水之中。其次是中路縱隊的司令科羅納少校，面對左路縱隊的增援請求居然無動于衷，白白喪失夾擊黑旗軍的大好時機。

最后，法國人經過一番自我檢討，得到了兩條主要教訓：鑒于黑旗軍的那些修筑得極其專業的防御工事，要避免和擁有堅固防御陣地的守軍正面作戰；鑒于密集的火力支援在瓦解和阻滯黑旗軍的戰斗中所起的巨大作用，要繼續加強攻擊時候的火力支援力度。

在波滑鎩羽懷德府的同時，孤拔指揮著法國海軍“東京支隊”，以直搗黃龍之勢發兵下龍灣，攻占了越南國都順化的屏障順安要塞，迫使越南朝廷簽訂了導致越南脫離中國藩屬、淪為法國保護國的《順化條約》。一時間海軍少將孤拔吸引了各路媒體關注的眼球，而一直和波滑不對付的何羅恾也借機向巴黎打小報告，指責波滑的無能。強烈感到被邊緣化的波滑心中的不快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對勝利的渴望變得更加強烈，新的針對黑旗軍的作戰方案也在醞釀之中。

責任編輯：安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