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博尚 看我的菜花

壹

你也知道，云南的油菜花遍布全省，陽光澆灌下，每個角落都閃耀著黃金般的色澤。我偏偏輾轉(zhuǎn)臨滄，順著瘦瘦的南汀河逆流而上。在接近藍(lán)天的高度，油菜花金黃得放肆。大地顯得有點兒不真實，仿佛誰添上的重彩，濃稠而飽滿。

油菜花從低凹處往高處走，一直開到系著淡云的山腰，然后又從一座山的高處狂泄，將小小的村莊淹沒。金色的花瓣成為世界上最小的舟楫，在南汀河細(xì)浪里飄搖跌宕。一些花朵進(jìn)入廚房，被腌制成酸菜，酸里透出蜜的芬芳。水腌菜幾天便可食用，但儲藏時間短，臘腌菜則可儲藏一至三年。博尚農(nóng)家?guī)缀趺考叶加袔讉€大壇子，用來盛油菜花腌菜。這里大大小小的自然村莊有十多個，每一個都坐臥在黃燦燦的油菜花中，赭墻青頂?shù)拿窬鱼逶≈鹕穆浠ǎ屓讼肫鹞⒂甑慕稀?/p>

人們撲向油菜花海，幾乎沒有一個不沾染上純金的花粉。小路在花海間盤旋曲折，抬頭，便看見美麗的女子在灌滿花香的一簾窗牖中，穿針引線。

晨間的油菜花讓夜霧添了些水汽，遠(yuǎn)看有一抹輕輕的煙嵐，近看露珠掛在油菜花萼下面，與油菜花相互映襯。傍晚時分，漸漸升溫的陽光仿佛給油菜花刷了一層漆，金色更深，有些地方甚至呈現(xiàn)出一抹古銅色來。

貳

博尚是云南邊陲臨滄市的一個小鎮(zhèn)，離市政府所在地只有14公里，國道214線橫穿其間。很長一段，與其說是車在博尚的春天穿行，不如說是乘客在花海里徜徉。這是春天，與開得瘋瘋癲癲的油菜花不同，迎春花走的是清新淡雅路線，在路邊、田埂、陰溝獨自悠閑著，那是春天的微笑，淡而靜。

坐在老院子的果樹下，總是在想，正在返鄉(xiāng)的燕子，是否就是唐朝的那只呢？它們說的，我聽不明白，是在與我打招呼嗎？翅膀輕輕掠過，正視察著這戶人家的屋檐，選擇入遷的時間。用來制作腌菜的油菜花洗曬在簸箕里，招來窮追不舍的蜜蜂。它們丟開大片的油菜花海，與燕子同入尋常百姓家，難道也想在此入住？

熱情的主人在我發(fā)呆的時候，已把可口的飯菜端到桌前。一眼便看見金燦燦的油菜花，此時它以酸菜角色入席，依舊保持著在大地里的金色。下箸，酸中帶甜的腌菜迅疾激發(fā)了我遲鈍的味蕾。云南可食之花很多，能走進(jìn)千家萬戶的恐怕只有油菜花了。

飯飽茶足，就看天，天想藍(lán)，就讓它藍(lán)吧。白鷺不再列隊，三三兩兩在水庫邊覓食，水很清，如一面大鏡子，讓人們能站在山岡，看見一千年前的博尚。

叁

同樣是春天，春樹葳蕤，油菜花開。法國人亨利-奧爾良怎么也想不到，會在博尚這小鎮(zhèn)駐足。從山型到地況，從植被到物種，他想到家鄉(xiāng)的小城。后來在所著的《從東京灣到印度》一書的“云南游記”中寫到：“一八九五年五月二日，上午陽光明媚，風(fēng)和日麗…-一我們走完一段路，來到一個漢族大村寨，博尚村，各地開闊，簡直就像平原一般……”奧爾良所指之地，就是當(dāng)時已建立二十多年的博尚新街。

博尚新街約建立于一八七零至一八七七年之間。從建立至一九五九年拆除，先后經(jīng)歷了近七十多年。為什么在一八七零年前后棄老街而辟新街？村民口傳說：一為老街短而窄，擺攤后，騾馬、鞍馱無法存放；二為集人常酗酒爭吵，常攤村人賠訟費。故眾人希望另選新址建街。幸老街南側(cè)有一大荒爛壩塘，面積大，且又是公地，適宜開街。當(dāng)?shù)剜l(xiāng)紳組織七村人開辟。地點開辟后，分段劃于各村，設(shè)街面，稱博尚新街。

新街之地坐西向東，似一把靠椅。從西，緩坡下百米即為平地，地積約百余畝。出平地向東，又是一緩坡，直連千畝沃田。6條小河匯集成的南汀河源流，從田壩中彎曲流過。選地建街時，地師看過風(fēng)水，預(yù)言“是一塊牛皮好地，發(fā)也快，爛也快”。此后幾十年，這里發(fā)生了多次事件，似乎與預(yù)言有些巧合，“牛皮地”之稱流傳至今。一旦遭禍，寨人常以此預(yù)言，寬慰自己。

如今，放學(xué)后的孩子都會在路邊占一個攤，兜售油菜花腌菜。“免費品嘗，博尚正宗油菜花腌菜”，尋聲孩子稚嫩的叫賣，我蹲下來，嘗試著把油菜花腌菜放到舌苔。竊喜，只蜻蜓點水地接觸，便斷然逃不出如來佛掌心。一大包才十塊錢呢，學(xué)著蜂兒翅膀一扇，蹁躚而去。

走了一段路，女孩兒追上，說我買的那袋份量差一點兒，補還我兩元錢。

肆

去你的博尚，不能空手而歸吧。如果你有古人“佳思忽來，書能下酒”的境界，那么，摘一朵云也還可以贈人。只是我等都是俗人，再說博尚的春天，天藍(lán)而深邃，云斷然無法采擷，就采一些油菜花，體會秀色可餐的含義吧。

我看到的油菜花是東晉的那朵，還是明清的那朵呢？在油菜花海，你是黯然神傷嘆春光易逝，還是心馳神往對油菜花倍覺珍惜？油菜花與春天所有的花朵一樣只是過客，來去匆匆。摘一朵放在掌手，輕輕摩挲著，時光干涸，仍然感覺顫栗與心跳。

在博尚，我把大片的金黃想象成我的領(lǐng)地，每天醒來，泡一壺好茶，等著萬千饑腸轆轆的蜜蜂。金色的花粉設(shè)下盛宴，蜜蜂醉眼迷蒙。油菜花以水的姿態(tài)喧嘩，一觸摸，你就是王，金粉染指，令你恍惚。

養(yǎng)蜂者，穿戴防護(hù)服，活像探雷的戰(zhàn)士，他面前群蜂亂舞，比油菜花還瘋狂。整齊的蜂箱就是油菜花蜜的產(chǎn)床，那些工序只有養(yǎng)蜂者清楚。買蜜的人沖著這金色的花開，沖著這真實的馥郁香氣而來。養(yǎng)蜂者大多來自安徽和湖北，過去是請車子運輸，到來后便住下，根據(jù)花開時間決定滯留長短。現(xiàn)在，蜂箱就在大貨車上，養(yǎng)蜂者會隨時轉(zhuǎn)場。博尚的油菜花因不施農(nóng)藥，引來放蜂者無數(shù)。

一條條平靜的溪流，舒緩地流經(jīng)油菜花地，寧靜而妥帖，然后歸入博尚水庫。用蚯蚓垂釣的孩子們，在溝渠邊鉆來跑去，那些金色的花粉撲了全身，無意間讓我想起唐朝詩人楊萬里的詩來。

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

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

順著溪流，聞香可以抵達(dá)一家榨油作坊。背著手在陽光下散步的老人，是油坊的老東家，他經(jīng)歷了從手工到機器的變革，見證了博尚油菜的發(fā)展。那臺老式榨油機噬咬了他三個手指，現(xiàn)在活兒基本交給了兒子。兒子傳承祖業(yè)，住房三次修葺，儼然已是別墅級別了，拴馬的圈改成了車庫，頂樓成為觀景臺，老人經(jīng)常如詩人般望著油菜花海遐想。

伍

此刻，春風(fēng)吹處，金黃在紅土地上徐徐洇開，漫漶而生動，讓春天在博尚婆娑。出嫁的姑娘們都要選擇在油菜花地里梳妝，初戀的小伙子小姑娘也都會在油菜花里把最貼心的話交到對方耳里。博尚人樸實，請人做嫁女客或娶媳婦客，都只是淡淡地說：“某天到我家吃幾箸油菜花酸腌菜吧，我家小女要給鄰村的張小八了。”在這里，即便在婚禮上請了多高明的廚師，沒有油菜花酸腌菜墊底，再豐盛的七碗八碟也都不會讓客人滿意。

其實，油菜花不僅可以用來腌酸菜，還是博尚人整個春天的主要菜譜。一點鹽巴，一點香油，燒開的清水，將黃燦燦的油菜花倒進(jìn)沸水里，幾分鐘停火，就是一道色香味俱佳的湯了。

TIPS

地址：云南省臨滄市臨翔區(qū)西南部。

交通：臨滄機場位于博尚鎮(zhèn)，昆明每天有一趟飛往博尚的飛機，五趟直達(dá)臨滄市臨翔區(qū)的客車。昆明到臨翔區(qū)571公里，車行8小時左右。

住宿：既有每晚三十至五十元不等的農(nóng)家旅館，也有三星酒店，與臨滄市政府所在地僅14公里。

飲食：以山野風(fēng)味為主，豆腐、筍竹、雞樅等備受歡迎。

花期：2月-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