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寧寺：塵世與佛的心意

我們到常州的那天，高鐵月臺上穿透著瑟瑟的冷風。這是一段匆匆而過的旅程，簡短又充滿心意。

和大多數城市一樣，常州有著便捷的交通系統。快速公交BRT可以到達市內的主要景點，除卻合理的交通規劃，歷史悠久的名勝古跡深藏于繁華的街市中，也是這里的一大特色。從寬闊的大道拐進一旁的小巷子里，再拐出去，天寧寺就在眼前了。這座處于常州市中心地區的寺院，香火一直很旺，常州人都說它靈驗，所以來拈香還愿的人也就多了。以前總是與它擦肩而過，跟著旅行團去恐龍園，去看竹海，去泡溫泉……這次時間終于由得自己支配，多少年的小心思也終于得以踏進這座已有一千多年歷史的古寺。

千年古寺

天寧寺素有“東南第一叢林”之稱，它始建于唐代，與鎮江金山寺、揚州高昱寺、寧波天童寺并稱為中國禪宗四大叢林。之所以被稱為叢林說是因為寺大殿高，佛像眾，和尚多而聞名海內外。四大天王彩繪塑像十分高大，在國內寺院同類的泥塑中算是很少見的。

與其他寺廟最大的不同是，天寧寺內同時供奉著觀音、文殊、普賢、地藏王菩薩，古時候的交通非常不便，如此供奉，為的是讓進香的百姓可以一日之內如同朝拜了普陀、五臺、峨眉、九華四大佛教名山。這四尊菩薩位于天王殿和大雄寶殿左右四個配殿內，場地不大，卻讓人感覺特別親切。

感覺親切的還有東西羅漢堂的五百羅漢。他們著僧侶裝束，神態各異，惟妙惟肖。這五百羅漢是仿照大雄寶殿兩側壁上的青磚刻像拓本塑造的。在天寧寺里，我們看到了很多歷史久遠的拓本石刻，有些據說是住在海邊的百姓從這里請回去的佛經拓本。他們出海的時候將這些佛經攜帶在身邊以保平安，有些石拓漂洋過海，留在了澳洲等地，后來又被愛國人士遠渡回國。

這里比較有意思的就是“點羅漢”了。逢年過節，常州人有到天寧寺“點羅漢”的習俗。點羅漢，就是人們按照自己的年齡，任選一個羅漢為起點，待數到和自己歲數相同的羅漢，他就是今年守護自己，并與自己有緣的那個羅漢。從他的喜怒哀樂神態中，可預卜當年的“前途命運”。

點羅漢沒有什么順序可言，一切講究一個“緣”字，跟過門檻先抬哪只腳是一個道理。選擇就會有得有失，會糾結，糾結就會產生煩惱，這樣無序的點羅漢，大概也是佛祖想讓我們忘卻煩惱。想起了那句“佛渡有緣人”，從容的人，有平常心的人，該是與佛最親近的人吧！

若時間得宜，可以在齋堂吃一頓素齋，這也是一種緣分。

天寧寺的和尚是可以吃雞蛋的，他們跟少林寺可以吃肉的和尚一樣，也是皇帝欽準的。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時候，在天寧寺吃過素齋，席間他想試試寺僧是否遵守佛門吃素的規矩，就賞了方丈一盤雞蛋。方丈靈機一動，接過雞蛋，口中念念有詞：“皇上賜我一盤桃，又無核來又無毛。老僧帶你西天去，免在陽間挨一刀。”乾隆大贊方丈的智慧，后來，天寧寺的和尚就開始吃雞蛋了。現如今，齋堂里還保留著加入了雞蛋的菜品，入菜的，應該是我們平日里所說的“洋雞蛋”。

天寧寶塔

雞蛋可以不吃，但塔是一定得有的。“自古有寺必有塔”，天寧寺在北宋年間曾經有過一座七層的普照王塔，后毀于戰亂，如今復建的天寧寶塔，有“神州第一佛塔”之稱。寶塔一共有十三層，現對外開放的有地宮層、鐘樓層、古佛殿和十方圓融殿等10處。說這是一座佛塔，不如說這是一座佛文化的博物館。佛塔的每一層都別具風格，與佛有關的一切都能從這里挖掘得到。我們從塔基的吉祥大廳乘坐電梯到12層開始參觀，幾乎每一層都能給我們帶來極大的震撼。

十方圓融殿當屬最美麗的佛殿吧，它全部是用琉璃藝術品裝飾布置的，是目前我國第一個琉璃佛殿。這里供奉著鎮塔之寶“天然水晶佛”，由一整塊天然水晶雕刻而成，通體透明，據說源產于十六世紀的古印度，距今已有500多年的歷史。水晶佛高高地坐在殿的中央，下面是四個方向的玉佛，東南西北，加上中間的水晶佛，合在一起叫五方五佛。整體看上去好似一座塔，流光溢彩，細膩又含蓄。

琉璃殿在十三層，站在走廊上可以俯瞰市區全景。

天寧禪寺位于延陵中路上，“延陵”是常州的第一個地名，春秋的時候，吳王余祭封其弟季札于延陵，說的便是這里。從延陵中路向西望去，便和南大街交錯開來。這條百年老街匯集了眾多常州老字號，南部的篦箕巷很有名氣，這一帶以前幾乎家家戶戶世代從事梳篦制作，那時候，過往的客商都會買些梳篦，回去送給家眷。我家里還有一把“老卜恒順篦箕店”的梳篦，是外婆的媽媽留給外婆，后來又送給我媽媽的閨房禮物。

沿著殿外的走廊可以看到寶塔后面的紅梅公園。這是一個開放式的公園，從天寧寶塔頂層向下望去，樹非常多，郁郁蔥蔥的感覺就像公園被蓋上了一層厚毯子。園因紅梅閣得名，賞花自然別致，里面的“文筆夕照”更可謂不可多見的美景。文筆塔建于南北朝，是一座文人塔，只有六層，雖小巧，卻被公認為常州乃至江南一帶的一大文脈，因為常州歷代進士名冊都收藏于該塔之內，所以，以前的書生在去紅梅閣考試前，都會去文筆塔拜求高中榜單。經過改建的紅梅公園，亭臺樓閣，小橋流水，盡顯江南的秀氣。

紅梅公園的水是從運河引來的，運河通過城市的時候，被分成了兩條支流，一條向東，一條向西，最后匯合在—起，將常州圍成了一個圈。

紅梅公園的隔壁就是東坡公園，后人為了紀念北宋大文豪蘇東坡先生而修建。東坡先生12次游訪常州，并終老于此。當年蘇東坡初出茅廬，中舉及第，便與多位常州籍同考舉子結成好友，他們在蘇東坡眼前展示了一幅絢爛的江南風光，使他與好友們訂下了“雞黍之約”。然雖有定居誓言，但畢竟未經深思熟慮，是信口所至。真正到了常州地區，蘇東坡領略到了那水鄉山野的神韻，便深深地被吸引住了。中年離開黃州時，蘇東坡兩次上表乞求居住常州，終于如愿以償，從此和常州結下了不解之緣。

典藏的心意

從頂層向上走，是鐘樓層，即塔尖，這邊懸掛著一口重15噸的“神州第一高鐘”，鐘下有一尊鍍金的坐佛，佛法隨著渾厚鐘聲悠揚十里皆可聞，裊裊余音長達5分鐘以上。從頂層向下走，是古佛殿，殿里供奉著四尊宋代的香樟木古佛；再向下是法界源流殿，典藏著一尊用整塊沉香木雕刻而成的千手千眼觀音。這一層所有沉香木、海南黃花梨、紫檀木等木雕工藝品均由一人所作，來自福建莆田雕刻世家的李鳳強先生是中國最年輕的國際民間工藝美術大師，他的四組木雕——千手千眼觀音佛像、靈山盛會、龍華三會、燃燈法會，堪稱經典。

寶塔的每一層都用不同的工藝手法來講述佛教故事。羅漢示跡殿展示了用根雕和鏨銀工藝制作的高僧像；因緣果報殿用溫州甌塑繪制了十二善行圖；眾緣和合殿內的所有佛像、壁畫、雕塑、吊頂、供桌，都是用“瓷”裝飾的。

去地宮需要帶著虔誠之心，這里是埋藏佛陀舍利的地窖。八明八暗十六宮開放了兩座，地宮供奉著釋迦牟尼的舍利子，天宮供奉著唐代的石佛。

整個天寧禪寺內，大小佛像數以千計，難怪說這里香火旺盛。以筆者藝術的眼光看，哪怕不信佛的人，也會驚嘆于這些典藏于世的藝術瑰寶。地接的朋友說，寺里的很多佛像是有愛的收藏人士從世界各地捐贈的，他們的心意，就是希望能讓更多的禮佛人能在這里看到這些珍貴的佛像。

想來，一座城市的繁華，是否也來自每一位城市人的小小心意。這座供奉著各種佛界藝術藏品的天寧禪寺，周遭包圍著喧囂的市井，卻依舊能有一道無形的佛光，輕輕地將人間的煩惱撣拂在黃墻之外。

那個撣拂煩惱的人，也許是敲著缽和木魚唱著天寧梵唄的老僧人，也許是點著羅漢默念著自己年歲的孩童。總之，這里的每個人，都在大雄寶殿里，在天寧寶塔中，感懷敬意之心，存放著自己的小小心意，讓這一聲佛號，一聲鐘，一聲鼓，一聲木魚，一聲磬，諧音盤礴在宇宙間——解開一小粒時間的埃塵，收束了無量數世紀的因果……這也許就是最親近于佛祖的“緣”，也許這就是塵世間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