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發現有哪座城市和一個人的名字聯系得這么緊密。
——這是南通給我留下的印象。
在南通,任何一個地方,幾乎都會聽人說起張謇。
張謇創辦中國第一所紡織專業學校,建立了第一個棉紡織原料供應基地,一生中,除了興辦大生紗廠、農墾公司、輪船公司、劇場、銀行等數十家實業,還投資了三百余所學校……
胡適這樣評價張謇:“他獨立開辟了無數新路,做了30年的開路先鋒,養活了幾百萬人,造福于一方,而影響及于全國。終于因為他開辟的路子太多,擔負的事業過于偉大,他不能不抱著許多未完的志愿而死。”
南通市嗇園,是張謇的長眠之處。那天傍晚,在張謇雕像前,我聽到一個兩三歲的孩子問:“爸爸,這個人是誰?”
孩子的父親不過二十五六歲,他告訴孩子:“這是一個狀元,我們南通最偉大的人物。”
——這是現在老百姓的評價。
在這里,我還看到張謇為自己寫就的一副對聯:
“即此粗完一生事, 會須身伴五山靈。”
這讓我想起楊振寧先生的一句話:
“一個人的生命長短不應用年份來度量,而應歷數他所經歷過的成功事業。”僅從這一點來說,張謇的一生何以言“粗”呢?
當然,如今再談張謇、再談楊振寧,特別是在時尚生活刊物上談兩位老前輩,難免被一些人視為“out”了,似乎張謇、楊振寧都已經成為了過去式。在我看來,無論是前賢張謇還是楊振寧先生,對當下而言,仍然具有重要的人生指導意義,因為真正引領時尚方向的還是文化。
張謇曾說:“天之生人也,與草木無異。若遺留一二有用事業,與草木同生,即不與草木同腐。故踴躍從公者,做一分便是一分,做一寸便是一寸。鄙人之辦事,亦本此意。”他認定:“一個人辦一縣事,要有一省的眼光;辦一省事,要有一國之眼光;辦一國事,要有世界的眼光。”
完全可以這樣說,是張謇的書生肝膽成就了他事業的輝煌;同樣還是因為他這種堅定的信念,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使得他“擔負的事業過于偉大,他不能不抱著許多未完的志愿而死”。
相比之下,有著同樣情懷的楊振寧先生就幸運多了。
2003年12月,楊振寧先生回到了北京,回到了他魂牽夢縈的清華園,“東籬歸根翁”又開始了“耄耋新事業”。(楊振寧詩句)
不少60后、70后小時候都曾經有過一個理想:長大要當科學家。他們會記得1957年楊振寧先生在諾貝爾獎賀宴上的講話:“我是中國和西方兩種文化的共同產物,二者既有沖突,也有協調。我想說,我既以我的中國根源和背景感到驕傲,也為我獻身于現代科學而感到滿意。”
楊振寧先生后來說:“中國民族有著一百多年被欺負的歷史,我父親和我這一輩子,‘被欺負’是靈魂深處的感受。最近這幾十年,中國的發展給了整個中華民族一個新的前途……當然,中國要在幾十年內追上西方幾百年發展的成果,問題不可避免,但是種種方面也證明,我們可以克服很多問題。”他還強調“中國是一個有無比潛力的國家”,“中國的知識分子對國家前途負有重要的、而且是義不容辭的責任”。
楊振寧至今保存著父親寫給他的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兩句話:
“每飯勿忘親愛永,有生應感國恩宏。”
楊振寧也有過兩句詩,叫作:
“若問那山未來事,物競天存爭朝夕。”
一個是“會須身伴五山靈”,一個是“物競天存爭朝夕”,何其相似!正是五千年的風骨、氣節、擔當鑄就了亙古以來的書生肝膽。
郁達夫說得好:“沒有偉大的人物出現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
在南通,我聽到了張謇的故事,想到了楊振寧先生的詩句,仿佛看到了郁達夫在《懷魯迅》文章中的景象:西天角出現了一片微紅的新月。
——書生肝膽是一個民族的希望。
我因之有詩贊曰:
云山潑墨幾多情,歲月如詩意縱橫。
自有文章天地老,盡傾肝膽做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