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寫一篇關(guān)于大米的文章,遲遲不敢動筆。
這個題目太大太厚重了,就像水稻的品種和大米的食用,各式各樣,林林總總。像我這樣一個偏居南方小城的人,實在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寫這樣一個大命題。
從馬年開始,這個“近朱者吃”的專欄就要結(jié)束了。塵世紛繁,這一年來以筆解饞,在這里記錄了不少我個人心頭之暖。結(jié)束就結(jié)束吧,本想鍵盤一摔,就此了斷。不過,專欄的編輯小郭命我再寫一篇。這一年來,小郭不厭其煩,每個月都盯著我催稿。我很慚愧,牙一咬,決定寫一篇關(guān)于米的故事。
老家芒種里下秧,布谷鳥鳴叫正歡,水田里倒映著藍天白云,秧苗就在這上下的白云里柔柔一片。那時候水暖風輕,課堂上開始瞌睡。埋頭考試的時候,除了同學作弊偶爾的咳嗽,鉛筆書寫沙沙的聲響,教室的窗外還會傳來蛙鼓,高低起伏,鑲嵌在一塊又一塊的秧田里。
時至白露,秧苗抽穗育漿,瑩瑩的露珠掛在稻葉尖尖上,迎著初升的太陽,你站在田埂上便可以看到奇異的一幕:你細長的身影橫臥在稻葉上,在影子周邊有一圈晶瑩閃亮的露珠,這露珠的光芒仿佛活物,只依附在影子的周邊。你走影動,露珠的光芒也顫抖著跟著你。這是光影折射角度帶來的奇觀,你看別人的影子也橫臥在稻葉上,但是周邊并無露珠閃亮。
過了重陽,趕在霜降之前,開始收割。前幾天的田野里,還是重陽祭祖燒紙錢的味道,開鐮之后便彌漫著濃濃的青草香。我尤其喜歡割稻的味道,清新之中孕育著勃勃生氣,仿佛收割并不是生命的結(jié)束,而是新生命的開始。
脫粒,晾曬,杉木為柴,新米成飯。田野里玩耍的我們,遠遠地就能聞到這米香,像是母親站在村口的呼喚。揭開鍋蓋,黑鍋白飯之上有一層薄薄的米膜,在揭開鍋蓋帶來的氣旋里搖擺了幾下,隨即就變成脆脆的一圈。灶膛里余溫尚在,必然結(jié)一層鍋巴,脆,香,即便塞在牙縫里,舔出來一嚼,仍然能吃出米飯?zhí)赜械南闾稹?/p>
這是我關(guān)于米最深刻的記憶。
這種自新石器時代以來,就哺育著我們的食物,這種養(yǎng)育了30億世界人口的食物,已經(jīng)被賦予了太多的感情和文化色彩,甚至帶有某種宗教的意味。我無意亦無力去解讀,只是在出差旅游的時候,多留意各地不同的米。
東北是中國產(chǎn)優(yōu)質(zhì)大米的沃土,東北大米飽滿香糯。據(jù)說一方面賴于黑土的地力之肥,一方面來自偏冷的氣候條件。
地力、水質(zhì)、成熟期甚至播種方法,都會影響到大米的口感。朋友楊亮均辭職回鄉(xiāng)種田,對大米頗有研究。他種的粳米成熟期需要178天,普通大米在150天左右;他的大米畝產(chǎn)控制在800斤到1000斤,以免地力不濟。
日本大米號稱是世界上口感最好的大米,連米香濃重的泰國大米也不是其對手。上次去日本旅游的時候,首先就奔超市購買了一袋最貴的大米。這袋10斤的大米跟我在日本游走了五六天,讓我失望的是,其香糯飽滿的程度,并不比超市里的東北大米要好。
困惑之下,得人指點,說是因為電飯煲不夠好,不能恰到好處地掌握米飯的溫度和含水比例。也就是說,食材再好,烹飪不得法,也做不出好吃的米飯。
哦,我恍然大悟。三亞的秈米粗糙難以入口,支鏈淀粉含量少得可憐,但是并不妨礙三亞的大排擋里,用椰汁浸泡烹煮出香糯可口的椰子飯。
當我和愛人在椰林的陰涼里飽食椰子飯的時候,我忽然明白這個世界上所謂的美食、美色、美滿,都沒有恒一的標準。適合你的那款,以及被命運安排所遇見的那款,也許就是最好吃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