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李冰漪
更新理念深化金融改革
——專訪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院長吳曉靈
文/本刊記者 李冰漪
當前,中國的改革正在步入深水區,所觸及的金融改革引起人們極大關注。而現代物流業與金融改革密切關聯,物流業需要金融的支持和保障,因此金融創新產品也在物流領域不斷出現。然而,就當前物流業的需求而言,金融服務還存在諸多問題困擾物流業,不能滿足物流業發展的需要,譬如金融管制、互聯網金融、”影子銀行”、小額信貸等等。因此,對于我國下一步的金融改革,物流界極為關注。不久前舉辦的首屆清華五道口全球金融論壇上,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財政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委員、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院長吳曉靈做了主題報告并接受本刊記者的專訪,回答了記者的提問。
吳曉玲曾任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國家外匯管理局局長,2011年12月12日,獲得第十二屆中國經濟年度人物,對金融頗有研究。在此次五道口論壇上,吳曉玲著重談到了“影子銀行”。她說,幾年前那次席卷全球的美國次貸危機根源之一,就是因為不受監管的”影子銀行”體系在作祟。“影子銀行”在中國是怎樣一個情況呢?吳曉靈說,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所的一項研究指出,中國的“影子銀行”規模已經超過了GDP的40%,這引起了監管部門、理論界和金融界對其風險的擔心。但是就“影子銀行”在中國經濟融通資金中所發揮的現實作用來看,它可以理解為某種程度上的直接金融,相對于銀行信貸起到了補充的作用,這也契合了中國近年來積極發展多層次資本市場的努力。所以,我認為對中國“影子銀行”的評價應從中性、客觀立場出發,中國“影子銀行”的發展與中國金融結構,特別是社會融資結構有著密切的關系,這決定了中國“影子銀行”的特點。
吳曉靈認為,中國“影子銀行”大體可以歸為兩類:第一類是體系內的“影子銀行”;第二類是體系外的“影子銀行”。前者包括了信托在內的有牌照監管不足的機構與業務,這是中國“影子銀行”的主體。“影子銀行”是從2006年才開始迅猛發展起來的,也正是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初現端倪的時間,這時由于外需缺乏,中國大量公司面臨資金緊張和裁員。同時,這些企業又難以從體系內銀行獲得貸款,于是轉向了“影子銀行”。這從未貼現銀行承兌匯票、委托貸款及信托貸款,在2006年、2007年大幅度上升可以看出來。我們也可以從大量的委托理財產品的發展和信托計劃的發展、資管計劃的發展當中看到這些非銀行金融機構活動發展的狀況。
中國以商業銀行為主導的金融體系的機構問題是“影子銀行”發展的內在原因,因而,應對國際金融危機沖擊的中國為金融刺激政策提供了外部的條件。內部的條件是因為外需不足,需要再擴大內需,在國內經濟的發展當中,企業的困難要求我們創造更多的融資方式。我們融資方式的短缺,使得不能獲得融資需求的那些人尋求在銀行之外開辟融資的途徑。
我們在應對金融危機的時候,刺激政策信貸大量投放,使社會有了更多的資金,更多資金在社會上游蕩的時候它們需要找到投資的方向,這也是”影子銀行”發展的一個客觀的原因。
怎樣來看待中國的“影子銀行”?吳曉靈說,中國的“影子銀行”有其特定產生發展的原因和背景。客觀地看它是對正規金融體系的有益補充,發展了直接融資的有序渠道,因為“影子銀行”體系本身都是由非銀行金融機構來代理的,如果在法律關系清楚的情況下,非銀行金融機構的融資特點都是投資人自擔風險,而不是由中介機構來承擔風險。如果中介機構承擔資金的風險,它的這種方式其實就是一種存款的方式。因而,它不是非銀行金融機構吸收資金的方式和做業務的方式。非銀行金融機構最大的特點就是它的投資方要承擔自己的風險,因而非銀行金融機構的活動都可以說是一個直接融資的構成部分。
但是,這種非銀行金融機構的這些活動也確實存在著四個方面的問題——法律關系模糊、市場運作混亂、剛性兌付嚴重、有效監管缺乏。在非銀行金融機構的活動中,投資者要獲取收益,承擔風險,法律關系應該是民事的,但是我們的“影子銀行”業務當中最大的缺陷就是沒有民事法律關系。正因為法律關系不明確,責任不明確,因而在運作當中是混亂的,規則是不清的。在兌付的時候責任也是不清的,當有了收益的時候投資人愿意享受收益,但是有了風險的時候,因為法律關系不清,風險責任不清,投資者不愿意承擔風險,賣出產品的機構為了維護自己的聲譽,它也就不得不采取各種各樣的辦法實行隱性的剛性兌付或者是顯性的剛性兌付,這樣就使得市場秩序難以正常維護。
由于對“影子銀行”業務認識的不同,到底該誰來監管,怎么監管,也不是說得特別清楚。所以,目前既存在著過度的監管,也存在著監管的空白。

吳曉靈表示,中國政府及金融監管部門出臺了不少“影子銀行”監管政策,已經開始顯現出不斷規范、透明的發展趨勢。規范的“影子銀行”業務將促進中國金融結構調整,促進直接金融比重的上升。中國“影子銀行”應置于中國金融發展與改革,包括金融監管改革的長遠發展來分析,其中一項重要任務就是不斷完善與中國金融體制改革相適應的法律體系和監管構架。
“影子銀行”其實最廣義的定義就是銀行體系之外的各種金融、信用活動,最狹義的定義是銀行之外的各種融資和信用活動。這些活動不受監管的話,那它就屬于“影子銀行”。
吳曉靈指出,在深化金融改革中,我們應該客觀地劃分監管的邊界,并不是說所有的信用活動都需要嚴格監管的。在監管上,第一要明確產品功能的性質;第二要明確它的法律關系;第三要明確收益和風險所承擔的責任;第四我們應該看一看到底金融活動是涉及少數人的利益,還是涉及到多數人的利益,如果是少數的可承受風險人的利益,那我們可以適度的監管,如果涉及到眾多的小投資人利益,由于人們有從眾心理,由于社會上有搭便車的現象,因此,我們應對此類金融產品和金融活動進行嚴格的監管。如果我們對銀行體系以及銀行體系之外的這些金融活動和信用活動能夠做出上述四個方面的嚴格的劃分,我想現在所稱的“影子銀行”應該有助于中國直接金融的發展,有利于中國金融結構從過重的間接金融結構發展,向直接金融和間接金融相均衡發展結構轉變,應該說這是對中國金融結構改變的有益探索。
對近期備受爭議的互聯網金融,吳曉靈認為,互聯網金融對傳統金融不會產生太大影響,最大的影響是在理念上。互聯網金融的出現讓銀行松動了壟斷,感受到了切膚之痛,但它能夠幫助銀行進行改革,同時也提升銀行的服務意識和競爭力。
吳曉玲說,互聯網金融的概念是在中國這個特有的環境之下產生的,主要是因為中國長期存在著金融壓抑,大量的人群沒有被傳統的金融所覆蓋。而現在,這些互聯網企業運用了互聯網的技術,為一些人提供了一種快捷方便的金融服務,所以在中國就出現了互聯網金融。因此說,互聯網金融在中國只是特定歷史階段的一個特定的產物。就余額寶本身來說,它只是把支付寶這個支付系統和一個基金銷售捆綁在一起了,它有一個天弘增利保貨幣基金,只不過就是通過支付寶這個平臺來銷售天弘增利貨幣基金。其實這件事情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美國就有,當時美國就是因為有存款利率上限的控制,于是美國的銀行就發明了一種叫做超級可支付命令賬戶,意思就是說,你在我銀行開一個賬戶,咱們約定,比如說我保持一千塊錢余額,如果超出了一千塊錢,你就幫我拿這個錢去買貨幣基金,買共同基金;如果低于這個錢,你就把這個共同基金幫我賣掉,把錢轉進來,讓我保持一定的支付能力。這樣的話,既不違背當時美國監管當局對于存款利率的上限,又讓民眾把自己多余的錢有了更多的增加財富的機會。
吳曉玲認為,我國的銀行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但目前我們銀行體制上存在問題,制度上的問題造成了行為的扭曲,因此要客觀地看待這個問題,讓銀行同業市場回歸其本質這個方面去爭論,而不應該責備余額寶。
吳曉靈認為,互聯網金融對傳統金融不會產生太大的影響,對銀行一百多萬億的存款根本不足以撼動,最大的影響是理念上的影響。因為互聯網金融現在打開的是對小量的貨幣所有者的服務和小量的貨幣所有者的投資渠道,比如說P2P,還有余額寶,都是為小客戶們打開了金融服務的通道。這些都是過去銀行所服務不到的,因為成本太高了,或者是說,銀行根本就不想為他們服務,他們太小了,用銀行的成本去服務這些小客戶是不上算的。對此,我們銀行要進行反思,想一想銀行能夠通過什么樣的方式來為民眾服務,來獲得民眾對自己的尊重?我覺得余額寶對銀行有沖擊,更多是理念上的沖擊。
銀行之所以能夠存在,是因為它有能力處理很多復雜的信息,就說P2P,在一定范圍之內的這些借貸是能夠完成的,但是如果要開一個工廠要幾千萬、幾個億的貸款,誰敢在網上把自己的錢,幾百萬幾千萬的借出去?恐怕沒有人敢干吧。所以,金融業的基本功能,不可能因為這些互聯網企業從事了一些草根性的金融服務,就被動搖了。但是我們的傳統金融一定要在互聯網時代,用信息技術來改造自己,提升自己的服務能力和競爭能力。
中國金融改革的方向,是要改變中國金融以間接金融為主的結構,它就決定了存款必須分流到直接金融上去,這是改革的大勢所趨。只不過我們國家的資本市場發展得并不盡如人意,所以存款分流沒有表現得那么突出,而互聯網金融以它的新生力,把這個矛盾給挑明了。所以我認為銀行早就應該意識到,改革的前景就是要減少銀行在整個金融結構當中的比重,銀行不能夠光靠利差吃飯,要靠增值服務去吃飯。這個問題其實從理論上來說,從銀行系統各級領導講話上來說,都說了好多年了,但是由于沒有切膚之痛,所以銀行就沒有切實去做,現在有了切膚之痛,那么就可以促使銀行去改變現狀。
對于互聯網金融另一個積極作用是倒逼了利率市場化的說法,吳曉靈認為,倒逼利率市場化這個說法也對,也不對。利率市場化,現在大家最盼的是什么呢?是把存款利率上限放開,這一點,我認為互聯網金融的出現,并不可以促使有關部門在這方面下決心。能夠下這個決心的,是金融機構的穩健經營,是市場秩序的規范,才能夠放開存款利率的上限,而各種互聯網金融產品,它們在利率市場化上所能起的作用,就是提供更多的高收益金融產品,但要自己承擔風險,所以我認為,它們是對金融結構的調整起促進作用,而不是對利率市場化起促進作用。它可以說是利率市場化的一種表現。

本刊記者與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院長吳曉靈合影
對于怎樣實施有效的金融監管這一普遍關心的問題,吳曉靈指出,隨著金融改革的不斷深化,市場也得以進一步細分,這就需要更加完善的法制體系,應該把目前成功的行為規則和市場共識逐漸細化和完善,最終形成一套適合市場發展的法律制度。而問責是依法行政和落實政策的保證,要明確職責,建立法律實行和政策執行的問責制度。現在,在利益博弈過程中已經形成眾多利益群體,這些群體都有所訴求,對此,應當通過規則討論、法律修訂來進行,一旦成為規則,就必須監督落實。
以往金融危機的重大教訓就是要建立宏觀審慎的理念,加強金融宏觀政策和微觀監管協調,加強金融監管機構之間的協調,發揮“一行三會”的監管合力,完善金融穩定協調機制。我國在分設“一行三會”的過程中意識到金融穩定的重要性,并在2003年制定《銀行業監督管理法》時,就將國務院建立金融穩定協調機制寫入《中國人民銀行法》。因為建立一個有決策權和執行權的金融穩定協調機制,才能更好地協調“一行三會”,減少政策沖突和監管沖突,提高金融業的政策執行效率。
現有的金融監管協調機制是金融監管協調部際聯席會議制度,如何完善現有機制?吳曉靈認為,首先,要劃分重大事項邊界,明確議事和執行問責邊界。其次,要協調法律修改,監督部門規則合法性。再次,在機構監管與功能監管的監管框架下,監督行為應具有統一性。
針對有人說要靠體制內的人自我監督去做事情力度是有限的,吳曉靈表示,有總比沒有強,體制外是可以監督的,輿論是可以監督的,但是有很多事情外面并不一定知道技術的細節和問題的癥結所在。我們既然認識到了金融監管需要協調,需要有宏觀審慎和微觀監管的有機結合,并且已經建立了金融監管協調機制,我們就應該充分利用好這個機制,有層次地實行監督。全國人民通過人民代表大會監督“一府兩院”的運行,那么在金融系統內部是否建立監督問責機制,與外部的輿論監督結合在一起,有序推進我們的改革應該是我們所要做的事情。
記者后記
金融改革是經濟改革最重要的核心,尤其在經濟轉型的今天更是離不開金融改革的支持。毋庸諱言,金融改革緩慢已經制約了我國經濟的改革,新一波的改革開放,已將金融業推到了前沿。
就物流業而言,金融的創新正在深刻地影響著行業發展,譬如具有草根性的余額寶,促進了電商和快遞業的飛速發展。那么,正統的金融系統又能夠以怎樣的改革與創新使物流業獲益呢?
當前,政府的行政改革和金融改革已成為我國深化改革的突破口,從記者采訪吳曉靈的文章中可以看出,積極有效地推進我國金融改革須要轉變觀念,加強法制建設。金融改革的成功與否,在于能否直面風險和主動開放,因循守舊是難以為繼的,不改革可能會面臨更嚴重的危機,而避免危機的唯一途徑就是不要再拖延改革。那么,面對當前的改革,物流業也要轉變觀念,才能抓住契機,發展壯大物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