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學智
中國畫之寫意精神,以追求最簡約、含蓄的形式語言并傳達最廣大的精神內容為自豪;這是中國畫自古以來所追求的一種對自然的體現方式,更是中國人精神文化高度發達的智慧結晶。中國畫創造的物象源于自然而高于自然,是中國古人對宇宙萬物的自然生長去觀察體驗的高級感悟和傳神表達,有著豐厚的文化意識與高超的藝術構想。甲骨文的發現為我們探求中國畫之寫意精神找到了源頭。
一、寫意傳神 意象有源
從考古發現看,原始時期稚拙的巖畫和史前彩陶圖紋所折射出的正是“寫意”精神的雛形,形象簡化而抽象的圖畫,確認了其寫意性古來有之(如圖1、圖2);到了象形文字已成熟的甲骨文階段,繪畫痕跡在與文字構造結合后更趨寫意傳神。殷商貞人刀下的甲骨文更是把“寫意”情趣推向了高潮(如圖3、圖4);之后由于中國人對于線條的獨特感悟,以及儒道玄學思想的影響,使得中國畫從甲骨文開始便朝著“傳神達意”的方向發展,而非西方寫實繪畫一脈。可以看出,甲骨文(如圖5)在其初始階段就有著極高的寫意境界,這對我們今天的寫意繪畫的精神表達仍然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
通過研究可以發現,甲骨文還是中國最早的“意象”表現藝術。其“意象”表現是隨心寫意;是古人敢于超越客觀物象世界去表現人與自然的精神本質,更是一種生命的自然呈現。
可以說,甲骨文是我們的先人從客觀上把握對宇宙的認識,或“以小見大”,或“以大觀小”,對復雜的客觀世界作出概括的、主觀的自由描繪,這不是在靜止中而是在運動中運用辯證的觀察方法觀察外部世界,所謂“天地造物,隨其剪裁,陰陽大化,任其分合”;這不是將客觀物象外形的“似”作為表現的主要目的,而是要表現客觀對象內在的寫意精神。
二、意象寫意 精神法門
意象與寫意以其自由的生命狀態和獨特的視覺語言賦予了中國書畫獨特的藝術神韻和東方意味,體現了中國人獨有的藝術觀和審美觀,是中國畫寫意精神的根基與食糧。
“意象”是中國藝術學的構形特征,是“物象入圣”的高級境界,是中國傳統文化藝術之體現。“意象”在中國藝術中表現為心游萬物,不受束縛并超越自我,這就是中國傳統文化所追求的極高境界。
“象”在甲骨文中是一個很重要的字眼。“意象”是我們的古人象形造字的基礎,更是先哲慧藝進取的精神之“象”;中國漢字、書法和繪畫的形成和演進都離不開對“象”的理解。
《漢書·藝文志》曰:“六書謂象形、象事、象意、象聲、轉注、假借,造字之本也。”[1] 這里的“六書”中有“象”字的占有四席,可見“象”之手法在古人造字中的重要地位。
顏注曰:“象形謂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日月是也;象事即指事也,謂視而可識,察而見意,上下是也;象意即會意也,謂比類合誼,以見指,武信是也;象聲即形聲,謂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轉注謂建類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假借謂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文字之義,總歸六書,故曰:立字之本也。”[2]這里的“文字之義,總歸六書”概括性地把四“象”作為了六書中造字的四大根本。
“象”的本意,《說文》中解釋為:“異于他畜者”;《文字蒙求》中則直接作解為“長鼻異于他獸”。這里值得注意的是“異”字,《文字蒙求》又作解為“異,分也”。這就明確地告訴我們,“象”是不同于其他事物的物體,在《易經》中引申為:“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據此,我們可以把“象”字解釋為凡形于外者皆曰“象”,也就是“超似象外”。“象”是一層含意,自然是指言之有物,而“象外”則是說“象外之象”、“象外之意”。到了南北朝時期,劉勰首次將“意象”作為一個復合名詞提出來,在其《文心雕龍》中已經明確使用意象的概念:“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神思之謂也”,“思接千載,視通萬里”,闡明藝術思維是一種想象、聯想并概括出藝術家的一種構思的創作狀態。宋代郭若虛則在《圖畫見聞志》中將“心象”稱之“心印”:“本自心欲,想成形跡,跡與心合,是之謂印。”《辭源》大典也將“意象”解釋為“主觀情意和外在物象相融合的心象”。意象是藝術家內心深處的獨白,是其心靈的印跡或形象,表現了藝術家的觀念、思想以及自我修養,從本質上揭示了中國畫的意象性。
再來看“寫意”。有關“寫”,《玉篇》釋為:“寫,盡也,除也。”《詩經·小雅》釋為:“我心寫兮。”《說文解字》釋為:“,
由冖和舄組成。冖乃高復深屋。舄乃鶴也”。鶴當舞九天,如何困于樊籠,自是振翅欲飛。有關“意”,《說文》:“志也,察言而知意也,從心。”“意”即人內心所思、所欲、所想者。所以“寫意”是直抒胸臆而后快。它是藝術家本質力量的外化,是人的意趣、性靈、情感、精神的表現形式。
“意”,《周易·樂辭》上的“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屈原《楚辭·卜居》的“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都有著明顯的主觀意味。通俗地說,“意”就是不過分地追求摹擬自然景物的真實而力求脫略,強調自己的主觀感受、抒發個人的情懷。其字的當代本意應是意思、意味。
三、精神境界 自然勃發
在甲骨文的表現中,我們的古人不僅攝取自然物象的形態,而且力求突破形象的界限,通過“境意”的醞釀深化,進一步地把對自然屬性的描繪與個人的情感、理想、氣質結合起來,使精神上的相互交匯形成藝術上的“意象”。甲骨文所描繪的對象絕非虛無飄渺,它是以“象”為基礎、以形于外者為前提的對自然的捕捉。如果沒有對事物的真實描繪,捕捉不住事物的基本特征,就無法創造出動人的藝術形象。甲骨文除了反映具體典型的自然物象之外,還反映了透過這些物象所顯露和暗示出的內部蘊涵。這種暗示不但體現在觀念情感意味化方面,同時也體現在象形的描繪中,如一個“上”字 ,反過來就是“下”字 。一條曲線,即可以表示動物的尾巴,也可以表示河水的波紋。
甲骨文美感的形式根源,是在人的主觀意識的作用下的自然的人化。這種獨有的思維方法要求既要觀物,又要觀我;是中華民族獨特的文化土壤蘊育起來的一種哲學精神。這種物我兼容、主客體統一的思維方式就是中國畫賴以生存發展的主要思想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