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 漁獵文化,是人類在長期從事漁獵生產的過程中、在漁獵經濟的基礎上形成的獨特文化,是人類在追求物質生活的同時追求精神生活的具體表現之一。源于史前、盛于遼金、傳承至今的北方游牧民族的漁獵技術如今面臨著時代的挑戰。本文將“春捺缽”[1] 勾魚獵雁活動中使用器具之美與當今查干湖冬捕的工具之美進行分類比較,從實用價值和使用方式的角度來剖析其內在的聯系,揭示其隱含的民族文化、民族性格,這種文化的活態正是游牧民族自身發展的原動力和凝聚力之所在。
[關鍵詞] 游牧民族 春捺缽 前郭爾羅斯 蒙古族 查干湖
游牧民族美術中的漁獵特征,不僅顯示該民族生產活動的地理概念,更顯示出其中的文化概念。先民對美的創造首先來自生活中的實用;而現在的民族文化研究者更關注器物本身的美感。實際上,藝術創作往往和創作者身邊的自然環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人們通過對自然背景所蘊含的歷史文化氛圍有所感悟,以對所使用物品的改善和美化來表達對美的訴求。如果我們從少數民族的生活實用出發,換一種角度去觀察他們的生產工具,不再為所謂“工藝美術”的概念所掣肘,那么,造型之美就不再是判斷游牧民族美術作品水平高下的唯一標準。當然,在游牧民族的美術創作中,文化歸屬感是影響創作者的重要因素,造型之美和實用之美應當是并行不悖的——這種自然環境、地域文化、民族精神給予創作者的深刻影響決定他們的自覺選擇。
漁獵是早先的中國東北部邊疆地區少數民族生產生活的重要內容。如今,吉林省的郭爾羅斯蒙古族自治縣的查干湖冬捕活動頗有遼金時代的漁獵遺風[2],依然采用冰下大拉網、冰上馬拉絞盤等具有原始風貌的捕魚方式;而如今,這種既是生產活動又兼具儀式性質的傳統技藝已經處于一種尷尬境地。但通過對其考察,發掘,以中原封建文化為代表的漢文化在遼金時期與少數民族土著文化之間是否有所碰撞,反映在工藝美術方面和實用美術方面又有何特點,則是一個很有探索意義的課題。
郭爾羅斯的蒙古族使用的漁獵工具包括漁網、攛桿、走勾、扭矛、大絳、絞盤等。為防止漁業資源枯竭,郭爾羅斯的蒙古族先民漁獵時采用的漁網網眼大小適中,這體現了民族文化對自然環境的敬畏和對生態資源的愛護。在蒙古族文化中,“九”被看做是吉祥、廣闊、幸福、長壽的象征[3],所以他們使用的漁網通??傞L1999米,這種對數字的特殊詮釋也是潛在的民族心理。他們使用的攛桿是12尺長的木桿,穿過漁網,起到支撐和連接漁網的作用,這種漁具的造型更注重使用者的感受。他們使用的走勾、扭矛,制作手法簡單實用,沒有太多的修飾打磨,顯得原始粗放,體現出北方游牧民族豪放粗獷、追求自然的個性,體現出人與自然的和諧性。他們使用的大絳,就是一根顏色鮮艷的粗繩子,使用者希望這樣的色彩能獲得原始巫術帶來的神秘力量;從實用角度說,也是為了使其位置更加醒目,便于查看和控制魚網的活動范圍。還有馬拉絞盤,這是一種木質的轉盤式的繩索拉動工具,人們借助絞盤的力量可以使拉漁網的勞作更省力、更快捷。
在凌純聲先生的史料性巨著《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中,記載了赫哲族“冰底網魚”的生產活動。由于北方民族的生活習慣大體類似,筆者發現,該書記載與早先郭爾羅斯蒙古族的查干湖冬捕在方式方法上的一致性和差異性:“漁夫12人或15人先將網之兩端,各系一長一丈二尺的木桿,先擲入下流的大冰眼中”,此處描寫的就是對攛桿的使用;“再用一頭有兩叉的木桿,撥準方向,送達至第一小冰眼”,這是說的扭矛、走勾的使用方法。通過比較,可以看出赫哲族的捕魚方式與郭爾羅斯蒙古族的查干湖冬捕的差異是查干湖冬捕在捕獵方法上更加成熟,不再使用人力拉網,而是使用馬拉絞盤。
查干湖冬捕的形式之美在于獨特的漁獵形式,屬于我國北方游牧民族契丹人在遼代“春捺缽”活動中的具體內容,如鑿冰撒網的方式和捕魚時對魚叉、魚鉤、魚鏢的使用。我們以前探討民族美術,多傾向于研究其獨特的地域文化、宗教美術等方面;其實這類漁獵活動本身也是極具美感的,只是更注重傳承有序和經濟實用。
美,原本來源于生活,最初的藝術創作正是通過勞動的具體影像和原始的宗教意識相結合而完成的。在“春捺缽”活動中,遼帝在漁獵過程中的祭天敬神以及在捕得第一條魚和獵到第一只鵝所衍生出的“頭魚宴”、“頭鵝宴”,都有開篇、啟始之寓意[4],象征著一年開春能有一個美好的開始。如今,郭爾羅斯的蒙古族在查干湖流傳下來的祭湖、醒網等自然崇拜行為充分說明了古樸的民族文化對神靈的敬畏。蒙古語中,“騰格里”的概念是神,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這種騰格里崇拜的思想普遍存在于我國北方游牧民族的社會生活、政治生活以及美學思想中。據南宋出使蒙古的彭大雅的見聞錄《黑韃事略》記載,蒙古人“其常談必曰托著長生天的氣力、皇帝的福蔭。彼所欲為之事,則曰天教恁地;人所已為之事,則曰天識著,無一事不歸之天,自韃主至其民無不然”。
在吉林省乾安縣的“春捺缽”遺址上,曾出土大量陶制、鐵制的網墜。這證明郭爾羅斯蒙古族先民的查干湖冬捕其漁獵方式是網捕;由于歲月久遠,當時的漁網材質容易腐爛,未能保存至今;但在牡丹江流域的海林群力巖畫中,我們可以找到漁網存在的證據:“石壁畫面按其內容可分為六個小部分,其中一部分右下為一葉扁舟,舟上左端有一人背坐,作劃船式把舵狀,船中偏右一人高舉過頂,其上似為筐簍或撒漁網。船右端站立一人,微屈身,作撐船狀。”海林群力壁畫被史學界推斷為繪制于唐宋時期,與當地同步時間應為遼金時期,壁畫中的漁網證明“春捺缽”活動中存在漁網的使用。這是游牧民族繼承先民智慧的一面。
在“春捺缽”遺址上還出土了魚叉、魚鉤。據考,遼帝在“春捺缽”活動中會親自使用魚叉捕魚,正說明了所謂“人相習,代相傳,今俗習古,古俗沿今”[5] 的道理,也說明了游牧民族的社會生活、意識形態、民族心理自古迄今少有變化,在生活習俗等方面代代相傳。通過對生產器具造型、紋飾、實用功能的梳理和分析,可以發現遼金時期的“春捺缽”文化與當下前郭爾羅斯蒙古族漁獵文化的傳承變異等諸多聯系,進而發現游牧民族古老的文化觀念和深遠的精神根源。我們看到,這種積淀著民族精神的特有思維方式仍具有很強的生命力,散發著草原文化的芳香,給草原人們以世世代代的深遠影響。
通過對前郭爾羅斯蒙古族的“春捺缽”漁獵活動進行探析,從自然環境來看,他們的活動地點同屬于春水聚集之所,在這里繁衍生息的“查干卓爾”(蒙語“白色的湖”或“圣水湖”)湖畔的人們必然繼續其漁獵之為;從民族文化而言,北方游牧民族的自然觀、生產觀、生活觀、生命觀以及他們對神靈的崇敬和敬畏之心則體現類似的民族性格、民族文化;從季節特征上說,北方的春季來得比較晚,過了一個較長冬季的魚顯得特別肥美,是人們進行捕食的最佳選擇。以上三方面說明,前郭爾羅斯的蒙古族人民不僅繼承了“春捺缽”活動中的生產技法,還是這種“春捺缽”文化的繼承者。北方游牧民族的盛典——“春捺缽”活動作為一個歷史現象的存在已經漸行漸遠,而作為其活動主體的那些民族文化的繼承者們把經過歲月積淀的生存智慧通過影像和情景再現重新表現得淋漓盡致……
(鄧佳麗/吉林大學藝術學院)
注 釋
[1]“捺缽”是契丹語,漢譯為“行在”,即遼帝出行的所在之地?!按恨嗬彙敝饕谴杭镜牟遏~、獵雁活動和召見各部落酋長的政務活動。
[2]《前郭爾羅斯蒙古族自治縣文物志》第173頁。
[3] 同上。
[4] 韓榮《有容乃大——遼宋金元時期飲食器具研究》,鎮江:江蘇大學出版社,2011:30。
[5] 阿木爾巴圖《蒙古族工藝美術》,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7:5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