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銀行營業管理部 趙理想
中 國 人 民 銀 行 王志東
稅收是市場經濟體制下政府進行宏觀調控的重要手段之一。稅收作為國家對部分社會產品的強制分配,在實現其資源配置、收入分配、經濟穩定和經濟發展的職能過程中,對所有經濟行為主體和國民經濟運行都具有重要作用。從宏觀上講,稅負高低會從整體上制約或促進一個國家的經濟增長,反映政府的社會經濟職能及財政職能的強弱;從微觀上講,稅負的高低會影響納稅人對消費、儲蓄、投資以及勞動等行為的選擇,最終影響經濟增長。從國家的可持續發展角度考慮,既要取得足夠數量的稅收收入,又要保持預定的經濟增長速度,就需要一個合理的宏觀稅負水平。可以說合理稅收負擔水平的確定具有安國定邦的作用,正因為如此,研究稅收與經濟增長的作用機制并確定合理的宏觀稅負水平成為整個財政政策的核心問題。
古典學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斯密認為稅收對經濟增長的影響通過資本積累間接實現。稅收對經濟增長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稅收降低了投資者的預期收益率,制約了投資和資本積累;另一方面稅收也影響了人們的收入水平。因此古典學派認為,為促進經濟增長,設定稅負水平的原則是能低則低。古典稅負理論反映新興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創立時期經濟發展的要求,推動了這一時期資本主義的發展,但由于該理論否定政府對經濟的干預,排除稅收對經濟的能動關系,具有一定局限性。
在凱恩斯主義理論體系中,稅收對總產出的乘數效應是負的,稅收通過影響稅后收益率和稅后收入實現對總需求的調節,進而對經濟增長產生影響。在經濟蕭條時期,首先,降低稅負水平并擴大政府支出,能夠提高消費需求和投資需求;其次,稅收手段能夠調節收入分配,提高社會整體的消費傾向,最終使得宏觀經濟恢復穩定增長。通過以上論述可以看出,凱恩斯學派認為稅收是調節經濟運行的重要杠桿,政府通過指定合適的稅負政策可以調節總需求,保持短期內宏觀經濟的穩定增長。但是,凱恩斯學派的弊端在于只注重短期分析,并未涉及資本積累的動態過程,稅收的長期經濟增長效用也未能體現。
凱恩斯只注重減稅的需求效應,假定供給不變,但供給學派認為,減稅不僅影響需求,也影響供給,而且對供給的影響更大。降低稅率,對資本、勞動的需求和供給會同時增加,最終導致總供給的增加,能夠同時實現經濟增長和價格穩定兩個目標。著名的“拉弗曲線”闡明了減稅政策的兩個理論根據:首先,政府宏觀稅負有一個臨界點,在這一點上可以獲得最高數額的稅收收入,超過這一點進入“拉弗禁區”,會導致稅收下降;其次,同樣多的稅收收入,可以用高低不同的兩種稅率獲得,但低稅負政策可以刺激生產、擴大稅基,最終有利于經濟增長。從拉弗曲線可以看出稅收收入與經濟增長之間相互依存,相互制約,從理論上說應當存在一種兼顧稅收收入與經濟增長的最佳宏觀稅負水平,決策者的主要任務就是找到稅負的最佳點。各國的減稅計劃對經濟走出低迷產生了明顯的影響,這使拉弗曲線理論的合理性在經濟現實中得以具體體現,但是,批評者認為拉弗曲線只是就稅率與稅收量之間的關系進行了一般性的描述,而沒有進行任何規范的論證,從拉弗曲線上無法得出政府應采取的稅率和采取這種稅率的依據。
20世紀80年代后期興起的內生增長理論認為,永久降低稅率(宏觀稅負)會降低經濟穩態增長率。如雷貝洛(Rebelo,1991)在兩部門模型中,發現提高所得稅率降低經濟的長期增長率,使其低于有效增長率水平。德弗羅與洛夫(Devereux&Love,1994)的兩部門內生模型表明,增加資本所得稅、工資所得稅和消費稅都降低了經濟的平衡增長率。
可以看出,經濟增長理論的持續發展過程,同時也是稅收思想的不斷演進過程。不同的學派均認為稅收對經濟增長有重要影響,只不過在作用機制方面有所不同。
隨著稅收與經濟增長理論的不斷完善,在計量經濟學發展的推動下,很多學者嘗試從定量的角度分析稅收與經濟增長的相關關系。從大量的實證文獻看,不同學者的研究結果有所差異,大概有以下三類觀點:
第一類觀點是:稅收對經濟增長具有顯著的負相關關系。世界銀行經濟學家馬斯頓(Marsden,1983)選擇了20個國家的經驗數據,對稅負水平與經濟增長率的關系進行了研究,得出的結論是“在效率稅制下,使公民承擔較低平均稅負的國家要比高稅負國家的國民收入(GDP)增長更快”。卡拉斯(Karras,1999)利用11個 OECD國家1960~1992年的數據,檢驗了稅率對人均真實GDP增長率的影響,發現稅收對經濟增長具有長期影響。王書瑤(1995)運用數學分析方法證明了財政運用最大化與國民產出不相容的原理,馬栓友(2001),安體富、林魯寧(2002),岳樹民、安體富(2003),張倫俊、王梅英(2004),郭慶旺、呂冰陽(2004),劉軍(2006)經過實證分析都得出了相同的結論:中國宏觀稅負與經濟增長之間具有負相關的關系。
第二類觀點認為:稅收在一定區間內促進經濟增長,稅收負擔存在最優臨界點,超過臨界值后會阻礙經濟增長0.4個百分點。佩登(Peden,1991)檢驗了美國1929~1986年宏觀生產率與稅收的關系,發現政府支出占GDP的比重在達到17%之前能夠提高美國經濟的生產率績效,但超過17%將降低生產率的增長率。
第三類觀點是:稅收對經濟增長影響較弱或基本上不產生影響。加里森和李(Garrison&Lee,1992)用63個國家1970~1985年的數據,檢驗了稅率與經濟增長率的相互關系,發現稅率與經濟增長率之間不存在顯著的相關關系。毛翠英、楊撫生(2004)認為自1994年以我國的宏觀稅負與經濟增長之間具有弱的負相關關系。劉建民、宋建軍(2005)利用1994~2004年的數據對GDP增長率和宏觀稅負進行回歸分析,得出的結論是:宏觀稅負對經濟增長率的影響不顯著,稅收增長沒有妨礙經濟增長。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經濟的高速增長,我國的稅收也獲得高速增長。但是與經濟高速增長相比,稅收增長呈現出一種明顯的特點:從總體上講,改革開放初期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稅收增長速度低于經濟增長速度,90年代中期以來則恰好相反,多年來,稅收持續超GDP增長且增幅很大。為什么會出現稅收超GDP增長的“怪現象”?轉型期中國的稅收負擔到底高不高?在轉型期經濟增長模式與眾不同,分權體制下的政府行為模式獨樹一幟的背景下,中國的宏觀稅負與其他國家相比較具有怎樣的特征?這都是非常值得研究的問題。
1978~1994年,稅收年均增長15.4%,低于同期現價經濟增長1.9個百分點,但從1996年開始,我國稅收收入的增長速度一直高于GDP的增長速度。稅收長期超GDP高速增長的原因究竟何在?不同學者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層面對這一現象作出了分析,綜合起來,可以將我國稅收超GDP增長的原因歸位四種因素:經濟因素、管理因素、政策因素和稅款“虛收”因素(安體富,2002)。有的學者如(賈康、劉尚希等,2002)、楊崇春(2005)等人認為,稅收的快速增長和經濟增長大體一致,稅收收入高幅增長是宏觀經濟良性運行的反映,是宏觀總體稅負的理性回歸;而米建國(2005)將稅收高速增長的原因歸結為經濟基礎堅實、經濟運行質量提高、征管水平提高、誠信納稅意識增強、除費正稅等;而余顯才(2005)則依據超常增長是否反映稅收的真實性,將稅收超常增長的因素分為實增和虛增兩大類因素。
當前國際上通用的宏觀稅負指標或者說衡量一國宏觀稅負水平的公認指標是:一國或地區一定時期(通常為一年)稅收收入總額與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值。這一指標實質上反映了以稅收名義征集經濟資源而形成的宏觀稅負,是名義宏觀稅負(龐鳳喜,2000)。但是,轉型期我國由于政府收入不規范,單純用稅收收入并不能準確衡量宏觀稅負水平,國內學者主要從宏觀稅負計算公式中的分子和分母兩個角度完善宏觀稅負的衡量。
一是對稅收收入的統計進行調整。劉秋生(1991)、袁振宇(1995)、岳樹民(2003)分別從預算性質、政府間財政分配關系及收入范圍等不同角度提出了大、中、小三個口徑的宏觀稅收負擔,他們認為只有將三個口徑的宏觀稅負結合起來考察才能準確分析我國宏觀稅負水平;張培森(2005)認為應當把各項稅收收入和具有稅收性質的收費總量之和來反映我國的實際宏觀稅負水平。
二是對計算宏觀稅負的GDP進行調整。安富仁(2005)認為衡量一個國家的宏觀稅負水平比較合理的方法應該用稅收占GDP的比重和人均GDP水平這兩個指標來衡量;王軍平等(2005)認為目前我國GDP核算中有一部分虛擬成分不能提供稅收收入,在評價宏觀稅負水平時應剔除“非應稅GDP”的影響。
目前的宏觀稅負水平是否超過合理水平,我國是否應當實施減稅的政策,專家學者的看法見仁見智,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有的主張減稅,而有的學者反對減稅。安體富(2002)、高培勇(2002)、鐘朋榮(2002)等人都認為應當適時適度減稅,實行以減稅為重點的稅收政策;而胡鞍鋼(2003)則認為,我國稅收大幅度增長不是“增”出來的,而是“擠出來的”,在稅制、稅種、稅率三個基本不變的情況下實現稅收的高增長是正常的,健康的,因而無須減稅。
制定合理的宏觀稅負水平是稅收政策的核心,雖然由于經濟、社會、政治等客觀條件不同,各國有不同的選擇,但是比較各國的宏觀稅負可以總結出某些富有共性的經驗,以便有助于優化我國宏觀稅負水平。國內有很多學者在這一領域進行了有益的嘗試,并得出以下兩個結論:
一是國家經濟發展水平、收入水平越高,宏觀稅負越高。王道樹(1999)利用1983~1990年的數據比較了世界上一些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宏觀稅負狀況,發現高稅負的大多是發達國家,中等稅負的大多是發展中國家,而低稅負的則是避稅地國家或非稅收入為主的資源國或少數經濟極不發達國家。趙黎明(2001)按世界銀行規定的標準,將世界上46個有代表性的國家按人均GNP水平分為等四類,對它們的平均稅負指標進行比較,得出平均稅負隨著收入水平升高而升高的結論。
二是轉型期中國名義宏觀稅負不高,但稅外負擔過重。與國際上其他國家的稅收負擔相比,中國轉型期的宏觀稅負具有明顯的中國特色,存在名義宏觀稅負與實際宏觀稅負分化現象,即名義稅負不高,實際稅負過重。王道樹(1999)認為中國是中等稅負國家,通過考察1987~1996年十年間中國稅收的動態變化過程,發現中國宏觀稅收(預算內稅收)負擔水平不斷下降,但政府非稅收入規模卻急劇膨脹。他指出,預算內稅收負擔的逐漸降低和政府稅外負擔的逐步提高,兩者的同期反向變化,才是對轉軌時期中國宏觀稅收負擔變動趨勢的完整描述。趙黎明(2001)指出,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宏觀稅負水平不僅遠遠低于發達國家,也低于發展中國家的平均稅負水平,與國際趨勢相反現象的呈現,主要原因在于我國收費數量龐大,但基本上不反映在預算內,甚至相當大的部分也不反映在預算外收入中,稅費格局及管理現狀與世界上市場經濟國家的通常情況相比,差別巨大。
本文從理論、實證研究等角度對稅收與經濟增長關系進行了系統的回顧,并重點闡述了轉型期中國宏觀稅負及其宏觀稅負國際比較的相關研究。前人的研究給我們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同時對我們研究轉型期中國宏觀稅負問題也能提供一些啟示:
稅收對經濟增長具有重要作用。稅負過低影響政府職能的履行,妨礙經濟增長,但過高的宏觀稅負會抑制經濟增長,因此確定合理的宏觀稅負水平對經濟增長具有重要意義。合理的宏觀稅負應當既能夠適應生產力發展水平,又滿足政府宏觀調控的要求,同時與經濟增長的需要相協調,因此,宏觀稅負水平是由多方面綜合作用決定的,是一個動態的相對指標。
稅收的經濟增長效應的研究要與特定的體制背景相結合。各個國家的歷史和現實情況不同,宏觀稅負水平只有結合具體國情、在特定場合下才有實際意義,簡單的、籠統的國際比較只是提供一種借鑒和思考,并不能得出準確的結論。尤其是研究現階段我國的宏觀稅負問題,必須充分考慮轉軌期的特殊背景,轉型期我國政府收入行為和收入格局的不規范,各級政府在組織財政收入過程中過分依賴非稅收入方式,會使我國宏觀稅負與國際趨勢不一致,只有將稅外收費情況納入分析范疇,才能準確了解我國的宏觀稅負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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