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
我被記者問得最多的問題就是:寫作和賽車兩個工種看著截然不同,你是如何平衡的?我一般都這么回答:還好,都要做著。有一個記者沒有領會“做”的字眼,回去發了一篇稿子,說這兩個職業都要坐著,這說明,只要坐得住就有可能做成。
我很敬佩他自圓其說的本領,而且毫無疑問,他是對的。雖然這世界是多說多錯,多做多錯,且他人的苛責和嫉恨往往不是因為你做得太少,而是因為你做得太多,但這不妨礙你多做事情。
多錯一些又如何?我每一場拉力賽比賽中都會犯大概100個錯誤,100個彎道中我有50個會后悔,因為過去以后才知道,還能以更快的速度進彎。那又怎么樣?只要是人類,都是這樣在糾錯中來比賽的,這不妨礙我贏,因為對手往往會出更多的錯。當然,很多時候我也會輸,輸了之后要做的事情也簡單,學著人家贏的人怎么開車的,而不是去埋怨誰。這就是競技體育教給我的人生道理。
從十幾年前,我的生活里就沒有了教師這個概念。有朋友說,生活是你的老師。這是扯淡,因為生活這個詞太大了,那些“生活是你的××”的句子,永遠都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句式,而永遠正確的句子就是無意義的空話、套話。
比起這些假大空的詞句,那些冷冰冰的鋼鐵反而讓我的生活變得繁忙和充實,讓我無暇去抑郁,無暇去飯局,無暇去附庸風雅。我是一個害怕飛行和痛恨早起的人,只有這堆機械組成的鋼鐵能讓我飛得老遠、起個大早。有時候我覺得,那堆鋼鐵不光是我的熱愛,還是我的教師。
我如今從事的職業,教會了我很多在寫作生涯里無法學到的東西,比如賽車時你開得越拼命,往往圈速會越慢;比如預熱幾分鐘比磨合幾個月更重要;比如觀眾只記得第一名和撞車的名字;比如只要比賽沒結束,什么都有可能;比如你堅信自己很強,你就會很強,但你永遠沒有你覺得的那么強,反之也是。
有朋友問我:“你總說你小時候喜歡賽車,那么你一個小孩子是不是只喜歡這個?”我說:“不是,我小時候喜歡的可多了,可等我長大了,我只記得這個游戲。”
我曾經也是一個主編,寫過一次刊首語,里面有一句:“我們總是要懷有理想的,無論多少的現實,多少的打擊,多少的嘲諷都改變不了。世界是這樣現實,但我們都擁有處置自己的權利,愿這個東西化為蛛網的時候,你還能回憶起自己當年冒險的旅程。”
我一直覺得,每一次冒險都是平靜生活的基石——常做著,才能長坐著。
編輯 魏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