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樂明
從安徽、四川等地冒險試行“包產到戶”,到“聯產承包”在全國風起云涌;從農村自發的土地流轉,到成都、重慶獲準“國家試驗”;從十七屆三中全會《決定》允許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以多種形式自由流轉,再到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賦予農民在土地上的更多財產權利——
理順農民與土地的關系,貫穿新中國改革歷程;數次行至關鍵的突破,成為燙熱的歷史刻度,刻畫出一條“還權賦能”的改革脈絡,寬廣而深刻地改變著這片土地上的每一片村落、每一位農民。
從耕者有其田到土地集體化
新中國剛成立,拉開了當時歷史上規模最大、最徹底的土地改革運動。
新舊交替之時,政權之于國家的至關重要,土地之于農民的命運攸關,革命理念與農民意識的互化,恢復經濟與實現工業化的迫切,匯聚成“箭在弦上”的歷史必然,藉由這場土地改革,蕩氣回腸地展開。
1950年頒布的《土地改革法》,承載著實現中國農民擁有土地的千年夢想,舉起了“耕者有其田”的大旗,規定“廢除地主階級封建剝削的土地所有制,實行農民的土地所有制”。
這場改革持續至1953年,徹底摧毀了封建土地制度,讓3億多幾無寸土的農民,無償分得了約7億畝土地和大批農具、牲畜,并且對擁有的土地“有權自由經營、買賣和出租”,農業生產力獲得極大的解放。國家認同的建構,以這次土改契機,全面“嵌入”鄉土社會;農民階層中一系列的價值觀念、思維習慣、行為模式等,得以鼎新。
這個以小塊地、小農戶為特征的“小農經濟時代”很快過去。
1955年夏,以避免小農經濟局限和生產技術落后為由,農業生產資料的社會主義改造揭開帷幕。自此,農村土地制度先后從土地為農民所有,變為農民所有、集體經營,再變為集體所有、集體經營,社員除保留自留地的使用權外,土地及其它生產資料都實現了集體化,各項資產的所有權、使用權、收益權、處置權均歸人民公社。絕大多數社員依賴計劃經濟生活,集中耕作、記工分、分口糧,俗稱吃“大鍋飯”。“農民活動管得過緊,經濟決策過分集中,利益分配苦了農民”,導致農民出工不出力,生產無效率,農村經濟發展遲緩。
“包產到戶”開啟改革攻堅
到上世紀70年代末,一些地方的“大鍋飯”實在吃不下去了。
1978年安徽大旱,欠收。11月24日晚,鳳陽縣鳳梨公社小崗村,18位農民在嚴立華家低矮殘破的茅屋里秘密開會,誕生了一份不到百字的包干保證書。內容主要有三條:一是分田到戶,二是不再伸手向國家要錢要糧,三是如果干部坐牢,社員保證把他們的小孩養活到18歲。
當時此舉冒有多大風險,從第三條即可“讀”出。而前兩條的內涵,濃縮成四個字,就是“包產到戶”。
就在小崗村召開秘密會議3年前,在四川省廣漢縣,西高公社金光大隊的農民,暗中把田地分到作業組。這一做法當時被總結為“定產到組”,回避了“包”字。廣漢另一個公社金魚公社也作起了“田坎上的文章”——11大隊第9生產隊把田埂“分”了,第二年又麻起膽子每人包了4分口糧田,余下的仍為集體耕種。1977年,金魚公社試點“包產到組”,第二年,全社糧食總產量猛增到1300多萬公斤,比全縣當年增產比例高出一倍。1978年10月,金魚公社“包產到組”的經驗在四川農村推行。
彼時,中央和地方對于“包產到戶”的認識還很不一致,批評的聲音給“包產到戶”的帶頭人造成很大壓力。針對批評,時任安徽省委第一書記萬里,表示支持農民的試驗。
鄧小平早在1962年中共中央書記處一次討論“包產到戶”的會議上,就曾引用“不管黃貓黑貓,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貓”來闡釋觀點。他認為,哪種生產形式能夠比較容易、比較快地恢復和發展農業生產,就采取哪種形式。上世紀70年代末,當“包產到戶”遇到重重阻力時,鄧小平以極大的勇氣和魄力給予了堅決支持,對于聯產承包生產責任制的推行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
1982年1月,中共中央第一個關于農村工作的一號文件出臺,明確指出“包產到戶”、“包干到戶”都是社會主義集體經濟的生產責任制。1983年底,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已推行到全國農戶總數的90%以上。同時,政府鼓勵農民發展多種經營,使廣大農村地區脫窮摘帽,逐步走上奔富裕的道路。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使農村土地制度實現了從單純集體所有,向集體所有、家庭經營的兩權分離模式轉變,中國因此創造了用世界上7%的土地養活世界上22%人口的矚目成就。
新土改彰顯“還權賦能”
“聯產承包責任制”行至上世紀末,襯映它“底色”的是中國經濟的全面起飛、城市化的狂飆突進。
相形之下,家庭制承包到戶的農業生產已顯落后,農民雖有小塊土地使用權,但不能自由變賣、出租、抵押,不能構成農民的財產性收入來源;農村集體建設用地利用缺乏有效制度規范,不能以合法途徑進入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農民無法以自己的土地權利主動參與并分享工業化和城市化的利益。
農業的發展遠遠滯后于工商業,農村的發展落后于城市,農民的收入增幅落后于城鎮居民。城鄉二元差距拉大,日益繁華的城市,只留給農村一個遙遠的身影。
“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2002年,時任湖北省監利縣棋盤鄉黨委書記的李昌平,用13個字概括出中國“三農”問題。
改革,依然是從“試驗”開始。
1987年,國務院批復某些沿海發達省市就土地適度規模經營進行試驗,使土地經營權流轉突破了家庭承包經營的限制,中國土地流轉制度進入新的試驗期。
緊隨其后,1999年的《土地管理法》、2003年的《農村土地承包法》、2005年的《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管理辦法》三部土地大法的頒布實施,意味新時期土改進入“流轉大時代”。
“新土改”的焦點落在兩座城市:成都、重慶。
2007年,國務院批準重慶、成都設立全國統籌城鄉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兩地不同程度試驗土地流轉。
成都市從2008年開始啟動農村產權制度改革試點,成立國內第一家產權交易所,并形成了多種相對成熟的土地流轉模式,比如紅砂村的土地租賃模式,龍華村的集中經營開發模式,湯營村的土地入股“股權+紅利+工資”模式等。
重慶大膽探索土地流轉方式多樣化,包括轉包、出租、互換、轉讓、入股、自愿交回等,并創造了土地換社保的九龍坡模式。
各地對農村土地流轉的探索,產生了很多新鮮事物。比如,小崗村從“分田到戶”到新型合作化,甘肅成立首個土地股份合作社,福建三明農戶土地承包經營權可抵押貸款,天津則推行宅基地換房……
2008年10月,十七屆三中全會《決定》提出,“按照依法自愿有償原則,允許農民以轉包、出租、互換、轉讓、股份合作等形式流轉土地承包經營權,發展多種形式的適度規模經營。”
更重大的改革突破是在2013年11月,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提出“賦予農民對承包地占有、使用、收益、流轉及承包經營權抵押、擔保權能”、“建設統一的城鄉建設用地市場”,其中賦予農民對承包地經營權抵押、擔保權能,農村土地的經營權金融功能得以實現,農民和農業企業可以據此融資擴大生產規模。
不難看出,中國農村土地流轉經歷了由“禁止流轉-允許流轉-放開流轉”,以及從模糊不清到逐步明確鼓勵的過程。但是,正如中央農村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辦公室主任陳錫文所說,農村土地制度無論怎么改,三條底線不能突破:第一,不能改變土地所有制,就是農民集體所有;第二,不能改變土地的用途,農地必須農用;第三,不管怎么改,都不能損害農民的基本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