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衛：隱秘的物流大亨

龍騰飛

快遞業正在急遽改變著中國，或者說，整個中國都被快遞化了。

過去5年，中國電子商務和物流業唇齒相依、相互成就，人們很難想象，快遞缺席的電商業，將是怎樣一番景象。

在中國快遞行業，順豐速運近年來的崛起無疑最令人側目。這家低調隱秘的公司，用了20年時間，顛覆了這個草莽輩出的行業，也顛覆了中國物流業的既有格局。令人不解的是，這樣一個能夠叫板EMS的民營企業，人們對它的了解近乎于零，甚至連其掌舵人是誰也鮮有人知。

這位曾經拒絕與馬云、馬化騰合作的人物，始終如謎一般存在。坊間多有傳聞，他不打算上市，但眾多私募股權投資與風險投資趨之若鶩，花50萬元只為和他共進一頓晚餐；他曾與電子商務保持距離，但卻令馬云兩次相約并稱為最佩服的人。在電商與物流關系微妙的當下，有人說，給你3年30億，你也砸不出一個新的順豐。

他就是順豐創始人王衛。

蹲點尋訪見不到人

走進明星企業扎堆的深圳市福田區，26層高的新洲十一街萬基商務大廈，看上去毫不起眼。門前只有兩條車道，人來車往，多少顯得有些狹窄。黑白相間的“SF”的順豐標識，并未像騰訊那樣安在大樓的顯眼處。

這就是順豐速運（集團）有限公司的總部。為了尋訪王衛，曾有媒體在此蹲點數周，但訪遍了每一個樓層而不得。“（順豐）太低調，低調到不想被人發現。當年我入職時，下公交后在這附近找了半天。”一名順豐內部人士回憶。

作為目前中國物流業里的翹楚，順豐既不打廣告，對外也異常神秘。這種神秘，緣于其創始人王衛。此前，王衛從未正面接受過任何媒體專訪，網上也極難找到其照片；就連順豐的企業內刊《溝通》出版7年來，也從未出現過他的面孔。

對王衛的低調，深圳市相關主管部門的官員深有體會。2002年，順豐在深圳福田設立企業總部，幾乎包租下萬基商務大廈整棟樓。這時順豐在全國已經有了180多個網點，并且擁有深港貨運70%的份額。當時深圳市領導去北京參加郵政部門的會議，才偶然得知自己的城市竟然有一家行業龍頭企業。自此，順豐才得到市政府的一些優惠政策。

即使在同行眼中，王衛也不好“接觸”。有位物流老板經深圳市政府領導牽線搭橋，見到了王衛，雙方竟當面無言。“可能他覺得和我沒什么好說的，他也不會因為領導在就教我兩招，我的公司也沒有什么讓他感興趣的。”

保守也好、低調也罷，也許是一家民企長期以來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本能使然。但業內一直有傳言，早年面對郵政部門的罰款，王衛從來眼都不眨，罰多少交多少，并一再“教育”下屬要對有關部門“感恩”。一位曾經和王衛同桌吃飯的人說，王衛根本不是什么“不善言辭”，性格也很開朗。低調的原因，一是怕樹大招風，二是“和物流行業無關的事，從來不關心”。

“即使王衛18年絕緣媒體，也不妨礙順豐成為中國快遞業的獨孤求敗。”一位熟悉順豐的業內人士說，如果沒有王衛，不會有今天的順豐。

1971年，王衛在上海出生。他的父親是一名空軍俄語翻譯，母親是江西一所大學的老師。7歲時，王衛隨家人搬到香港居住。高中畢業之后，王衛沒有繼續升學。十幾歲時，王衛曾在香港叔叔的手下做過小工。

王衛的人生轉折點在22歲時到來。上世紀90年代初，香港8萬多家制造工廠移到內地，香港與珠三角之間的信件、貨運業務量開始暴增。一開始，王衛受人之托，在廣東和香港之間夾帶點兒貨。慢慢地，東西越來越多，用拉桿箱也裝不下。這個只有高中學歷的年輕人意識到，這是一個商機。

1993年，王衛向父親借了10萬元，在順德注冊了順豐速運，一個只有6個人的公司。同時，他在香港的砵蘭街租了幾十平方米的店面，專替企業運送信件到珠三角。王衛和員工們早出晚歸，用背包和拉桿箱運貨，被稱為“水貨佬”。

“別人70塊一件貨，順豐收40塊。”王衛“割價搶灘”的策略吸引了大批客戶，甚至帶旺了冷清的砵蘭街。

從第一單快遞開始，王衛就從未脫離對一線的掌控，以至于傳出他累出一身病，每天靠大量中藥支撐才能工作。王衛的一個朋友評價，“他是我認識的最有錢的工作狂，每天工作15、16個小時。”早年間，在砵蘭街的鄰居對他印象深刻，說他每天凌晨就開始工作，晚上才離開。

謹慎還是強悍

20年前，當那個“水貨佬”背著裝滿合同、信函、樣品和報關資料的大包，頻繁往返于順德和香港之間時，他肯定想不到，未來順豐會成為不折不扣的行業冠軍。

到1997年，王衛幾乎壟斷了所有的通港快件。當時，行駛在通港公路上的快件貨運車有70%屬于順豐的業務。香港回歸時，海關甚至婉拒了國企中鐵快運前來分一杯羹的請求。中鐵快運了解到，當地已有一家企業壟斷了幾乎所有通港業務，即便自己開了這條線，也拿不到足夠的貨源。這家公司就是順豐速運。這時的王衛，不過26歲。

1999年，王衛已淡出公司日常運營管理。但當有一天，他接到一通投訴電話后，順豐歷史上最大的改變到來了。

在加盟模式的推動下，順豐高速擴張的速度可謂瘋狂，但也差點給順豐帶來致命的麻煩。出于利益驅使，一些加盟商擅自在貨運中夾帶私貨，有的更是自己開始延攬業務，當上了“土霸王”。

意識到即將失去對企業控制權的王衛，從1999年開始了旋風般的收權行動。在經歷了這次強勢收權后，順豐從加盟制轉為直營制，并在深圳設立總部，將自身定位于國內高端快遞。當時，坊間曾一度傳言，王衛因此被香港黑社會追殺。

這次收權，顯示了王衛作為一名企業家的果敢和鐵腕，但更多時候，王衛給外界的印象則是一個謙遜、謹慎、甚至有些悲觀的人。

王衛的謹慎，在2008年金融危機中表現得最為明顯。物流業在2009年陷入低谷，加之在華跨國公司的價格戰打壓，國內很多公司虧損、倒閉。在2008年年底的一次名為《用生命捍衛價值觀》的內部講話中，王衛悲壯陳詞：“3年后，我們能不能打贏這場保衛戰，也許不重要了。因為，我們要讓大家看到的是：在中國的速遞行業中，曾經有這樣一批人……能從心底讓對手感到可怕更可敬！人可以輸，但不能輸掉尊嚴！”

但是，如果從王衛的“末日演講”中讀出順豐“大廈將傾”，那就大錯特錯了。2009年底，民航總局發布了一條不起眼的公告，宣布順豐航空正式獲準運營。順豐申請建立航空公司并一次性購買兩架屬于自己的飛機。而這正是在王衛發表演講之后不久——這也是中國民營快遞企業第一次擁有自己的飛機。

耐人尋味的是王衛后來的反應。2010年，順豐的一位高管透露，經濟形勢一好轉，王衛就連叫“后悔”，說自己保守，早知道危機這么快過去，飛機當時那么便宜，應該“一口氣多買它幾架”。

與馬云交鋒才開始

很難相信，在一個動動鼠標的行業背后是一群農民工在支撐。順豐就是一個工蟻兵團，王衛就是數萬工蟻背后的“蟻王”。

20年時間，從珠三角到內地，再到覆蓋全國，王衛建立了一個指標性的“快遞王國”。截至2013年底，順豐旗下已擁有31架全貨機（12架自有19架租用）、5000多個營業網點、15萬員工，營業額近200億。從市場份額看，順豐占有率為20%，在民營快遞公司中最高，經營規模僅次于國企EMS。這些數字，簡直就是王衛的“話語權指數”。

一位順豐的供應商說：“順豐一定會成為中國的聯邦快遞。它10年之內也許會買100架飛機，全國八成以上的機場周圍將來都會有順豐的地。光這兩樣，已經沒有第二家能跟它比了。”

其實，早在2004年，聯邦快遞就接觸過王衛，試圖以50億元收購順豐，被王衛拒絕。此后，形形色色的私募股權投資大鱷一直在試圖接近順豐，但王衛沒有應允，還把目光瞄準了聯邦快遞這樣的國際巨頭。

這，正是即便強大如馬云也難以撼動王衛的原因。很多年前，馬云兩次在香港約見王衛，王衛避而不見。很多年后，當電商徹底改變中國商業形態，王衛杭州約見馬云，馬云婉拒。

電商進入“微利時代”，使得物流與電商這對老搭檔的關系越來越微妙。此前，馬云對物流企圖良久，并頻頻出手。王衛在那次拒絕馬云后，也辦起了順豐優選和“尊禮會”，踏入電商江湖。

馬云和王衛，一個高調到極致，一個低調到極致。這兩個男人的真正交鋒，才剛剛開始。

“電商的發展應該是超過了王衛的預想，但是他應該不會后悔，他會努力找辦法解決。”一位順豐內部人士表示，王衛不愿意向馬云低頭，去接受那些一單只有5元，還常常被免單的淘寶件，這意味著順豐要放棄過去偏向中高端市場的定位，進入低端市場，與對手打價格戰，還未必打得贏。

2013年10月18日，王衛穿著白襯衣、破洞牛仔褲去見了西裝革履的招商局集團總裁李建紅。

很快有媒體報道，順豐引入中信資本、元禾控股、招商局集團、古玉資本作為戰略投資者，四家投資方將獲得不超過25%的順豐速運股份，成為順豐新股東。

這是順豐成立20年來，王衛第一次向資本打開大門。央企資本的進入，多少讓人感到意外。

隨著不引入私募股權投資的規矩被打破，順豐會不會上市的問題也被搬到了臺面。順豐內部人士透露，“順豐雖然是融資，但這些并不代表順豐要上市或者是打算邁出上市的第一步。我們在和這些新引入股東溝通的時候，不上市是我們之間合作的前提。”

在資本誘惑的面前，王衛的隔岸觀火也許令人費解。但是，從王衛早年的一番話中也許可以尋覓其初衷，“同樣畫畫，有人一輩子為畫匠，有人卻是畫家。”顯然，王衛希望自己是后者。這個只關心“物流”，“物流以外的事情都不關心”的人，對物流有著宗教徒般的忠誠和獨特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