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臺灣,風還吹著,雨還下著,但是很“熱”;進入4月,這股熱成了焦躁,不知局面如何收拾。有人說這是世代之爭,有人說這是貧富之爭,還有人說這是藍綠之爭,更有人說這根本就是馬王之斗。其實,以上皆是。而且,這股焦躁其實一直存在于臺灣社會,時隱時顯。
臺灣很小,是極有自覺的小。正因如此,“臺灣之光”無處不在,棒球打進了美國大聯盟,是臺灣之光;網球打進溫布頓,是臺灣之光;服裝設計穿在了美國第一夫人身上,是臺灣之光;連做面包都要強調臺灣之光。
或許過度自覺于小,對“大”格外敏感。特別是兩岸交流后,“以大事小”和“以小事大”經常性地端上臺面,成為話題。孟子所言:“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惟智者能以小事大。”爭不過的時候就要大的“讓利”,但到底什么才是以小事大的“智”,始終有不同見解。兩岸雙方當然牽涉到復雜的歷史因素、意識形態,一時半刻不這么容易化解,但當爭議經年之時,早有許許多多人不靠集體的智,而是靠自己的智,走出自己想走的路。
把時間軸拉長到半世紀前,臺灣的“十大建設”啟動,民間的臺灣人可沒停下腳步。那個年代流行的是“一卡皮箱走天下”,英語不能聽不能寫更不會講的無數中小企業主,更打下臺灣的外貿江山,創造了經濟奇跡。兩岸封閉的年代里,沒人感受到“大”的威脅。
反倒是兩岸開放交流,形勢丕變,大陸的“大”成為無法忽視的存在。在這段不算短的過程中,第一階段兩岸除了共同打擊犯罪的引渡協議外,什么都沒有。但是,自主的經貿先發部隊早就蜂擁登陸,臺商成為大陸沿海城市轉型的關鍵力量。幾乎同時間,大陸開放進程端上臺面,經濟隨同政治漸次制度化后,不論是要求保障或要求更大利益,原本并不希冀“政府”介入的臺商們,開始有壓力主張“政府”要成為他們商戰的后盾,就像新加坡或韓國。
半世紀前的臺灣,即使不懂英文,都勇敢躍入全球化浪潮;半世紀之后,大陸崛起成為21世紀全球化的主旋律,對岸的“大”卻仿佛成為臺灣內部永無止境的爭議。爭議絕非起自2014的3月,推遠的不說,從開放大陸觀光客到開放陸生來臺游學或就學,就在立法院打過幾架,可能擔心臺灣挽救乏力的失業率雪上加霜,甚至可能改變臺灣的選民結構。
這樣的焦慮并無事實基礎,因為臺灣既未開放大陸勞工,更未允許投資移民,相關政策甚至較東南亞國家更嚴。奇特的是,臺灣大街小巷里有無數大陸配偶開的地方風味的小館,如廣西螺絲粉成為萬華特色小吃,反倒是以大資本“攻臺”的“俏江南”經營維持得相當吃力。
這是臺灣特有的兩種面貌嗎?一方面有人口沫橫飛地批評大陸,卻有更多人客氣體貼地照顧來臺的游客們,問路一定指點到正確的方向,手機掉了一定有人撿回交還,騎自行車環島還有人奉茶。
要說臺灣人耽溺于本土化,卻又未必盡然。至少十五年前,臺灣學界就已經有一股“出走”潮,走到香港或北京、上海。我一位任職于朱宗慶打擊樂團的朋友,年僅30出頭,就在3月風潮正盛之際,決定轉赴上海任教,當世界召喚的時候,她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還有一位從事網絡科技的年輕朋友,同樣30出頭,在出校門幾年時間里,曾自創公司,曾為選戰充當網絡青年軍,也于去年底,毅然決定到上海募資,而且,一舉中的。說來不可置信,在他決定轉赴大陸市場前,他甚至沒去過上海。
臺灣年輕人的競爭力,并不若我們想象中的低落。相反的,他們的創造力和行動力,可能展現在我們這個世代想象不到的范圍。但是,為什么有這么一大群人寧可餐風露宿在街頭,拒絕一個更大的可能?
當我們討論“拒絕大陸人”時,或許,臺灣要想想我們接受了什么人?用一個很典型的例,臺灣高鐵設計規劃很早,從李登輝時代開始到了陳水扁時代,無休無止的政治爭議。結果上海磁浮列車都上路了,高鐵還困在“立法院”備詢中。等馬英九時代解決了高鐵的財務問題,所有拿高薪的外籍工程師被痛批為“肥貓”,要不減薪要不請走。
對比之下,香港地鐵公司的執行長是一位英國人,這在臺灣是不可想象的。類似例子還有香港新機場,香港政府以年薪六百萬港幣全球征才,聘用的正是臺灣長大、成功大學土木系畢業的彭定中,六年就讓香港新機場轉虧為盈。臺灣人會讓外籍(遑論陸籍)以年薪二三千萬臺幣經營早就落后的桃園國際機場嗎?
當臺灣人喜孜孜地大談“臺灣之光”的同時,我們忘記了唯偉大的國家或地區才能讓全球人有發光的機會。說到底,還是得靠“仁者以智”啊。
夏珍
(曾任《中國時報》總編輯,時報周刊社長,現任風傳媒總主筆;曾出版《宋楚瑜中興紀事》等13本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