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菲

多次“轉行”成就“兩料先驅”:一生不渝的報國夢
2014年1月10日,人民大會堂。張存浩從習近平總書記手中接過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證書。
張存浩,山東無棣人,著名物理化學家,有中國化學激光的奠基人、分子反應動力學的奠基人之稱,現為中國科學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研究員、北京分子科學國家實驗室(籌)理事長,系中國科學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英國皇家化學會會士。張存浩長期從事催化、火箭推進劑、化學激光、分子反應動力學等領域的研究,取得了多項國際先進成果,業界認為他得到最高獎實至名歸。
1928年,張存浩出生在天津一個書香世家。1943年,15歲的張存浩考入廈門大學化學系,次年轉入重慶中央大學化工系。1947年至1948年在天津南開大學化工系讀研究生。1948年,20歲的張存浩踏出國門,赴美留學。他先入愛阿華州大學化學系,后轉入密歇根大學化工系攻讀研究生。1950年8月,張存浩剛剛獲得密歇根大學化學工程碩士學位的時候,朝鮮戰爭打響了。1950年,因在異鄉感受到緊張的中美關系,張存浩不得不重新權衡自己的留學計劃,在國家最需要的時候,毅然回到當時條件還十分艱苦的祖國。
一心撲在科研上,國即是家,甚至“有次回家時,竟然把孩子的名字都忘了”。豁達的夫人遲云霞至今仍把此事當成笑話敘說。“國家需要什么,我就做什么。”這是張存浩那一代人的科研哲學。有人問過他:“你回國后,做了這么多任務性科研,沒有關注過自己的科學興趣,后悔嗎?”張存浩說:“不后悔,我回國,就是為了報效祖國。科學無國界,但科學家是有國界的,愛國主義是應該無條件接受的。”
20世紀50年代初的一天,張存浩在北京遇到了東北科研所大連分所(中國科學院大連化學物理研究所前身)所長張大煜,并應邀到大連參觀。在大連分所,張存浩看到了很多當時在國際上都堪稱精良的先進儀器設備,認定這里是做科研的好地方。1951年春,他謝絕包括北京大學在內的4所京區高校和研究單位的聘請,只身奔赴大連。
當年,我國只在玉門有很小的油田,石油資源十分緊張,西方國家的封鎖,使燃油供應更加緊張。為解國家急需,剛剛被分配到“燃料第一研究室”工作的張存浩,毅然接受了所長張大煜交下的任務,投身水煤氣合成液體的研究中。
當時,用煤合成液體燃料用的是稀少昂貴、催化效率不高的鈷催化劑。張存浩與樓南泉、王善鋆等人在短時間內創造性地研制出了高效氮化熔鐵催化劑,并建立了流化床水煤氣合成油工藝體系。最終,每立方米水氣的乙烯及三碳以上產品的產率超過200克,超過當時國際最高的160克水平。
20世紀60年代,國際形勢驟變,迫使中國急需獨立自主地發展國防技術,之前從未見過火箭發動機的張存浩迅速轉向火箭推進劑和燃速理論研究。他率領團隊冒著生命危險在火箭試車臺上做固液型火箭發動機實驗,經數千次實驗,先后研制出液體氧化劑噴注器等關鍵部件。
20世紀70年代,為應對國外挑戰,激光成為國家戰略前沿課題。1973年1月,在人、財、物匱乏的條件下,大連化物所組建了激光化學實驗室,張存浩任實驗室首任主任。
“搞激光比搞火箭推進劑還難,主要是一無所有。資料、儀器、設備都缺,光譜儀、示波器什么都沒有。”張存浩說。為了研究這項高技術,他再一次“改行”。越是新的、難的前沿研究,張存浩就越不懼怕。他常說:“在科研上,一樣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曾作為激光化學實驗室第一批組員、現任中國科學院院士的沙國河回憶道:“在他手下干事是非常有壓力的,因為他非常著急,想盡快把化學激光搞上去。他也不說什么,就是每天來檢查工作,問你有什么進展。要是總沒有進展的話,你自己也會不好意思的。”因為這一特點,張存浩還得了一個“張著急”的綽號。半年內,這個剛剛成立的實驗室便將激光的功率從0.3瓦提升至100瓦。
此后,他率領團隊解決了化學激光關鍵技術,并成功地研制出我國第一臺連續波超音速化學激光器,其整體性能指標達到當時世界先進水平。1985年,他在國際上首次研制出放電引發的脈沖氧碘化學激光器。1986年,他出任大連化物所所長,開始了“科研管理一肩挑”的學術生涯。1992年,他領導的團隊又研制出我國第一臺連續波氧碘化學激光器。在他的帶領下,我國激光器整體性能始終保持在國際先進水平。
張存浩還開創了我國分子反應動力學的研究,并在國際上率先提出了近紅外化學激光的設想。爾后,他又嘗試利用拉曼介質與強激光相互作用,發展化學激光特定波長可變的技術,其成果被國際同行高度關注和肯定。
言傳身教,無私奉獻:
60年追尋的科學夢
20世紀60年代,張存浩在水煤氣合成液體燃料方面的研究已達國際領先水平。為了國家需要,他轉向一個全新的研究領域——火箭推進劑,何國鐘成為他的搭檔。他們提出了固體推進劑的多層火焰燃燒模型和理論,第一次揭示了侵蝕燃燒現象中臨界流速存在的根源。這些成果,破解了當時我國亟待解決的火箭推進劑燃燒過程中的關鍵問題。然而,當這個項目在1968年申報國家自然科學獎時,作為項目的帶頭人,張存浩將自己列在第四位,而將何國鐘的名字放在了第一位。如今已是中科院院士的何國鐘提起往事,仍對張存浩欽佩不已。
無論是發表文章,還是評獎,張存浩一貫“照顧”年輕人。“回顧幾十年的學術生涯,我常常想起那些共同工作過的技術人員,他們得到的榮譽少、待遇低,但沒有他們協助,也就無法取得科研的成功。一想起他們,我就覺得特別感激,我忘不了他們。”大連化物所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無論張存浩擔任課題組長、室主任,還是擔任所長,他提出的許多科學理論和思想在取得成果和獲得各種重大獎勵時,他總把最大的功勞歸于實際操作的學生、部下和合作者。
1991年到1999年,張存浩出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主任。這期間,自然科學基金總經費增加了近8倍,先后與35個國家和地區的科技界建立了合作關系,增設管理科學學部,新增了13個資助類別。他兩次上書國家領導人,最終申請設立了“國家杰出青年科學基金”。談起這項成績,他把榮譽功勞都歸功別人:“我只是請教了老科學家的意見,意識到應該有個人才的資助項目,我不過是把這個想法提交上去了。”并說:“對人才作用加以強調,再怎么估計也不過分。”在任期間,他還推動成立了我國科技管理部門中的第一個專業學風管理機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監督委員會。如今,許多科技工作者都稱贊:“張先生是一個了不起的戰略科學家。”
2002年,張存浩將獲得的何梁何利獎金和在香港等地講學所得的酬金,全部捐贈給大連化物所設立獎學金,以激勵更多的青年學者發奮學習,獻身科研,報效祖國。他所帶領的團隊共有8項成果先后獲得國家級科技獎勵,3項成果入選“中國十大科技進展新聞”。
晚年的張存浩,每天早上7時起床讀報之后都會先給大連化物所打電話,詳細詢問課題的進展情況,再給試驗場打電話詢問激光實驗進展情況,然后,他會上網查找國外最新的科技進展信息,批閱學生的文章。中午12時到下午3時午睡過后,張存浩會堅持繞著家里走30圈,他算過,一圈是37米。晚上,他雷打不動地收看《新聞聯播》、讀書,10時左右休息。
晚年,張存浩依然堅持為年輕人批改論文,細膩到“咬文嚼字”的程度。說起生活中的張存浩,相濡以沫幾十年的老伴遲云霞“抱怨”道:“他的體質不太好,年紀大了,腦子里卻總是想著科研。年輕人來找他,他都很熱心,一起探討問題,修改論文。”生活上的張存浩不挑剔,隨遇而安,他時常告訴老伴不要為飯食“發愁”,“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遲云霞說:“張先生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不但是我的丈夫,也是我的導師。我們做夫妻沒有吵過架,我們家庭是幸福和完美的家庭。”
如今,“中國化學激光之父”張存浩無疑已登上科技頂峰,不過,他仍舊不顧年事已高,始終活躍在科學研究最前沿,繼續追尋著他那強國富民的科學報國夢。他并不想休息,只是希望在與時間的追逐中做得再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