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伯沖
隋朝實行科舉制度以后,所有有志向的人看到了進入仕途的希望,農家子弟有了“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榮身夢想,讀書人也可以實現自己的理想:學成文武藝,貨于帝王家。從此,在這樣一種價值取向的導引下,四書五經成為知識分子階層進入仕途、升官發財、光宗耀祖的階梯。
對官位的渴望,很多人皓首窮經,耗費了一生的精力和智力。這不僅影響到讀書人對個人前途的奮斗方向,而且影響到個人對自我價值的評價標準——有時只是充分考慮到自己的興趣,而沒有考量自己的才華、機會等因素,對自己常常作出過于樂觀的判斷。
古人求仕跑官之路,不外乎如下幾種:要么靠自己,寒窗苦讀,金榜題名,走科舉正道;要么靠父母,靠姐妹的臉蛋,受恩蔭,當國舅,一步登天;要么靠資財,真金白銀,花多少錢,買多大官。還有一條路,就是先做賊,再做官,“殺人放火受招安”,曲線轉正自己的身份。選擇這條路的人如蟄伏的蟲子,一直期待著生命中那個叫做驚蟄的季節。
從秦始皇到清末的農民起義,幾乎沒有真正的革命,都只是造反。他們的原始動機先是為了活命,然后是爭官位、搶皇位,想和秦始皇一樣過皇帝癮。于是,皇帝成為了中國人最羨慕又最恐懼的“崗位”。
那些想通過科舉去做官卻不是這塊“料”,又沒有機會采用榮立軍功博得官位、爵位等合法途徑當官的玩命之徒,一次次的落榜,內心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便對現實郁積了滿腔怨憤,他們無疑是最想改變現狀的一群人。雖然文化知識不行,但他們的情商卻很高,志向也很遠大,并且小腦瓜子還轉得特別快。詩言志,唐朝的落第者中通過詩來表露這一心跡的不乏其人。
豆盧復:落第歸鄉留別長安主人
客里愁多不記春,聞鶯始嘆柳條新。
年年下第東歸去,羞見長安舊主人。
錢起:長安落第
花繁柳暗九門深,對飲悲歌淚滿襟。
數日鶯花皆落羽,一回春至一傷心。
常建:落第長安
家園好在尚留秦,恥做明時失路人。
恐逢故里鶯花笑,且向長安度一春。
黃巢:不第后賦菊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雖然科舉無望,可他們明白,人生的路不只是“高考”這一條,不妨另辟蹊徑,拿自己的小命去賭一賭,把起義作為曲線當官的捷徑,被朝廷招安做大官,并力爭做高官、拿厚祿。
黃巢參加過科舉考試,據說還不止一次,可惜都沒有通過。他是一個儒生,出身于一個靠武裝販運私鹽謀取暴利發財的富裕家庭,殷實的家底使得黃巢自小就有條件苦讀儒經以求晉身官場。據說,他的父親給他取名為“巢”,就是指望兒子日后能夠榮登科榜,“巢”者,“窠”也,音同“科”,民間吉祥語中就有“五子登科”之說。然而,黃巢在科舉場上屢屢落第。原先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作為人生最高理想的黃巢,陡然間“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離開長安時扔下一首殺氣騰騰的《不第后賦菊》。這與其說是詩句,還不如說是誓言!
像宋江這樣以爭取招安來尋求社會地位的人,在歷史上并不鮮見,尤以兩宋之際為多。史載:建炎四年,“茶陵縣賊人二千余人,已入郴州永興縣做過,欲自韶、漣州尋路去投六官。及虜到鄉民,又各刺‘聚集興宋四字,其意望朝廷招安”,后來終于得到朝廷恩準。所以當時有民謠說:“要高官,受招安;欲待富,須胡做。”對此,魯迅先生也曾說過:“這是當時的百姓提取了朝政的精華的結語。”
隋末李密曾要求朝廷封賞他,唐末的朱溫投降于朝廷,元末張士誠也做過元朝封的官,張獻忠也進行過試探性的假投降。后來,他們的想法更具野心了,認為加把勁說不定能做皇帝呢。當時,誰也不能遏制他們的想法,是因為朝廷太虛弱了,假如朝廷政治清明,軍事上有實力,他們也就安于自己得到的官位不再冒險了,畢竟被招安后老老實實做官也能過得有滋有味。
洪秀全原名洪火秀,14歲即通過鄉試,是很有希望的少年。以后的17年間,他連著4次考試都沒有通過。當第3次落榜后,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無顏見江東父老了,干脆裝神弄鬼,大說了一大堆瘋話,稱“自己是上帝派來的”。別看他是屢試不成的落榜生,但深知“洋為中用”的道理。這時的洪秀全心里已經準備起義了,不過求官之心還沒死透,又去考了一次,結果再次落榜。這一下子他什么也不說了,只有“兩橫一豎——干”,便扛著“上帝兒子”的招牌鬧起來了。
當然,通過起義謀官的要價也是此一時彼一時的。當初黃巢如果能夠在書本上找到出路,朝廷給他一個什么官都行。后來,他的事業做大了,胃口自然也不一樣了。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唐僖宗決定招撫黃巢,朝廷文武百官議來議去,準備給他一個“率府率”的官銜。正在廣州城外休整的黃巢等了好一陣子,竟然來了一張這樣的“委任狀”,好像孫猴子知道自己只做個小小“弼馬溫”一樣,當場勃然大怒,感到皇上太小看自己了,于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將“革命”進行到底。
(摘自《傾覆與重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