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成都拜望武侯祠,早已不是“錦官城外”,森森柏樹,在熙攘車水馬龍中,也失去了那股淡薄疏朗的氛圍。
如果要列舉中國歷史上最完美的一個人物,我想不出還有誰能排在諸葛武侯之上。得供奉、受封號更多的,自然孔夫子,這是儒宗一道立教的根本。而諸葛亮實際上外儒內法,他能得享千年榮耀,既不是因為他的文成武德,也不是因為他的官銜成就。諸葛亮能成為萬千蒼生膜拜的偶像,能和威震華夏卻身首異處而亡的關公一樣,成為民間傳奇,是因為他的做人。
他是一個中華文化傳說里僅有的完美之人。
每一次走進武侯祠,我都會有些腹黑。這片建筑群,前半部分是蜀漢昭烈帝的墓冢,劉備在白帝城抑郁而亡后,葬身于此,稱之惠陵。他的托孤大臣之一,配享帝陵,建筑群后半部分、低了數級臺階的,才是武侯祠。這遵守的還是君君臣臣。但今人熟知的,多是武侯祠,對惠陵了解不多。去朝拜武侯祠,穿過惠陵,才意識到,原來那是劉備墓宅。倘若諸葛武侯天上有靈,發現后人淡忘帝陵,卻將這一大片建筑群都指認為他的陰宅,不知會做何感想。
諸葛亮的高風亮節,令人肅然起敬,武侯祠名垂宇宙,昭烈帝陵則淹沒在無數帝王故冢中。我們這一代人的歷史啟蒙,最有趣的開始,都是劉繼酉等大師繪制的《三國演義》連環畫,六十冊,白描手法勾勒的演義故事,道盡了武侯丞相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忠義故事。
武侯祠里,最有名的一副對聯,卻是對諸葛亮的批評,這在我年幼時聞讀此聯時,就產生過很大的疑惑:能攻心則反側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戰;不審勢則寬嚴皆誤,后來治蜀要深思。
難道諸葛亮也有不完美處,后人膽敢指摘?因為他窮兵黷武?因為他寬嚴皆誤?
知道《三國演義》不是歷史,《三國志》里有歷史公允的“……然亮才,于治戎為長,奇謀為短,理民之干,優于將略……”這番評價后,我才對諸葛亮有了更多的認識。上下五千年,從來沒有完人。諸葛亮的忠誠果毅,永遠值得人敬佩。他的勤奮和才華,同樣值得千古流傳,兩篇《出師表》,一些奏章書函,足見其斐然文采。但他事必躬親而致鞠躬盡瘁,以一州之民力去對撼一國,又“一生唯謹慎”,正兵無礙、奇謀不用,武侯千古之憾。
讀史愈多,愈會感覺諸葛亮當時太操切了。可不操切,時間越長,偏居一隅,重振漢室的可能越低。他在戰略上北伐沒有錯。只是在具體戰術上,唯謹慎而失奇謀。
了解一個人,有多難。千年稱頌的諸葛武侯如此。千年之后的今人,同樣難認清。
千場的溫格,和千余年前的諸葛亮,何其相似,又何其多憾。諸葛亮的忠誠和勤勉,我們不可能套入到現代社會,不過對阿森納的守護,在一個俱樂部帶隊征戰千場,不需要所有人恭維,卻值得所有人尊敬。他的才華同樣是多面而出眾的,他的勤奮也到了事必躬親的地步:迪克遜和亨利都說,直到今天,溫格在阿森納扮演的,仍然是主教練+足球經理+俱樂部財務官的多重角色。連“治戎為長、奇謀為短”都是那樣的相似——維埃拉、亨利、阿內爾卡、永貝里、法布雷加斯、納斯里、范佩西、拉姆齊、威爾希爾……都是溫格簡拔而出的人才,治戎即治軍。
奇謀為短。這第一千場的崩潰,說明了一切。
不同的是,諸葛亮逐年北伐,是知其不可為而必為之的悲壯使命。溫格連年不斷的慘敗,從2比8、3比6、1比5,再到這0比6,是不斷重復著犯過的錯誤。忠誠睿智勤勉親和,但固執而守舊,不識機變。留給自己和他人的,同樣可能是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