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只照耀自行車

王小妮

月光在這個晚上出奇地亮。

在關掉一切燈之后，我看見全世界只剩下兩件可見的東西。頭頂上的一盤月亮，和我陽臺上的一輛自行車。

它們現在都是雪白雪白的。

凌晨兩點鐘。沒有什么人經過，沒有人能看見，月光正獨自照耀一輛半舊的賽車。沒有人會贊嘆這輛突然比月光還耀眼的物品！但是它們雙方都知道。因為“明亮”這事實正在發生著。我是它唯一的目擊證人。

月亮在半空，被屋檐擋住了，使它不能遍落在大地上。四處都是暗的，它只是照亮了一輛由鐵架焊接成的車。

車肯定看見了月光。它想，如果頂著這月光一直騎上去，就騎到天空中了。自行車從來沒有過上天的經歷。宣稱親眼見過不明飛行物體的人，世界各地都有。有人見過在夜空中自行飛翔的雪白賽車嗎？

月光盯著這輛車很久了。車梁上有人類的文字。圓圓的輪子中有急欲轉動的心情。月光想，如果能蹬上這輛車，滑行一段路程該多好。月光只是發出很軟的遺憾。它不責怪那名叫“自行”卻不能自行之車。月亮沒有腳力，它連溫度都沒有。它把手伸出那圓的界限，它就不是月亮了。

有很多的時候，愿望已經在內部準備好了。但是它太幼稚，還不知道有些事情永遠不能實現。月光就停在那紋絲不動的自行車身上。我看它們的時候，那些幻想正在太空與陽臺之間猶豫著。

多少古人都在詩詞歌賦中借月亮來抒情。它的白光有潛力滲透到人那包裹深藏的內心之中。它在這個晚上，專程落在我陽臺的外側，大氣和鋼筋的防盜網全不是障礙。它要專程來喜歡這輛自行車，卻沒有辦法踩走它。這孤立無援的白面書生，除了照耀，連提起幾公斤的力氣也沒有。

這事件持續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后來，月亮走開，自行車還在。

月亮走離了屋檐，大地得到廣闊的一層銀亮。陽臺上像平時一樣朦朧灰暗，只有兩只圓車輪的影子縮在墻角。我告訴了好幾個人，他們都笑了，說月光怎么可能有選擇地只照亮一輛自行車呢？

（摘自《語文教學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