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岫
話說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當我推開某市電臺文藝部的大門——我還以為進入了時間黑洞,屋里一片漆黑。適應了一會兒光線才發現這其實是一間大屋子,只是玻璃和紗窗不知道幾百年沒拾掇,都透不過什么光來。
屋子得有個幾百平方米,但桌子不是寫字樓式的擺放,而是一圈溜邊兒放,中心位置再集中放一批桌子,看上去古老而怪異。據說馬上要搬新樓了,所以大家也就不講究了。
看得出辦公室里上座率很高,前輩們都趴在桌上奮筆疾書或看著什么資料。帶我進來的老師是隔壁辦公室的,本來想帶我走一圈,跟大家打個招呼,但她東張西望了一陣,把我交給部門李主任就跑了。后來我才知道,這辦公室人員組成實在是太復雜,一屋三十多口子人里,有白發蒼蒼的也有跟我差不多大的,有鐵飯碗(正式編制),也有臺聘的、部聘的;有實習的、有臨時工、有借調的;有領導、有顧問、有不掛名但其實管事的……帶我過來的老師完全不知道先招呼誰、怎么招呼才好,干脆就閃了。
話說,三十多人都夠一個戲班子了,何況一個部門經費有限,給哪個節目不給哪個,誰誰成天不干活也不能動,水可深了去了。
李主任挺和氣,讓我先跟一個做文藝知識節目的老師整理資料,再負責收收聽眾郵件。
我很幸運,電臺有食堂,開水間很近,有專門打掃衛生的,不用像一般實習生似的掃地打水打飯。按我爸當時的訓誡,我只要每天多做事少說話就行,切忌給人家添亂。但我不動敵動啊。一次,一個還不怎么熟的年輕老師,她是專做播放新歌節目的,讓我以后幫她看著她桌上的CD,別讓其他同事拿走。她憤憤不平地說:“這都是唱片公司送給我個人的,不能歸部門。”
我困惑,這怎么看啊?我能攔住誰啊?只好敷衍地“哦”。
部門有個大美女,小臉兒大眼睛聲音甜美,還是音樂學院的高才生,專門負責一個普及古典音樂的節目。但聽了幾次,我這不懂音樂的人都發現她張冠李戴了,我唯一熟悉的老柴的某個選段,她還給說成德沃夏克了。聽眾經常來信糾錯,有時候主任提醒她,她一定會說,都是那誰誰把稿子給我寫錯了。
此時往往四下寂靜無聲。
實習一周的時候,感覺狀態還挺平靜,不像有的同學經歷得那么波瀾壯闊,直到我看見了一個人。
此人是我們學校另一個系的師姐,全校有名的御姐,我只見過她一次笑,還是冷笑。剛來時候沒看見她,是因為她被派了個活兒去外地了。此時的師姐看了我一眼,然后奇跡出現了:看到我和同事在說話,她居然很溫和地笑了,還問我去不去食堂吃飯。我困惑地說好。當然,真到點兒去食堂的時候,她早沒影兒了。
很快我也發現,平時身邊沒同事沒領導的時候,她從來不理我。有一次我們那幾個桌子只剩我和她的時候,真是死亡一般的寂靜,我屢次試圖打破這種尷尬的氣氛,都被師姐冰刀一樣的眼神給扼殺了。
師姐這種精神分裂式的待人方式,讓我這個從小生活簡單的人感到壓力山大。更可怕的是,師姐是主任面前的紅人兒,能吃苦肯干活,腦門兒上就倆字:留臺。據說她已經擠走一個頗有實力的競爭者了,被她看不順眼一定會死得很慘。好在我只是大二的游客類實習生,只求實習結束領導給份過得去的實習鑒定。師姐真給面子,偶爾給我幾個白眼,絕不舍得浪費力氣對付我。
實習結束,我得到一份表現良好的鑒定回了學校,不久也聽說師姐如愿以償地留在了電臺。又過了幾年,一個也留在臺里的同學說,師姐現在跟那些老油條一樣都不干活了,主任根本支使不動。至于她為什么能留在臺里,并不是領導沒有看穿她的投機,而是師姐當廚子的爸爸跟本市大領導家的廚子是發小,大領導難拒自家廚子的請求,親自過問了一下相關部門,師姐就留臺了。